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歲歲年年·捌
新的一年馬上就要到來,有仙山腳下這家精神療養院裏今夜是格外熱鬧。
聽着電視裏的倒計時,大家的情緒高漲,在數到一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了嗖嗖嗖的聲音,人們循聲望去,正好看到數不清的煙花在空中炸開。一波過後又是一波,這煙花就好像總也燃不盡一般。
煙花啊,不是求救的煙火,不是危險的訊號。而是再普通不過的、逢年過節的時候人們都會燃放的煙花。
那絢麗的色彩一遍遍消失在夜空中,又被一遍遍點亮,也照亮了新的一年。
在煙火徹底歸于平靜的時候,人們發現窗外又開始下雪了。瑞雪兆豐年,是個好預兆。
飄飄灑灑的雪花,就如同掉落在人世的煙火,明明冰涼,卻帶着特殊的柔和。
這片大地上,曾有一個小城名叫浣梅,浣梅城曾作為古迦淩國的都城風光一時,卻很快就被淹沒在了歷史的滾滾浪濤之中。要較真兒起來,浣梅城所在地是在雪城以北,距離浣梅縣還挺遠的。
浣梅縣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也只是後來重新建立城鎮的時候人們錯把此地當成了那個浣梅城。
很久之前,這個地方還叫雪佑鎮。很多年過去了,當戰火的硝煙将雪佑鎮夷為平地的時候,人們已經徹底忘記自己的家園又為何名叫雪佑。
雪佑嘛,解讀起來不就是‘漫天風雪佑我家園’之意。
古早的時候,這裏的人們覺得故去的先人會化作皚皚白雪,保護着他們這些後世的子子孫孫。每當天上下雪,就是先祖在思念故土。
這雪下了不知多久,帶走了不知多少遺骸,留下了不知多少生機,承載了不知多少鄉愁。
爆竹聲中,哪家的孩子又要遠行,哪家的大人在包最後一個餃子,哪家的老人看着電視笑彎了眼,哪家在強顏歡笑不願送別。
雪花被風帶着走遍了天涯海角,不管是在家中團聚的人們,還是遠在他鄉的人們,都感覺到了她的氣息。
新年伊始。
大年初二,療養院裏的衆人紛紛告辭,他們也不想拖到這麽晚才走的,就是前天喝了個昏天暗地實在是太高興了,昨天基本上一整天都在補覺來着。
在與友人們告別之後,大家也各自回家了。
顧昭淩跟自家舅舅與堂哥是坐着林先生的車走的。當時顧家與鄒家來的時候,是約定好了地點彙合後一同出發的,這造成了目的地不同、甚至所去方向相反的人沒法兒再搭乘同一輛車走。而顧昭淩根本就是坐金女士的車來的,而那隊人已經回山上去了。
鄒先生正算着他們想要走到浣梅縣的汽車站得需要多長時間,就在這時候林先生邀請這仨人一塊兒走。
林先生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輛看上去年代久遠的黑色汽車,鄒先生與他客套了幾句,最終還是帶着小孩兒上了車。
環衛工人們真的很辛苦,他們的勞動換來了車輛與行人可以在雪後暢通無阻地行走在道路上。雖然道路還是比較滑,汽車們的行進速度也很緩慢,這一次他們到達顧昭凜家的時候已經将近傍晚了。
這一路上的景致與上次來的時候也沒發生多大的變化,但是人的心境不一樣了,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了。現在危機解除,他們看什麽都是好的,就連随處可見的雪堆也格外的白潔。
但是,他們這一路依舊沉默不語,鄒先生還是盡職盡責地當起了司機,顧昭凜這次沒選後座,做到了前排。而後座的昭淩與林恢一人看着一邊兒的窗戶,相顧無言。
平安到達冬城,一家三口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樓,不安的理由是林先生這次以做客為名就跟在他們身後。
昭淩與鄒先生見到了自己預想中的垃圾山,那成堆的快餐盒就一個一個的壘在沙發旁邊,好像是想證明究竟能擺到第幾個一樣。
鄒城君與顧昭凜見狀趕忙收拾起來,顧昭淩則被留下來招待林先生。
“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對您說。”顧昭淩低着頭,好像正在經歷內心的掙紮。
林恢看到他這副樣子,瞬間腦補出了十幾種狗血告白橋段,随着他腦補的越來越深入,他的心跳也在一點點加快。
“那個……”顧昭淩鼓足勇氣道,“讓您吃了這麽多天狗糧真是對不起!”
