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宛丘
出了陳姬的宮室，公子完的臉色幾乎沒有半點血色，他站在那裏，寬大的深衣套在他的身上，顯得他身形有幾分瘦削。
陳妤站在一旁，不知道要說什麽，陳姬性情古怪，到了這會，陳妤都不知道當初陳厲公到底是做了什麽事，讓陳姬把一腔怒氣都撒在了公子完身上。
“阿兄，我們還是快些回宛丘吧？”陳妤和公子完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裏說道。
陳姬越發奇怪了，陳妤不想和陳姬呆在一起，她反正在外頭也待的夠久了，幹脆和公子完一道回宛丘算了。
“當初，母親對外說你是和她一同來這城邑，如今只有你一個人回去怕是不妥。”公子完聽到陳妤說想要同自己一道回去，面色緩了緩，“我估計夫人應該快要派人來接你了，所以少安毋躁。”
陳姬的性子蔡姬也明白，将女兒放在陳姬身邊這麽一百多日已經是極限，若是再久，就算是親姑母，蔡姬也不會拿着女兒的性情名聲開玩笑的。
“阿兄說的也是。”陳妤低下頭。
她這幅乖順的模樣，看得公子完想要伸手去揉揉她的發頂。
陳妤這會還是着未婚少女的打扮，一頭烏發梳做總角，不像公子完已經結髻戴冠。
“好生在母親身邊呆幾日。”公子完頓了頓，“母親性情……雖然有些不親人，但是心還是很好的。”
“……我當然知道。”陳妤說道，她回想起陳姬方才對公子完說的那些話，不禁佩服公子完還能說出這些話來，陳姬的那些話要說心好，那麽天底下全部的人都是好人了。
不過在陳姬這邊呆上那麽幾日也算不了什麽，當初她在楚國渚宮那些天也呆下來了，陳姬也不是楚王，她根本就不用擔心甚麽。
“對了阿兄，”陳妤想起方才公子完聽說懿大夫要将女兒嫁給他的時候，那張慘白的臉，心下有些疑惑，男人愛美女就和女人愛美男一樣，是相當正常的事，可是此時貴族男子們受到的都是正妻要有德行，能夠侍奉父母家廟，至于容貌，只要端正就行了。
其實對于男性貴族們來說，正妻容貌不美沒關系，還有一堆的妾婦，這也是陳妤看得最嘔血的地方。
虧得春秋的女人們也彪悍十足，公開給丈夫戴綠帽的人，陳姬就是一個，而且陳國上下都知道陳厲公在世的時候，君夫人就和蔡人不清不楚的了，更別提沒了丈夫的貴婦人，給自己養上幾個養眼的士族美男子解悶。
不然陳妤還真的郁悶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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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你真的不中意懿大夫家的女子麽？”陳妤想了想，發現自己也沒見過懿氏的女兒，對對方一無所知。
公子完臉上原本的笑容漸漸的淡了下去，“中意不中意，又有甚麽中意的？”他搖搖頭，苦笑兩聲，“懿氏想将女兒許配給我，倒是我的幸事。”
陳妤和公子完從小一起長大，情分要比旁人要身後許多，見到他這樣，心中知道公子完不想娶，她看了看周圍，确定周旁沒有其他人之後，才向公子完靠近了稍許。
一股幽幽的香氣的鼻下浮動，公子完看着她認真的靠了過來，有些愣住，但是更多的是心底的那份竊喜，兩人哪怕是能夠靠近一點，對于他來說都是非常好的。
哪怕她根本就沒有他的那份心思。
“阿兄若是真的不願意，那還是別答應大夫了。”陳妤想了想，還是覺得強扭的瓜不甜，懿氏想要将女兒嫁給公子完，公子完又不喜歡那個女孩子。這麽下去要麽就是夫妻倆相處久了，日久生情或者是生出親人一樣的感情，要麽，那就是相敬如賓了。
相敬如賓，她一直覺得夫妻兩個都像對待客人的一樣對待對方，有多少感情，還真的不好說。
她覺得不管是為了公子完還是那位懿氏的女兒，能不勉強，還是別勉強了。
“懿氏在宛丘若是論勢力……”陳妤頭疼的想起陳國國內那些貴族之間的關系，“還沒有非讓阿兄答應不可的程度，阿兄若是不願，那還是回絕了吧，畢竟正妻是要好好對待，攜手過一生的。”
“攜手度過一生？”公子聽到陳妤這句話，眼神變得古怪起來，他看着陳妤看了良久，看得陳妤莫名其妙，他才開口“妤果然長大了。”
照着妤的年紀應該是無憂無慮的，也不會說這些夫妻攜手之類的。
“啊？”陳妤不知道公子完為何說這句話，她蹙眉，“這個年紀沒關系，難道說阿兄還打算娶幾個麽？”
