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涼亭石桌下擺了兩個白色的泡沫箱,周鶴青看着眼熟,尺寸大小确實是徐閃亮剛從家裏拿出來的。
從泡沫箱裏面伸出來一條橘黃色的大尾巴,正惬意地掃來掃去,旁邊擱着一盤肉糜,吃了大半,看樣子應該是貓罐頭。
“大黃。”徐閃亮喊了一聲。
那貓從泡沫箱子裏露出腦袋,眯着眼睛瞅了一眼徐閃亮又趴回去了。
徐閃亮摸摸鼻子:“它平時跟我可熟了,一般不這樣的,吃飽了才……”才這麽翻臉不認人。
大黃肚子底下的皮毛動了動,鑽出兩個小腦袋,一黃一白,眼睛上還糊着一層藍膜,顯然是剛出生不久的小貓,正怯怯地看着他們兩。
“嘿嘿。”徐閃亮向他介紹:“這是小黃和小白。”
周鶴青:“……”
他們并排站着看了會,天忽然落了大雨,豆大的雨點刷地落下來,砸得徐閃亮呱啦亂叫:“哎呀不好了,下雨了,快跑快跑。”又不由分說地抓着周鶴青的手往公寓樓跑。
等到了家裏,徐閃亮一屁股坐在玄關臺階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看起來開心極了,年輕的眉眼裏盡是朝氣。
他的頭發長長了一點,濕漉漉的,貼着頭皮的地方露出一小截黑色的發茬。鼻尖上凝了幾滴水珠,平日裏總是嘟着的嘴唇正微微張開着,能看見裏面殷紅的小舌……
周鶴青甩手往裏走。
“诶,小周老師,你幹嘛去啊,你等等我。”徐閃亮站起來,屁颠屁颠跟在周鶴青身後。
周鶴青哪也沒去,他只是站在衛生間裏用幹毛巾擦頭上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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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這樣,徐閃亮還非得擠在門口站着:“每天大概八點它們會在小區涼亭那裏等我,但是我兩天沒去了,怕他們餓壞了,今天沒打招呼就跑出去了……小周老師,你不會生我氣了吧。”他說這伸手去勾周鶴青的衣角。
周鶴青莫名奇妙:“我為什麽要生氣?”他說完放下毛巾側過身往外走。
徐閃亮亦步亦移地跟着,聽到回答頓時有些不滿,嚷嚷道:“啊,為什麽啊,你怎麽就不生氣啊。”
周鶴青好笑道:“你去喂貓,我為什麽要生氣?”
徐閃亮一笑,滿意得不得了:“哦,你是因為我去喂貓才不生氣的啊。”
他語氣拖長,話裏有話,搞得像如果他去約會那麽周鶴青就會生氣了一樣。
簡直雞同鴨講。
周鶴青知道再這麽胡攪蠻纏下去,指不定徐閃亮就要蹬鼻子上臉了。
他問:“你喜歡貓?”
徐閃亮點頭:“喜歡啊,毛茸茸的特別可愛。”
周鶴青重新坐下來,打開投影儀屏幕:“那為什麽不養一只?”
他自顧自地開始挑選電影,等了會沒聽見徐閃亮的回答,正困惑地轉頭去看,卻見徐閃亮一臉悲凄委屈。
周鶴青:“!”是陷阱。
徐閃亮道:“像我這樣的人,連自己都顧不上,又有什麽資格對貓負責呢?”
周鶴青閉上嘴轉過頭來專心看電視。
一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什麽叫連自己都顧不上。
一定是陷阱。
他後面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可沒想到徐閃亮一個字都沒有說。
周鶴青感到溫暖的身體從背後貼上來。
徐閃亮兩條細長的胳膊從後面繞上來環住他的脖子。
他把側臉貼在周鶴青的背上,喃喃道:“你會喜歡我嗎?”
仿佛是害怕聽到什麽令人傷心難過的回答,徐閃亮飛快答道:“會的。”
他可以感覺到周鶴青對他的态度正在一點一點的改變。
他不想當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小可憐。
他渴望周鶴青。
這幾日,徐二少溫香暖玉在懷,正是金屋藏嬌,免不了得意忘形忘乎所以,要不是周鶴青也有課,他真是連門都不想出了。他翹得了別的課,卻翹不了周鶴青的課。所以等他滿面紅光,而周鶴青形色枯槁出現在教室的時候,不學無術四人組都快驚呆了。黃問羽直接驚嘆道:“沒想到你這麽如狼似虎,簡直要把周老師榨幹啦!”
