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樓道裏彌漫着陣陣菜香。
閃亮吸吸鼻子,感嘆道:“啊,糖醋小排、蒜苗五花,不對,還有紅燒魚塊、幹、幹……”
401的門猝不及防打開,露出周母笑靥:“你們來啦……”
“幹煸雞翅膀……”
周母噗嗤樂出聲來:“小家夥鼻子真靈。哎呀,你來就來買這麽多東西幹什麽?來,快進來吧……”
徐閃亮當下鬧了個大紅臉,饞貓形象就此深入人心,懊惱悔恨在胸腔裏輪了一圈,才磕巴着喊了一聲:“阿姨好。”就被周鶴青從後面推進去了。
周母因為還炖着湯,招呼他随意就又忙着進廚房了。閃亮松了一口氣,捧着一杯熱茶模樣乖巧的坐在沙發上,周鶴青笑盈盈的,因此大腿上挨了一記魔爪。
屋子并不大,至少沒有海市的公寓那麽大,甚至因為堆滿了雜物而顯得格局有些小,但十分整潔幹淨。電視櫃裏擺放了些周鶴青小時候的獎杯、獎狀還有一張母子二人的合照,照片上,小周鶴青板着一張臉,可是眼底笑得很開心。徐閃亮饒有興趣的一一看過去,目光觸及那張老照片來來回回舍不得收回去,周鶴青就伸手過去要把相冊調個個兒。
“好好好,我不看。”他豎起三指對天發誓,又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小聲道:“小小年紀就假正經……你好可愛啊。”
周鶴青:“閉嘴。”
閃亮撸起想去廚房幫忙,但很快又被周母推了出來,“鶴青幫我就行了,你是客人,坐着歇會。”閃亮才知道,晚上的飯菜都是周鶴青主廚,周阿姨雖然氣色看起來不錯,但是她的身體不許她太過勞累,所以大部分都是她坐在一旁指導,由周鶴青當主力。
閑來無事的徐閃亮就開始到處亂晃。
房子南北朝向,兩間卧室,周母住在主卧,周鶴青住在只留了一條門縫的次卧。好多次,徐閃亮坐立難安的時候忍不住想去一窺究竟的時候,就拿一把瓜子仁塞進嘴裏,只不過才塞了一次,他就站起來打算遵從本心。
海藍色的床單和被套,桌角整齊地放了一摞書,屋子裏收拾得幹淨整齊,房間角落裏還擺了一個看起來“飽經風霜”的籃球。書桌是紅色漆木的,上面擱了一塊玻璃,玻璃底下壓了一些電話號碼,左下角有一排證件照。
是周鶴青從小到大每個年齡段的證件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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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稚嫩幼童到青澀少年,再到意氣風發的青年,歲月的痕跡在這小小的桌角一字排開,使得徐閃亮的每一次幻想都有了具體的容顏。他仿佛已經看見了年幼的周鶴青坐在書桌上,咬着鉛筆頭冥思苦想,又或者是少年時期的周鶴青,放學後大汗淋漓地跑進來,端起茶缸裏的水一飲而盡,把書包随便往哪個地方一扔,抱起角落裏的籃球又風風火火出門了。
又或者是會考取得好成績,畢業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一定是眉飛色舞又腼腆羞澀的。他甚至能想象出他說話的語氣和肢體動作。
是他貪得無厭,他想知道關于周鶴青的一切。
那些他未曾參與過的日子,有關于周鶴青成長的點點滴滴,他都想知道。他幾乎是顫抖的,小心擡起玻璃一角,抽走了周鶴青一張高中時期的證件照,又把順序重新排好,才做賊心虛般離開了周鶴青的卧室,重新在客廳裏坐好。
甚至因為緊張,導致視線無處安放,便長久地盯着對面牆壁,雪白的牆壁上挂了一幅很大的山水十字繡。周鶴青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閃亮一臉癡傻地看着十字繡發呆。他給他拿了些糖果塞到手裏,“那是我媽在家閑着沒事繡的,當時在他們大媽圈子裏很火,說是繡好了能拿到市面上去賣錢,結果繡這麽大根本沒人買啊,就放在家裏挂着了。”
周母剛好端着幹煸雞翅膀出來,聽見兒子毫不留情地在小朋友面前拆她的擡,當即擺臉色道:“但是挂在家裏也很好看啊。”
“是啊,我也覺得非常好看。”徐閃亮別的不會,但嘴特別甜,“按我說,這就是無價之寶,那些人看了阿姨的作品覺得自己肯定買不起,所以也就沒人買了。”
大抵是他誇得太過誇張,以至于空氣靜了幾秒,周鶴青才爆出大笑,徐閃亮摸摸鼻子,也覺得自己剛才有點誇張,周母把幹煸雞翅膀放在餐桌上,笑道:“我覺得小徐說的很對,阿姨聽了很高興。來吧,小夥子們,開飯了。”
三個人,六菜一湯。
對面萬家燈火亮起,春晚雖然尚未開始,但已經在做暖場直播,演員們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沖鏡頭擺出笑臉。
周母還給徐閃亮準備了紅包,他漲紅着臉死活不肯收,最後還是周鶴青發話:“你就拿着吧。”他才扭扭捏捏地收下了。這是他渺小的人生裏,收到的第一份壓歲紅包。甚至因為太過珍惜,他都不準許這個紅包揉皺一個角。
周鶴青舉杯:“願大家一年比一年好。”
徐閃亮舉杯:“祝阿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周母收尾:“祝小夥子們學業進步、事業有成。”
周母因為身體抱恙,飯後陪他們坐坐看看電視就休息去了,客廳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晚飯的時候,徐閃亮喝了點酒,臉頰紅撲撲的,正因為緊張拘謹而正襟危坐着看春晚。好像不是在看什麽娛樂性的節目,而是在聽考試前劃重點。
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
周鶴青碰碰他:“要不要,下去玩會?”
