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他從徐宅跑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半山腰上黑漆漆的,沒有車,只有幾盞路燈零星亮着。夜晚的寒氣降下來,沉甸甸地将他裹住,空中似乎飄起了雨還是雪,風那麽大,他感覺自己都快要被凍僵了。
可是爽啊,克制不住地,是從骨頭裏,打心窩裏湧出來的舒爽暢快。憋了那麽些年的話那麽些年的情緒一下子噴薄出來,令他覺得區區寒冷都算不得什麽事了。他只要想起他爸那震驚錯愕、憤懑羞恥的表情,他就止不住想笑。笑着笑着,連走路都輕快了許多,甚至一蹦三尺高去碰路邊橫生出來的枝葉。那枝桠上挂滿了懸而未墜的水滴,晃動着打過來,兜了徐閃亮滿頭滿臉的水。
他笑的大聲,一邊走一邊擦臉上的水珠,可是不知怎麽搞的,水珠連綿不絕,怎麽擦都擦不完幹淨。他憤恨地朝天嘶吼,也終于不再自欺欺人,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徐閃亮是淩晨五點回到公寓的。
那時候天剛泛起魚肚白,到處都是霧蒙蒙一片,路燈經歷了一晚上的辛苦勞作,終于在晨輝露出第一縷光線的時候“啪”一聲熄滅了。
他覺得冷,即便是回到了暖氣充足的室內,他仍覺得冷,牙齒上下打着寒顫,連骨關節都變得硬梆梆的。
黑暗裏,周鶴青縮在被子裏熟睡,閃亮站在床邊不管不顧地開始脫衣服。
把外面濕漉漉的外套脫掉,及至浸了水的毛衣、內衣,他連內褲都一并脫掉,赤條條鑽進被窩裏,鑽到周鶴青懷裏去。幾乎是鑽進去的瞬間,周鶴青就醒了,迷蒙着感到懷裏多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祖宗,也只能無奈苦笑着把人摟得更緊。
怎麽會那麽暖啊?
從皮膚相貼的地方滋生出的暖流通過心髒流經到四肢百骸,令他骨頭都癢起來,也才覺得原來自己是活着的。可是閃亮仍覺得不滿足,他窩在周鶴青懷裏,去解那些胡攪蠻纏的紐扣,一顆又一顆,從胸膛到下腹,又去脫周鶴青的褲子。
周鶴青憋不住了,閉着眼睛笑出聲來,在被子裏捉徐閃亮作亂的手,“你屁|股不疼了?是誰跟我說他屁|股疼來着?”
徐閃亮撅着嘴,拿冰冷的臉頰蹭周鶴青的脖頸,小聲道:“冷。”又把手抽出來從睡衣底下伸過去圈住周鶴青的腰,兩條腿也張開來,八爪魚似的挂到周鶴青身上去。
他軟乎乎的小兄弟挨到周鶴青身上,周鶴青便明白他不想做,就把人牢牢摟住,拍了大白屁|股一掌:“誰叫你不穿衣服睡覺當然冷了。”
再後來,閃亮就記不太清了。
他睡的很沉,隐約知道鬧鐘響了,周鶴青起床了,好像跟他說了些什麽,他又迷迷糊糊答應了些什麽。是什麽呢?他努力去想啊想,可就是想不起來,周身暖融融的,像游走在雲端裏,雖然心裏不怎麽踏實,可他很滿意。
Advertisement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夢裏有大朵大朵永不凋零的牡丹,豔麗動人,卻又仿佛淬着巨毒,正迎風舒展着自己的枝葉。他從這片荊棘花叢中跑過,即使藤蔓和銳刺劃破了他的皮膚,周身盡是淋漓的鮮血也未曾停歇。肌肉萎靡,骨骼收縮,他好像又回到了五六歲的年紀,因為怕黑不太敢自己一個人睡,便蹒跚着踉跄着,赤腳從花叢中走過,走過去,踮起腳尖去開父母的房門。
徐母站在房屋中央聲嘶力竭吼道:“你還要我怎樣!我只要一看見他,就想起你曾經背叛我的事實!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也不配喊我媽媽!我做不到一視同仁!我看見他就惡心!”
不是的!徐閃亮想。我是媽媽的孩子,我是。
你去啊,閃亮你去啊,你上去告訴他們,你是媽媽的孩子,你很乖,你每天都很聽話,你不惡心。
他眼睜睜看着那只小手輕輕關上房間的門,轉身跑進黑暗裏。
你回來!徐閃亮!你回來!
可是怎麽那麽黑啊,他怎麽跑都跑不出去。
周鶴青早上出去了一趟,張明出國以後,工作室少了一個人,事情又多了起來,不管導師樂不樂意,都得把周鶴青叫回去幹活。有次在走廊上遠遠撞見了,導師也沒再冷冰冰的對着他,反倒在他問好的時候還朝他點頭示意了。
這個樣子,應該是和好了吧?
