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鶴青怕自己搞不定,又把睡得正熟的姜山弄了起來。
姜山一聽出了這事,連忙從床上跳下來,踩了雙鞋就往外跑,一路和周鶴青風塵仆仆往派出所趕。
等到周鶴青趕到警局,一眼就瞧見了縮在拘留室角落裏打瞌睡的閃亮。他蹲在那裏,雙手抱臂疊放在膝蓋上,埋着腦袋,偶爾困得狠了一屁股坐下去,迷茫地擡起頭來又慌裏慌張地重新蹲好。
他發型亂糟糟的,短袖上衣被人從領口處扯破了一個大口子,臉上青腫了一塊,顴骨翹得老高,胳膊也被劃傷露出巴掌長的紅痕,皮肉外翻形狀猙獰,微一用力,就滲出點血珠來。還有些別的,細小的傷都被他藏起來了。
閃亮聽見有人來,甫一擡頭,見是周鶴青,當下沖他綻出個笑臉來,甚是醜陋,卻帶着三分欣喜,六分讨好,還有一分,卻是酒後頭腦不清的癡傻。
周鶴青擡眼望去,一排五個,就屬他最狼狽,想必打架時也是沖了頭陣。
這邊蹲了五個,對面蹲了四個,傷得最輕的也比徐閃亮好不到哪去。這邊看起來像是校園裏的小混混,那邊那幾個完全就是社會青年了。一個個雖然被揍得慘,但是目光卻一個賽一個的兇狠,齊齊瞪着綠毛不說話。見來了兩個年輕老師,又不老實起來,眼睛倒吊着去睥睨,嘴裏發出不屑的噓聲。
徐閃亮登時就不樂意了,“噌”一下站起來,卻因為蹲久了腿麻,還沒站直就扶着牆哎呦哎呦叫喚着重新蹲了回去。
“幹什麽幹什麽你們!”提警棍的小巡警站在中間維持秩序:“雙手抱頭,都給我老實蹲好了,是不是還想再打一架?頭低下去!”
姜山首當其沖沖上去,對着本校那一排學生挨個抽了腦袋,邊打邊罵:“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還學人打架鬧事了。”抽到徐閃亮的時候,他揚起的巴掌卻頓了一下,反手又給抽到了緊挨着他的粉毛黃問羽腦袋上。
黃問羽硬生生挨了兩下,不滿道:“你憑什麽打我兩下不打他啊。”
藍毛叫道:“诶,不是我說,兄弟你誰啊,上來就呼我們,這可是在警察同志面前,有你這樣的嗎?”
姜山還沒來得及說話呢,黃問羽小聲解釋道:“他是周老師的室友,姜師兄。”又朝姜山谄媚道:“姜師兄好,您和周老師是來解救我們于苦海之中的吧。”全然忘記了剛才自己在氣憤些什麽。
正在值班做記錄的警察同志道:“吵什麽,你們一會師兄一會老師,到底是來幹什麽?”
周鶴青上前遞上自己的身份證明:“警察同志您好,我是他們的老師。”他看了一眼身後,“年輕人血氣方剛,言語沖撞了幾句就打起來了,況且他們都還只是在校大學生,沒出過社會難免有些氣盛,那四位……
“四位……是五位。”值班警察接過證明翻看了一下,“還有一個頭被啤酒瓶敲破了,現在正在醫院包紮,現在的學生別看臉嫩,下手都黑得很。”他把證件還給周鶴青:“街邊的監控錄像顯示的是你們學校學生先動的手,現在的在校大學生可不簡單。要麽保釋,要麽拘留,保釋要交三萬塊錢保釋金,至于賠償問題那要看你們是選擇私下和解還是法庭裁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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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鶴青問道:“誰把人腦袋敲破了?”
粉毛看向綠毛,藍毛、綠毛和雞冠毛看向黃毛,于是粉毛也看向了黃毛。
最後徐閃亮悄悄摸摸地舉起手,用低如蚊咛的聲音小聲道:“是我砸的。”
他連擡頭看周鶴青的勇氣都沒有,那點瞌睡和酒氣現下裏全被吓醒了。
徐閃亮渾身肌肉繃得緊緊的,他渾身上下都痛得要死,被人踹的那幾腳,敲的那幾下,甚至是手臂上巴掌長的傷口都因為焦灼而顯得愈發可怖。可是筋骨的疼痛哪裏比得上心裏的疼,那痛覺一抽一抽的,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他只要一想到周鶴青會對他有多麽的失望,他就難過得要死。但他更怕的是,周鶴青對此并無他想。
他忍不住想把胳膊收回來。
綠毛趙東撞了一下黃問羽,黃問羽沒蹲穩,一下子摔到閃亮身上去。閃亮方覺如夢初醒,抹了一把臉淡定道:“是我砸的。”
對面那四個人頓時叫嚷起來:“小癟三,等出去了揍你一頓信不信,有本事做沒本事……”
搶在他們把話說完之前,徐閃亮道:“我願意賠償,包括你們的醫藥和精神損失費。”
他這話比值班警察的訓誡還要管用,話音剛落,那四個鼻青臉腫抱着頭的家夥面面相觑都禁了聲。畢竟比起揍他們一頓出氣,錢財顯得更為重要。
他們嗫道:“警察同志,我們選擇和解。”
沒本事什麽?
