第10章
混亂,尖叫。
這些人,好吵……
簪子脫手而出,他陷入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中。
他的相公在他耳邊低聲說:“韶卿,我來接你回家。”
貴公子擡頭,再也看不見的眼睛卻閃着溫柔的淚光,蒼白臉上緩緩擠出一個笑:“張大狗,你真是個大王八……”
大将軍單手把他的妻子緊緊抱在懷中,大喝一聲:“兒子,去帶你弟弟走!”
錦衣衛終于追到了這裏,把劉府大宅圍得水洩不通。
年輕的皇帝目光陰冷,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一家。他說:“張郄,你走不了了。”
大将軍大笑一聲,抱着妻子揮刀沖向了那層層包圍。
他曾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将首級,若入無人之境。
那時,他是為了軍功爵位,為了配得上他的小少爺。
今日,他也可以單槍匹馬殺出重圍。
為了……他的韶卿……
大将軍臉上沾滿血,他卻在笑:“媳婦兒,你怕不怕?”
懷中美人紅衣白發,眉眼盈盈,潋滟如畫:“你在,我不怕。”
一刀斬千敵,橫槍破萬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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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情癡者,何懼殺伐音。
大将軍一路砍殺一路沖,哪怕一條腿已經半殘,也擋不住他重如山巒的步伐。
皇帝站在遠處,年輕陰狠的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恨意。
錦衣衛手中一把刀砍向貴公子的後頸,大将軍怒吼一聲轉身擋住。
長刀入骨,肺腑已破。
貴公子的白發上沾滿了鮮血,他蒼白的手指撫摸大将軍的臉:“你受傷了。”
大将軍說:“沒事,還不如你打的疼。”
一刀,一步,穩穩當當,步步踏血,殺出重圍。
一個半殘的人,抱着他眼瞎的妻子踉跄而逃,鮮血滿地。
狂風吹得大雪滿天飛,讓雪中的人睜不開眼睛。
皇帝在大雪中不肯閉眼,望着白雪紅梅的延州城,用目光送了那二人最後一程。輕聲說:“不用再追了,讓他們走。”
童年記憶裏的山楂糖早已索然無味,那些濃烈到讓他夜夜痛不欲生的愛和恨,也早該扔在過去的風雪中。
小崽子在師父的保護下,抱着自己襁褓中哭泣的弟弟消失在風雪中。
清夜湖結冰了,湖邊的小院冒着炊煙,那些家奴們還在盡職盡責地等着主人到訪。
大将軍抱着他半昏半醒的妻子沖進院子裏,兩人一同栽倒在風雪之中。
鮮血染濕了紅衣白發,貴公子眉心眼角的朱砂紅得更加鮮豔奪目。
小崽子和他的師父在風雪中跟着沖過來,哭着喊:“爹!”
貴公子輕聲說:“我們回家嗎?”
大将軍流着淚大笑:“對啊媳婦兒,我們到家了,你想不出吃爆炒羊腰子?”
清夜湖邊的小院子,一夜之間空了。
家奴們拿了銀子被遣散回家,倉庫裏的家當被镖局運走,無人知道運到了何處。
延州城外,清夜湖上泛着一座華美龍船,身着龍袍的年輕皇帝站在船頭,看着遠處那座開滿桃花的小院子。
那曾是張郄給他和李韶卿準備的溫柔鄉。
宮女柔聲說:“陛下可要上岸看看?”
皇帝自嘲一聲:“一座空院子,看什麽呢?”
大将軍和貴公子帶着他們的孩子去了邺州。
那裏地處邊荒,山巒密集,沒有人認得他們。
依然一座小院,幾個家奴。
門外是一方湖泊,春天的時候會開滿很多桃花。
有個一頭白發的盲眼美人,偶爾會給上山打獵受傷的獵戶們包紮下傷口,開些止血生肌的藥方。
可美人的身體卻不大好,終日郁郁寡歡,常常吐血。
桃花開的那天,貴公子昏倒在了藥房中。
他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昔日矜貴俊美的名門公子,已經憔悴不堪骨瘦如柴。
大将軍惶恐地不知所措:“韶卿,韶卿我給你找大夫,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貴公子輕聲說:“傻大狗,我自己就是大夫啊。”
大将軍抱着他的手不停地親:“你是大夫,你為什麽不肯吃藥。”
貴公子說:“大狗,我沒有生病。我只是……壞掉了……”他輕輕指着自己的心口,“從這裏開始,一點一點地壞掉了。”
殘廢的眼睛,賣身的夢魇,那些噩運壓垮了他,從此之後,生命中的一切都變成了難以承受的折磨。
吃飯是折磨,睡覺是折磨,哪怕就這樣輕聲地和自己的相公聊聊天,他都痛苦得心如刀割。
他為了自己襁褓裏的孩子,已經強撐了太久太久……
真的……撐不住了……
貴公子說:“大狗,帶我出去看看桃花吧。”
大将軍顫抖着抱起骨瘦如柴的他,一步一步走出房門,來到桃花下。
貴公子在花香中靜靜依偎着他,輕聲問:“大狗,邺州的桃花是什麽顏色?”
大将軍哽咽着說:“紅色。”
貴公子又問:“地上的磚是什麽顏色。”
大将軍顫抖着親吻他的眉梢:“青色。”
貴公子輕輕笑了:“當年我在江南的雨中遇到一個可憐的小乞丐,他擡起頭看着我,我就想,這個小猴子眼睛裏好像有星星啊,亮晶晶的真好看……”他好像真的太累了,說着說着就閉上了眼睛。
邺州的春天沒有雨,只有殷紅的碧血桃花簌簌落落飛舞在風中。
大将軍眼中的淚一滴一滴滾落,懷裏的身體漸漸冰冷,他在明媚春色中哭得歇斯底裏。
“韶卿!!!!!!”
桃花落下,魂魄漸遠。
大将軍痛得昏倒在地。
等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變成了少年模樣。
二十年前的延州城,城牆上的紅漆還是嶄新的。
桃花伴着細雨飄飄搖搖,他雙腿盡折,正躺在淤泥裏仰望着細雨蒙蒙的天空。
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而來,馬上嬌滴滴的小少爺漂亮得像個小神仙,正擔憂地看着他,甜甜軟軟地說:“大夫,你救救這個人吧,我給你很多錢。”
大将軍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他哽咽着說:“若有一日我功成名就權傾天下,能不能娶你為妻?”
他知道,能夠一見鐘情的人,一定是前生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