閃亮二話不說給了他腦袋一下,“我們如此純真的感情,豈能容你在這裏胡說八道。”
黃問羽不服,指着講臺前面正在調儀器的周鶴青道:“那你說,周老師怎麽一副失魂落魄瘦了十斤的樣子。”
他不說,徐閃亮還真沒發現。也許是這幾天過得實在是太遂他心願了,可以這麽長時間的和周鶴青呆在一起,哪怕是不說話,也覺得空氣裏滿是幸福的粉紅泡泡。講臺上的周鶴青像是懷揣了沉甸甸的心事,抱着個難以言說的苦楚獨自煎熬着。他時常将目光停留在空中,閃亮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兒卻什麽都沒有。
一定有問題。
其實周鶴青拒絕出國訪學因此得罪導師的事情,數院上上下下差不多都知道了。人人都說周鶴青是個傻子,母親的病有什麽好隐瞞的,直接跟大導師說明情況不就行了?再說了,母親生病,請個護工也可以啊。非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得罪大導師,以後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他像是一夜之間被架空了勢力的太子,唯一的活計就是每周一次的選修課。在H大這樣的學校裏,會有許許多多的周鶴青,這個不行,下個頂上,獨獨不缺他這個周鶴青。
日頭升了又落,徐閃亮靠着黃問羽從姜山那裏打聽來的消息,帶着幾個人趁黑燈瞎火套麻袋把搶了周鶴青名額的那個人打了一頓。
他站在公寓樓門口,把褲子上蹭的泥巴灰全部拍幹淨,又對着防盜門上的一點點反光理了理領口和發型,這才掏出鑰匙進門。
屋子裏靜悄悄黑黝黝的,唯獨二樓一點光亮。
徐閃亮走上樓去,便見懶人沙發旁擺了好幾摞書,細細看來,應該是周鶴青搬空了書房,準備趁閑暇時光挨個讀遍了。他拿了一本全英文的小說,靠在落地燈旁,随手翻開一頁,頭也沒擡說道:“回啦?”
“嗯。”徐閃亮挨着他旁邊坐下。
他看起來閱讀的時候毫不費力,用手劃拉着,幾乎是一目十行的速度。能讀到這種程度,怕是為了學英語下了不少功夫。徐閃亮從背後環住周鶴青,又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歪着頭小聲說:“你是不是很想去美國?”
他這幾日對着周鶴青時不時挨挨蹭蹭,周鶴青竟也習慣了,對于這種親密的接觸也不那麽排斥了,索性放任自流。
周鶴青頓了頓,答道:“不是。”
徐閃亮像是沒聽到他回答,自顧自說道:“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他擡起頭來,飛快地在周鶴青的脖子上親了一下,随即将周鶴青樓得緊緊的,似乎是在害羞,但又更像是害怕周鶴青會就此跑掉。
周鶴青沒有說話,他呼吸平緩,目光随着手指滑動,頃刻間讀了一頁翻面過去,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記得上頁說了些什麽,腦子裏一時亂糟糟的。
“我聽說你不太喜歡那個搶了你名額的人。”
“沒有。”
“我找人把他打了一頓。”
“……”
“所以你不要再傷心了好不好?”他說着,賴在周鶴青身上搖了搖。
周鶴青轉過頭去看他:“他受傷很嚴重嗎?你們就把他扔在地上?”
“沒有。”徐閃亮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們把他套麻袋扔醫院旁邊的小樹林裏了。”
周鶴青嘆了口氣,把書阖上,又叫徐閃亮坐好:“我沒有傷心,也沒有想去美國,所以請你不要再做多餘的事情。”
閃亮看着他的眼睛:“你騙人,你明明就很想去美國。”
周鶴青心裏一團火無端燒起來,壓了幾次差點沒壓下去,幹脆甩手站起來:“我去睡覺了。”卻被閃亮拉住了手,他坐在地上仰起頭,鹿一樣的眸子裏充滿了倔強和委屈:“你不可以去,伯母還在生病,還沒等到合适的□□,你不可以去。”
周鶴青覺得好笑,他還沒委屈上,徐閃亮倒先委屈上了,他強壓着怒火:“我沒有說我要去。”
他時常想,為什麽老天爺要選擇他來歷經這一切艱難苦楚,做出這些痛苦抉擇。母親生病是,簽下賣身契是,因為學生打架進局子是,被迫卷進變态兩兄弟的恩怨情仇是,奈何好不容易有件好事要落在自己頭上,偏偏被這些絆住了手腳,空有一身才華無法施展拳腳也是。怎麽他這麽多年付出的努力分文不值,好處全部被別人占去了。
他怎能不恨不氣。
他氣張明搶了自己名額嗎?他氣。
他氣徐閃亮身在福中不自知,天天只知道打架闖禍,卻能擁有優渥的生活條件與想幹就幹的勇氣嗎?他氣。
他氣徐鳴遠把他拖入泥沼卻又抽身離去嗎?他氣。
他覺得老天不公,人生而不等。
可他更氣更恨的是他自己,他氣自己還沒有足夠強大到抗擊所有的壓力,兼顧事業與生活,怨不得別人。
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還要一個小孩來替他出這口莫名其妙的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