周鶴青敏感地抓住了話頭,他雖心中留有疑問,但卻并不太關心。即使事情真相他已經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但那又怎樣呢,這既不是他能管的也不是他管得了的。
他沒說話。
對方有個刺頭問:“你打算賠我們多少?”
徐閃亮斟酌了一下:“七萬。”
七萬對這些人來說可算是個大數目,他們受的都是些皮肉傷,傷口不長青淤會消,拿去買藥或是買點營養品也不過大幾千的事情。唯一一個嚴重點的頭破了要縫針,也花不了那麽多。
刺頭嚷道:“你把我們兄弟腦袋都給開了瓢,才給七萬這麽少。”
姜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東北人直脾氣上來了,“七萬都塞不住你的嘴,你還真把自己當獅子啊!”
閃亮問道:“那你想要多少?”
那刺頭當着人民警察的面,也确實不敢造次太狠,一陣交頭接耳後,“十萬。”
“哇!”黃問羽跳起來,“你們失心瘋啊,給你們十萬我寧願被拘留。”
閃亮把他拉回來重新蹲好,道:“好,十萬就十萬,但你們不許再找我們的麻煩。”他轉過頭去,硬着頭皮再次舉手,“警察同志,我能和我們老師說兩句話嗎?”
得到首肯後,徐閃亮站起來,他仍舊側着臉不去和周鶴青對視,邊走邊低頭在褲兜裏掏東西。屋內大大小小數十雙眼睛都盯着他,好半天才從褲兜裏掏出來一張銀行卡。
他回頭去看,卻偏偏只看見衆人的後腦勺。
只有綠毛心平氣和一屁股坐在地上,還朝閃亮挑了下眉。
閃亮把周鶴青拉到一邊,又把銀行卡遞到他手上,哼哼唧唧半天小聲道:“小周老師,您能幫我取十三萬塊錢出來嗎?密碼是XXXXXX。我身份證被扣住了,如果取不出來的話,能麻煩您先借我三萬塊麽,先把我們保出去,回頭我再還給您。”
當着外人的面,他這會一口一個您,恭敬得不得了,說完也不等周鶴青回應,八字步跑回牆角繼續蹲着了。
十三萬數額太大,果真取不了,周鶴青用自己的卡取了三萬塊錢。
他出銀行門的時候,看見隔壁一家24小時便利店仍開着門,走進去拿了一包煙。自打母親生病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抽過煙了。
他靠在路邊的一棵梧桐樹下,把牛皮紙夾在自己腋下,借着路燈和熹微的晨光點燃了那根香煙。猩紅的火光在深藍的晨霧裏明明滅滅,他就像是走進了一個奇妙的怪圈,收到一筆來路不明的錢,生活就開始變得亂七八糟的了。
不适應,是真的不太适應。
他叼着煙蒂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給徐鳴遠去了條短信,【你弟弟把人砸破了,現在在派出所。】他發完就把手機重新裝回了口袋,靜靜靠在大樹上專注地抽完一整支煙。
手機剛開始震動的時候,周鶴青還有些恍惚,潛意識裏覺得可能這點“小事”徐鳴遠是不太想管的。但沒想到手機接二連三震動起來,才意識到這是來了電話。他把手機重新掏出來,徐鳴遠三個字跳動着,這是差不多四個多月一來的第一通電話。沒來由地周鶴青心下一慌,把煙掐滅了,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聽鍵。
“怎麽了?”徐鳴遠疊聲問道。
徐鳴遠話語裏透露着興奮,可電波幹擾了周鶴青的判斷,硬生生令他覺得徐鳴遠這個哥哥是真的擔心着急了,仿佛先前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到了正事上頭,他還是關心的。
周鶴青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晚上吃宵夜的時候,和鄰桌的人起了争執打了一架,把對方一個人的頭敲破了。”
“只是敲破了?”
周鶴青聽見拉門的聲音,仿佛是從一個房間到了另一個房間。
他仔細地小心翼翼地聽着徐鳴遠那邊的動靜,好像就能以此窺探到對方的生活一樣。
他喉頭滾動一下,發出很輕的“嗯”的一聲。
“那賠了多少?”
“十萬,加保釋金三萬,一共十三萬。”
“才這麽點?”顯然這個結局令徐鳴遠不太滿意,他輕笑了下:“真是鼠目寸光。”說的不知道是閃亮還是那些訛錢的人。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那剩下的事情就麻煩你了。挂了,再聯系。”
直到電話裏出現“嘟嘟嘟”的忙音聲,周鶴青才把電話挂斷。
他看了一眼馬路盡頭,新的一天的太陽已然升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馬上要來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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