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間囫囵睡了個好覺,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剛想撐個懶腰,猛然驚醒今個屋子裏藏了個嬌,也不知道這嬌走沒走。閃亮猛然坐起來,掀開被子大步流星往外走,等到看見周鶴青仍舊恬靜的睡臉才放下心來。
他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小周老師的臉。
同記憶裏青澀的少年模樣不同,他整個人好像被歲月隔開了皮肉,眼角橫生出細紋,迅速成長起來,渾身散發着一股冷靜又克制的……迷人的氣息。
他輕輕地碰了一下周鶴青的手。
雨後初晴,空氣裏都透着一股子清新。
偶有鳥雀降在落地窗棂上,用細長的喙梳理被雨水沾濕的毛發。
閃亮把窗子向上打開一角,灑了一把鳥食出去,看那些經歷了一夜狂風暴雨饑腸辘辘的鳥雀叽叽喳喳蹦來蹦去。他把窗阖上,欣賞了會鳥雀奪食,剛一轉過身去就看見周鶴青黑如潭的眼睛。
閃亮吓了一大跳,他摸摸後腦勺有些抱歉,“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不等周鶴青答話,他又自顧自講道:“沒有關系的哦。”
“即使把我當成哥哥的替代品也沒有關系。”
“你不要覺得愧疚或是不好意思。”
他坐在露臺的窗沿上,兩條細長的腿在空中輕輕搖晃,像是有一點羞澀又像是有一點喜悅,歪着頭沖仍躺在毛毯裏的周鶴青微笑。
那一刻,周鶴青才意識到,面前的這個男孩,他什麽都知道。
“所以,我改變主意了。”徐閃亮跳下來輕快道:“如果你還想得到剩下的那筆錢,那麽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他湊得那麽近,以至于周鶴青能夠清楚地看見徐閃亮根根分明的睫毛和因不安而顫動的眼睑,他呼出的每一口氣息都盡數打在周鶴青的鼻梁上:“小周老師,小孩子才講原則,成年人只看利益。這點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天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裝腔作勢虛張聲勢了一通才憋出這麽點話,鼻尖上凝出的汗珠差點出賣了他。好在周鶴青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只是看起來有些費解的樣子,似乎在消化徐閃亮對他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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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閃亮簡直以為他要拒絕了。
片刻後,他站起來,把毛毯疊整齊,才慢慢道:“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今天下午?”
“三天。”周鶴青說道:“給我三天考慮一下。”
小周老師走了,才不過過了一晚,閃亮便覺得這家人情味更淡了。
他斜靠在懶人沙發上,把自己裹進周鶴青蓋過的毛毯裏,又拿那浴袍捂住半張臉,出神地望着窗外啁啾的鳥雀。暴雨落後,空氣是泥土味的清新,那些挂着水滴的綠葉微微一顫,就把他心上的淚落了下來。
徐閃亮摸摸鼻子,嘆了口氣。
連早餐都不陪他吃。
周鶴青離開公寓後又下了會小雨,他沒有帶傘,拿公文包抵了一陣,可肩膀還是濕透了。成串的水珠帶着初秋清晨的寒氣從他的肩膀一直滾落到胸腹,凍得他不住哆嗦,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姜山把門打開的時候,猝不及防看見一只落湯雞,本想吹聲口哨暗示周鶴青沒換衣服還徹夜不歸,這下也怏怏地閉了嘴。
他遞給周鶴青一杯熱姜茶,“去去寒。”随即拉了把椅子坐在周鶴青對面,他拐彎抹角想打聽點情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沒帶傘?”
這已然是句廢話了。
他偏過腦袋“啧”了一聲,似乎是在懊惱自己的說辭。
周鶴青可沒看見他這些小動作。
就這麽一句話,令他想起昨天夜裏閃亮慘白着臉偏偏神情倨傲地同他說——我是不會借你傘的。說不清是在撒嬌還是傲嬌。
他不自覺地笑了一下,吹了吹姜茶,小心喝了一口,才道:“謝了,出門太急忘了拿。”
“我的個乖乖。”姜山搖着頭感嘆道:“自從你媽生病以後我就沒再見你笑過。”他見周鶴青臉色冷了冷,連忙轉開話題:“我說,昨天那小朋友怎麽樣了啊。”
他叫徐閃亮小朋友。
周鶴青細想,他比閃亮大了七八歲,在他們眼裏,徐閃亮确實也是個小朋友。
“沒怎麽,有點發燒,他朋友一個人搞不過來叫我去看看。”
姜山見周鶴青口氣軟化了些許,再接再厲:“哈,別騙我了,我聽見昨天那粉毛提到了徐閃亮的名字。他叫你?不好!”姜山一拍大腿,“別是他欺負你了吧!你可別騙我。徐閃亮那人真的,我們平頭小老百姓真的惹不起。你白天不是給他下絆子了麽,他們別不是叫你出去把你打了一頓吧。”
再這樣胡扯下去,周鶴青覺得他都有可能要被姜山“說”得進醫院了。
“真沒有,他真的是發燒了,燒得暈暈乎乎的,我們在醫院呆了一宿。”周鶴青覺得再這樣下去就得沒完沒了了,他拿了幹淨的衣服往衛生間走,“我沖個澡,一會還要陪我媽去趟醫院。”