他松了口氣。
聽醫院說,□□那方面似乎是有了起色,如果順利的話,等到春節前後應該就能安排他母親進行手術。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
可是為什麽?他的心卻如此的不安呢?等過了年開了春,下學期結束,他和閃亮和徐鳴遠之間算不清的賬也都該結束了,可那個時候,他……
還沒到小區,就遠遠的見着入口處堵了一輛車,車牌很眼熟,是曾經刻在腦海裏忘也忘不掉的號碼。周鶴青努力做到目不斜視,拎着公文包試圖從另一側繞過去,但很可惜,徐鳴遠從車窗裏探出半個頭來朝他打了聲招呼:“喲,周老師,麻煩您跟這位保安先生說一下,我是來找我弟弟的,不是什麽莫名其妙的人。”
他甚至朝周鶴青擠眉弄眼:“你知道的,關于那個‘孩子’……”
保安先生面露難色:“可是C09的住戶明确告訴過我們,這個車牌號的車輛嚴禁進入小區……”
徐鳴遠:“……”他扒着車窗,小狗似的看周鶴青,周鶴青被他看得背上一陣陣發毛,只好道:“沒事,我就住C09,讓他進去吧。”
徐鳴遠朝他敬了個不太正經的禮,“謝了。”
周鶴青在人行道上走,徐鳴遠開着車不緊不慢跟在後頭:“诶,我說,周老師,要不上來一起吧,外面走怪冷的吧。”
周鶴青直視前方不為所動,徐鳴遠自讨沒趣慣了,也不在意,笑呵呵地搖上車窗加大馬力,刺溜一下開到前面去,噴了周鶴青一臉的汽車尾氣。
比起徐閃亮的頹唐來說,徐鳴遠看起來朝氣又得意。
把這位不速之客迎進門之後,周鶴青遞給他一杯熱茶,又去二樓敲卧室的門,裏面沒有動靜,他便擰動門把手将門打開了。
閃亮睡的很熟,仍舊保持着他離開時的姿勢,大半張臉埋進被子裏,只留出兩只眼睛。睫毛纖長濃密,照得眼下一片青黑,眼睛紅腫着,像是不久前才哭過,又像是做了什麽令人不安的噩夢,就連在睡夢裏都微微蹙着眉頭。
“媽媽……”
“什麽?”周鶴青低下頭去。
“媽媽……”
周鶴青笑了笑,原來是想媽媽了,他摸了摸閃亮的頭發。
“徐閃亮……”他叫的很小聲。
幾乎是一瞬間,閃亮睜開了眼睛,等到視線逐漸清晰,認清楚了面前的人,便從被子裏伸出兩條赤|裸的胳膊圈住周鶴青的脖子。那些負面的、脆弱的情緒好像只要呆在這個人身邊就可以全部被驅逐出去,只剩下難以名狀的柔軟濕意。
“喜歡你。”
“我知道。”
周鶴青摸了摸徐閃亮的後腦勺。
“咳咳。”徐鳴遠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卧室門口,他右手握拳低聲輕咳,像是不好意思,但眼底卻藏着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啊。”
徐閃亮反手揪起枕頭大力扔過去:“滾!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徐鳴遠側身閃過去了,他一手戳着自己的臉頰,似乎是費力想了想,然後嘿嘿一笑:“你的……小周老師。”
周鶴青磕巴了:“不是,我在小區門口碰見他,他跟我說他想和你聊聊那個孩子,我就讓他進來了……”
徐鳴遠道:“打你電話打不通,你那幾個小朋友也都說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就只好上門堵你咯,真是沒想到,徐閃亮你還有這麽……嗯……放蕩的一面啊哈哈。”
閃亮不理他,松開了環着周鶴青脖子的手,坐起來穿衣服。他上身赤|裸着,能看見兩點淡色的紅蕊,被子臃腫疊起纏在腰側,随着穿衣動作,人魚線若隐若現,甚至能窺見其姣好的臀型,擺明了被子底下什麽都沒穿。
徐鳴遠不知想到了什麽,眸色漸暗,本來存了想要逗弄徐閃亮一番的心思也忽然沒了,淡道:“爸爸要我告訴你,你說的那些混賬話他可以當做沒聽見,但是那個孩子,必須得生下來,是不是你的,DNA說了算。”
“其實說真的,我倒挺希望那個孩子是你的。”
“你說呢,周老師?”
話音剛落,猶如平地驚雷,徐閃亮猛然回頭去看周鶴青。
徐鳴遠揮揮手,“我的任務完成了,大家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