林恢:“……”
林先生表示,自己剛才還以每分鐘一百二十下的速度跳動的心髒立馬恢複了正常心跳節奏,這樣的速度變化還真有點兒吃不消。
“我也不知道你是人……啊不不不,我也不知道你能變成人啊,我還買了一年份的狗糧存着呢。”顧昭淩想了想,看着林先生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要不這樣吧,為了彌補我給您造成的精神損失,反正剩下那些狗糧呢,您以前吃了狗糧多少我就吃多少!”
林恢:“……”內心戲非常足的林先生此刻的內心十分平靜。
顧昭淩小心翼翼地問:“您不滿意嗎?那您希望我怎麽補償請盡管開口,能做到的我絕不推辭!”
“我真的沒有吃狗糧。”林恢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放盆子裏的狗糧我悄悄倒了。”
“那真是太好了。”顧昭淩好像松了口氣,“對了,請問您還需要那些嗎?”顧昭淩指了指被放在牆角的狗屋、狗鏈、狗玩具。在他心裏,完全不知道林先生為什麽會跟着自己回家,他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林先生留在自己這裏的……算是屬于他的這些東西吧。
林恢道:“我會帶走的。”畢竟那些在他看來可是昭淩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來着。顯然,他完全忽視了這些東西都是鄒城君先生付的錢。
顧昭淩笑着:“好,我把這些東西搬您車上去哈。”看來寧子說的沒錯,林先生還是位念舊的大佬啊,連住過幾個月的小窩都不舍得丢。顧昭淩同志心中想。
林先生确實挺珍惜東西的,他要是個不懂持家的人也沒法兒帶領有仙山上的妖魔鬼怪們在人間的商界打下一片天地。但是狗屋狗鏈什麽的,真的讓他珍惜不起來啊,他想要珍惜的,也只是在這個家當小黑的日子。
昭淩雖說要幫忙搬東西,但誰也沒有指望他,狗屋什麽的都是鄒先生和顧昭凜搬上車的。林先生看了看空空的後座,又看了看鼓鼓囊囊的後備箱,心中五味雜陳。
汽車駛出狹窄的小路,走上了寬闊的大馬路,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多,卻很少見到行人的影子。
這年還沒有過完,人們也還在一家子團圓。
顧昭淩他們一家三口人晚上煮了一鍋湯圓吃,冰箱裏滿滿的都是速凍食品,鄒先生不在家的日子裏,顧昭凜同志甚至連速凍食品都懶得煮,頓頓都吃方便面。這下正好省下了一冰箱餃子湯圓兒,他們這個新年吃的東西倒是有着落了。
這兩天他們跟療養院裏的老前輩們學的,吃飯之前先拍了張照片,上傳到了朋友圈。這仨人明顯都是人緣不錯的,剛傳上去沒幾分鐘,就聽滿屋子都是各種提示音。
不同的是,鄒先生收到的點贊評論都是來自合作過的編劇、場務和演員,而顧昭凜顯然只有幾個還算志同道合的同事會常聯系。
這倆人就聽顧昭淩的手機一會兒叮咚一聲,一會兒叮咚一聲,他們很好奇自家不省心的小孩兒什麽時候有那麽多人聯系了。在得到允許後,他們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昭淩的手機,這一看他們傻眼了。
鄒城君覺得自己的嗓音都有些啞:“昭淩啊,你什麽時候加了趙前輩、張前輩他們?”這可都是玄術界的老一輩,他見着了都不敢搭話的。
“我住院的時候。”顧昭淩說,“前輩們人都挺好的,時不時就給我送零食。”
“送你吃的就是好人了啊?”顧昭凜則表示對自家弟弟這種行為的嗤之以鼻,“這位上次來咱們家做客的女士和他先生你又是什麽時候加上的?”話說既然有聯系方式怎麽還上家來了?嗯,這是顧昭凜同志的思維方式。