“好吧。”姜山揮揮手,“代我向阿姨問好。”
周鶴青今天沒代課,他把研究室的工作往後拖了一天,和醫院約好時間帶周母去做透析。要做早午飯,填單子拿藥,拎包扶母親,一天下來累得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待到把母親送回出租屋,又火急火燎地往學校研究室趕。
直到坐到工位上,等待電腦開機的時候,才有機會拿出手機看一眼。
微信右上角信息數字直線飙升,一路蹿到了99+。
他抿着唇點開軟件頁面,先是師門小組裏導師發表了幾項任務,同門紛紛領取,再是姜山說了幾句廢話,後有……徐閃亮給他發了無數多條信息。
他一路劃拉到底,才找到昨晚上給徐鳴遠發的那條孤零零的微信——你弟弟發燒了。卻遲遲沒有回複。他不死心地把對話框點開,依舊沒有任何的留言。按理說都兄友弟恭了,怎麽徐鳴遠一點都不在乎他弟弟病情如何。
替代品……
他心下猛地一沉。
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是驚是憐是恨是懼?以至于徐閃亮邀請他同他一起住的時候,他退縮了,他不知道這兄弟兩在玩什麽把戲。這麽想着,他把前面幾人的消息都回複了,才點開和徐閃亮的聊天框。一開始說些“周老師,剛才下雨了,你淋到了沒有?”“早飯吃了嗎?”“我好餓啊,你昨天晚上做的面條真好吃。”“午飯吃了嗎?”“我去你寝室樓找你,姜師兄說你不在。”…………
然後四處随手拍些雲霧鳥花。
雜七雜八,看得人眼花缭亂。
最新的一條是在一個小時前發的,大概是在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聊天,面前擺了一堆燒烤和零散的幾瓶啤酒,有一瓶被碰到了,淡黃色的液體夾雜着泡沫流了一桌。
病還沒好就去喝酒,真是不知死活。
周鶴青随便嘩啦兩下,也沒回閃亮信息,就把手機扔到一邊抹了把臉開始幹活了。他們導師最近新拿了個國家基金項目,前期工作多得很,能叫學生幫忙的都讓他們做了。
一直做到半夜十一點半,研究室裏已經人了,期間周鶴青時不時瞟了兩眼手機,甚至關掉靜音開啓鈴聲模式,可惜屏幕一點動靜都沒有。等到手機屏幕再亮起來的時候,上面明晃晃三個大字——徐閃亮。周鶴青一眼看過去,竟然覺得呼吸一窒。
和弦樂大聲響起,周鶴青一馬當先觸碰了接通鍵。
他屏住呼吸沒有說話,對面先是一陣吵雜,而後閃亮對着話筒“喂喂喂”了好幾聲,從一開始的淡定到後來的着急。他甚至能“聽見”閃亮把手機拿開一點,晃了晃,嘟囔着:“這什麽破手機,不是壞了吧?”然後又貼着耳朵不停地“喂喂喂”,像是非要把周鶴青從手機裏喊出來一樣。
吐詞含糊不清,富有酒氣,顯然是醉得很了。
周鶴青沒說話,電話就被挂斷了。
他盯着“通話結束”四個字看了會,長舒一口氣,把手機放在電腦邊繼續幹活。
文獻還沒來得及看完兩行,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周鶴青很快接通了。
“喂?”他沉聲道。
“哈!”那邊閃亮像是很高興,“我就說我手機沒壞吧,你們盡瞎說。”
周圍頓時熱鬧起來,有人起哄有人大笑還有人說:“你把他喊來啊。”
閃亮噎了一下,小聲道:“那我問問他。”接着大聲問道:“我們在學校後巷吃燒烤啊,你來不來?”
周鶴青:“不來。”
閃亮“哦”了一聲,和周圍人說:“他說他不來。”然後通話又挂斷了。
周鶴青皺着眉把手機放到一旁,盯着文獻又看了兩行,看了兩行,再看兩行,還是那兩行。就這兩行字翻來覆去看了能有十分鐘,以周博士的學識愣是沒看懂,手機又響了。
他把手機劃開,按了免提,假模假樣盯着文獻剛才那兩行看。
一接通,閃亮就在那邊嚎起來了:“你不是不回我消息的嗎?那你,那你接我什麽電話啊?”他哭得傷心,旁邊竟然也沒人笑他。不知道是他到別的沒人的角落打電話去了,還是那一群人都醉了。
周鶴青沒有說話。
“王八蛋,你就是個王八蛋!”
“早餐都不陪我吃!”
“上完就跑,你知道我都疼嗎?”
“你還不接我電話!”
“我給你發了那麽多條微信,你一條都不看!”
“嗝。”
周鶴青笑了一下。
可惜徐閃亮沒有聽見,這會兒他正把手機拿到眼前自言自語:“這破手機,怎麽又壞了?是不是進水了?”
通話又斷了。
周鶴青退出界面,手指在徐鳴遠的名字上猶豫了一會,點了進去【你弟弟喝醉了。】
那邊沒回短信,徐閃亮也沒再給他打騷擾電話。
周鶴青伸了個懶腰,把電腦關了,準備回去睡覺。
手機“叮”一聲,顯示進來了一條信息。
他看見徐鳴遠三個字的時候,心裏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微小的失望,他自己還沒來得及抓住情緒的尾巴,那失望的感覺便稍縱即逝了。
【以後這種生病喝酒的小事情呢,就不用告訴我了。】
周鶴青搖搖頭,下定決心不理這對神經質兄弟,把東西收拾好就回博士樓睡覺了。
約莫到了半夜三點,放在枕頭旁的手機兀自震動起來。
周鶴青以為又是徐閃亮那個小傻逼,閉着眼睛把手機貼到耳朵上,怒氣沖沖地“喂?”了一聲,對面很快響起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的聲音。
“喂,您好,請問您是周鶴青老師嗎?這裏是XX區公安局……”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把徐閃亮寫成了個小病嬌……
如果感到刺激你就點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