徐閃亮臉是轉過來了,可目光卻還留在電視機前面,“玩什麽?”
周鶴青就揪着他的臉扯過來,這舉動把閃亮吓了一跳,連忙把周鶴青的手打落,又去看周母房間。周鶴青就又揪他另一半臉頰,“我媽早就睡熟了,走吧,我給你買點煙花。”
煙花這玩意,徐閃亮還是玩過的,早前在酒吧裏玩得沒日沒夜的時候,就特別喜歡煙花,幾乎是每晚必點,一根接着一根,什麽顏色樣式地他都買來玩了個遍,還喜歡到處發,但凡進酒吧的都送一大把,大家一起點,最嚴重那次差點把人家酒吧給燒了。但是讓他特別滿足的是周鶴青的那句:“我給你買。”就有種自己被寵着的感覺。
居民區樓下的小賣部售賣的煙花樣式不多,可以說是有些單一,紅色的細長簽棍上綁着一根稍粗的煙火棒,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燃盡,甚至連顏色都只有普通的明黃色火星,可徐閃亮還是玩得興致勃勃。
公園裏已經有幾個小孩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玩一些摔炮或是沖天炮,大呼小叫着從一邊跑到另一邊,誰敢點火誰就是王。
徐閃亮就敢,于是他成了孩子王。甚至說起煙花來,他還能講得頭頭是道,這些小孩子哪見過那麽多奇形怪狀的玩意,不大多時就都被吸引住了,圍着他“哥哥哥哥”叫個不停。
後來有人拖了大型煙花來,那些小屁孩就扔下剛認的新大哥一窩蜂跑走了。
“切。”徐閃亮踢了一下腳邊的小石子,“真是忘恩負義的家夥們。”等他重新坐回周鶴青身邊才察覺出不對勁——他居然把周鶴青晾在一旁那麽久:“真是抱歉……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本來只是想玩一把煙花浪漫的周鶴青哪裏能想到徐閃亮能玩得這麽瘋,而且這些不知道哪裏跑出來的小屁孩戰鬥力怎麽這麽強。
周鶴青脫下手套摸摸他的腦袋:“沒有啊,我很久沒看見你笑得那麽開心了。”
徐閃亮就矜持地露出一個微笑:“可能以前總是一個人呆着,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一個人看書,就連窗外的小鳥都比我自由幸福,慢慢地就厭煩了這樣的生活。以前小時候,我特別喜歡看窗外的小鳥,也特別喜歡窗外的那棵樹,它們總是叽叽喳喳擠在一起唱歌玩鬧。我在窗臺灑一些面包屑,它們就願意跳過來陪我玩一會。後來徐鳴遠說,窗臺的面包屑會招來老鼠,我媽就讓人把樹砍掉了。”
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講過這些,那些隐秘的、令人傷心孤寂的往事是橫在他心房的一道枷鎖。說起這些,無異于在他心口上撕開一道口,他害怕将自己渺小又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人前,他害怕那些人看到他的無助他的不強大而離他而去。他不過是個虛僞的騙子,說是跳梁小醜也不為過。但可能是今晚月色太多撩人,又或者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傾訴的欲|望從沒像此刻那樣強烈過。
“所以後來離開家了,我就喜歡大家都擠在一起,不管幹什麽都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就可以忘記掉許多不開心的事情,可以感覺得到自己是被愛被需要的。”
周鶴青撫摸過他的臉,他的鼻尖和嘴唇。
遠處偌大的煙花綻放在空中,在人們的歡欣鼓舞中,在敲響的新年鐘聲裏,他輕輕地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