“他們又來咱們家的時候我正好碰上,就加了。”顧昭淩想了想,說道,“咱們家裏現在還屯着他們老兩口送的喜糖呢。”
顧昭淩話音未落,就聽手機又響了一聲,他本來沒在意,但是看到自家舅舅與堂哥僵硬的表情,他忽然也有點兒好奇了。顧昭淩湊上去一看,最新的留言是來自林先生的,就簡單的一句:好好吃飯,別玩兒手機了。
顧昭淩:“……”
鄒城君:“……”
顧昭凜:“……”
“你們熟到這個地步了嗎?”過了好一會兒,鄒先生才再次開口,這一次他的聲音更沙啞了。
“那天不是你們讓我叫林先生去吃飯的嗎,在去食堂的半道上我們加的。”隔了一會兒,顧昭淩補充道,“我主動的。”
鄒先生與顧昭凜不由自主盯着留言看了很長時間,之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昭淩。
顧昭淩被他們盯得發毛,三兩口解決了晚飯,就把自己關到房間裏不出來了。
讓鄒城君與昭凜都沒想到的是,昭淩這門一關就如同真的閉關了一般,居然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出來。
這兩天昭淩都沒出去擺攤兒,而鄒先生他倆怕在他門上,能聽到昭淩的房間裏傳來不間斷的打字聲,但就是不知道這人在裏面幹嘛。
想了想他們家昭淩以前讀的專業,貌似還真是跟鍵盤有關的職業,這也沒啥不對的。
顧昭凜表示,自己不想在工作以外的時間聽到鍵盤的聲音,所以他聽了兩次之後就拒絕再怕門上偷聽了了。他們看每天冰箱都有翻動的痕跡,就幹脆在冰箱裏留下了飯菜,這些天都沒去敲昭淩的房門。
一個多星期過去,當鄒城君與顧昭凜的假期都結束了的時候,顧昭淩同志終于出關了。
他本來皮膚就比較白,黑眼圈看上去特別明顯,這回更像是幾天幾夜都沒合眼一般,眼圈黑似大熊貓。但他本人對自己現在的精神面貌毫無所覺,鄒先生見到他的時候,他就靠在門框上,瞅着自己手中一沓A4紙傻樂。
“昭淩。”鄒先生看着外甥這副模樣,心裏有些不落忍,“你這是真把自己逼瘋了嗎?”
“老舅你就不能盼我點而好嗎?我要是瘋了也只能說你家的遺傳基因發揮了效用。”顧昭淩顯然并沒有真的陷入癫狂狀态,這一點從他還可以怼人就能看出來。
“你到底怎麽了?”鄒城君是真的很擔心啊,他姐姐一輩子就交給他這麽個看孩子的任務,他怎麽能搞砸。
“嘿嘿嘿,老舅啊,我終于……”顧昭淩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我終于把劇本寫完啦!”
“什麽劇本?”鄒先生表示很迷茫。
顧昭淩嘆氣:“我可是正宗的影視學院肄業。”
鄒城君:“……肄業就不要說的這麽自豪了了吧。”
顧昭淩提醒道:“我的專業當然是要靠着寫劇本混飯吃的。”
鄒先生也顯得很是惆悵:“我還以為你從療養院裏出來以後,就決定靠着給人算卦混飯吃了呢。”
“那只是副業。”顧昭淩強調,“副業。”
“好好好,算命是你的副業。”鄒先生問道,“我是想問你怎麽心血來潮就想寫個劇本出來啊?”在他印象裏,他家外甥寫的東西還是能看的,但是自從上次他那什麽得獎作品被盜用之後就在沒寫過東西了。
鄒先生還真以為他們家昭淩以後就要換專業去給人算命去了。
顧昭淩好像終于感受到了來自眼睛的抗議,他低頭揉了揉揉眼睛:“林先生說他想要一個劇本,是他提供的故事素材,我就是在原有的劇情上添了點東西而已。”
“等等。”鄒先生更不淡定了,“你們什麽時候說好這些事兒的?”
“那天你們叫我去叫林先生吃飯的時候。”顧昭淩很誠實的回答。
鄒先生:“……”
鄒先生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裝的領帶:“咳。林先生怎麽想找你……阿不,他想找你寫的是什麽故事啊?”
顧昭淩道:“是一個關于前世今生的故事。”
林先生心中的故事是什麽,鄒城君是不敢問的;但是林先生為什麽交代昭淩寫這個故事,他是一定要問明白的。
鄒先生打電話想預約跟林董見面,但林恢剛一知道這件事兒,就直接把人請到了自己辦公室。鄒城君戰戰兢兢地坐在董事長的辦公室裏,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手裏的紙杯快被他給捏扁了。
林先生就坐在他對面,本來想盡量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柔和一點,奈何适得其反。知道自己不是說柔和就柔和的料,林恢決定直入正題:“鄒先生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林董,林老大,我就想問一句,您和我們家昭淩到底……”鄒先生不知該如何措辭,“嘶……這怎麽說呢?”
“我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林恢補充道,“上輩子的時候。”
之前回到有仙山後,秦意寧單獨用入夢的方式找過他,林先生威逼利誘使盡渾身解數終于從秦意寧小朋友口中套出了話。有了秦意寧的供詞,再與其他事情聯系起來,林恢順着線索找到了更多東西。
“是啊。”對此,鄒城君早有猜測。畢竟除了這樣的理由之外,他還真想不到為何他們林老大對昭淩的态度與對別人的态度差那麽多,“那請問,林董您想讓昭淩寫的劇本是?”
林恢并不想賣關子:“是上輩子的故事。”
鄒城君問:“不不不我是想問,為什麽您就挑中昭淩寫那故事了?”
昭淩寫的劇本他瞄了兩眼,只知道劇本的名字叫做《千古》,看上去好像是個很沉重的故事。
“鄒先生你知道淩橋夕嗎?”林恢不答反問。
淩橋夕就是他找到的線索之一,此時的林先生還沒有去投胎,找到他還是挺容易的。
“您是說《滄海賦》的原作者嗎,我正在拍攝的就是以他的書為原型的電影。”說到這個因種種原因跳票多年的電影,鄒城君心裏也很惆悵,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這電影拍完。
“淩橋夕先生是玄術界那一輩中的佼佼者,他的強大不僅是在術法等方面的天賦,還有他靈魂中帶有的一種能力。”林恢道,“本來,他轉世後這種靈魂裏潛藏的力量會轉嫁到他的後人身上,只是他實在舍不得讓唯一的女兒在玄術界涉險,所以他的魂魄滞留在了人間。”
鄒城君靜靜聽着,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林恢繼續說道:“後來,淩橋夕先生在陰司遇到了個準備轉世的魂魄,他發覺自己這種能力與此人淵源不淺,在詢問了那人的意見後,淩橋夕先生就将這能力還給了那人。那人很快就投胎轉世了,他生在顧家,被取名昭淩。”
鄒先生手心裏開始冒汗了。
“昭淩繼承了淩橋夕的能力,可以感知到人前生的種種。”林恢嘆了口氣,“想必這些鄒先生您也發現了吧。”
鄒城君點了點頭,即使他們一家子早些時候并沒有在昭淩身上發現什麽奇異的地方,但是近年來他們也覺得昭淩真的跟玄術界很有淵源。
林先生也點點頭:“如今很多與太虛神殿有淵源的人都已經經歷了數次輪回,在不想讓他們想起自己上輩子記憶,卻又想知道他們上輩子做了什麽的情況下……”
“就需要昭淩是嗎?”見自家董事半天不說話,鄒先生就知道這是想讓自己接下去。
“是的。我想我們會合作的很愉快。”林先生一句話,向鄒城君表明了自己絕對沒有歪心思,鄒城君是個不太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人,從任何人那裏得來的好處都會讓他覺得慌張,這‘合作’二字倒像是顆定心丸,讓他不安的感覺降了下來。
就在鄒城君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的時候,林先生的手機響了。
林恢朝他點點頭,自己則變往外走邊接通了手機,在即将關上門的那一刻,鄒城君聽到了從自家董事長嘴裏發出了再溫柔不過的聲音:“昭淩呀。”
下一刻,大門關上了,他們的對話其他人不得而知。
鄒先生:“……”果然還是不能放心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兒們,我覺得該管管我自己了。
我要堅持的事情:
1.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六、周日日更3000 ,周五可能斷更一次。
2.每天晚上10:00左右更新
3.堅持堅持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