“呵，”公子完見着陳妤那張臉都快鼓起來，原本陰郁的心情都變好了許多。“妤是真的長大了。”
他看向庭中，此刻外頭的日頭正毒，即使比不上楚國那般毒辣的讓人見着就不想動的程度，但還有幾分的威力，熱浪襲來讓人有幾分恨不得往屋內跑。
“這些事不是你這個小公女該關心的。”公子完搖搖頭，“此時炎熱，你還是快些回宮室裏去，莫要被熱壞了，畢竟這裏沒有楚國的梅子。”
陳妤在路上讓寺人貫熬煮了酸梅湯，材料找不齊，但是煮出來的還是能夠消暑，陳國那就真的連材料都找不到了。
兩人正說着話，公子完瞟見有兩個人向這邊走過來。
陳妤的傅姆急急忙忙的跟在寺人貫旁邊，周禮有規矩，女子出行必須要有傅姆陪伴，陳妤名義上陪着陳姬出來，傅姆也自然跟随，但是到了邊邑之後，傅姆才發現根本就見不到陳妤的影子，這下可把傅姆給急的團團轉，更糟糕的是陳姬還不放她走，同樣也不見她。
這些日子裏，傅姆可沒少擔心。
“你這人，怎麽看着公女的？”傅姆見着寺人貫，氣不打一處來，她壓低了聲音對着寺人貫道，“公女竟然還去了楚國，你你你——”
傅姆到底是貴族出身，你了幾次之後更厲害的話是完全說不出口。
“公女這不沒事麽！”寺人貫挨了傅姆那麽一番說，也沒生氣，“有公子在，公女不會有事的。”寺人貫将楚王的那一段給略了過去，大致的說了一下，“楚國的渚宮可真好看，我服侍公女這麽多年，還未曾看過那樣的宮室呢！就是洛邑的周天子，怕是也比不上。”
“你這話少說些。”傅姆知道陳妤無事之後，心中的一塊石頭也放下來了，只是對着寺人貫寺人貫，傅姆還是要多說幾句，“畢竟是天子，還是少議論幾句。”
“這又有甚？”寺人貫搖頭晃腦的，“就是國君自己也不将天子太當一回事，楚人自立為王，過的可比洛邑的天子舒服多了。”
從周平王東遷到洛邑，這日子就過的還不如一個諸侯了，甚至平王山陵崩，還要同宗的魯國在喪儀上資助一把。
寺人貫想着就啧了幾聲，天子做到這種地步，這天下共主還真的太慘了。
“楚人那是大逆不道！”傅姆險些被寺人貫氣紅臉，“諸侯們哪裏覺得楚人就是個王了？”
寺人貫知道傅姆一樣就是個認真性子，他不欲和傅姆做過多的糾纏，他看着前頭的兩個人影，“哎呀，是公女，終于找到了！”
傅姆聽到已經找到了陳妤，立刻就打起精神來，完全不像方才和寺人貫争吵。
陳妤沒想到就這麽一會的功夫，傅姆就來了。
不過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傅姆的職責就是要看住她，提醒她一言一行都要遵守周禮，可惜她性子一向都跳脫的很，周禮的那一套她又不放在心裏。
其實說起來，楚人的那套想幹嘛就幹嘛的，更加對她的胃口。當然，前提是不要來騷擾她。
“公女。”傅姆方才來的時候已經整理過儀容，發髻一絲不亂，她雙手攏在袖中對着陳妤一拜。
陳妤見着傅姆嚴肅的面容，下意識的就覺得不好，她求救似的看向公子完。
公子完和傅姆并沒有打過什麽交道，公子完面帶笑意的看向傅姆，“這些時日照顧公女，實在是辛苦了。”
陳妤聽到公子完這句話，險些沒有笑出聲，這些日子她都是在楚國渡過的，傅姆一個人留在陳姬這裏呢。
傅姆被公子完這句話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看着公子完，口微微張了張。
“不敢。”過了好一會，傅姆才對着公子完拜道。
公子完在公室中是除了名的溫和脾氣，他拱手還禮，甚至還向旁邊靠了靠，表示不受全禮，“我來探望母親，過不了幾日便要返回宛丘，還請傅姆好生照顧妤。”
“不敢不敢，這原本就是妾該做的。”傅姆出身士人，服侍公室的，哪怕就是給嬰兒哺乳的乳母都是出身貴族。
“妤，你回去好好休息，等晚些阿兄再來探望。”公子完望着陳妤溫和一笑。
“阿兄慢走。”陳妤道。
等到公子完一走，傅姆板起面孔來對着陳妤，“還請公女趕緊回到公室中，此處炎熱，公女還以身體為重。”
陳妤點點頭，趕緊跟着傅姆回到宮室內。
宮室內已經有侍女将冰塊準備好了，一入室內，便是一股涼意襲來。
傅姆讓侍女上來服侍陳妤更衣，将輕薄的夏裝換下，穿上稍微厚些的衣裳。
陳妤一出來就見到傅姆站在帷帳前，傅姆雙手攏在袖中對陳妤一拜，“公女下次莫要這樣了。”
這事情她還敢有下次麽？
想起楚王放她離去的那些話。
“莫要再落到寡人手裏，下次寡人就沒有這般好說話了。”
陳妤想起楚王說這話的神色，不像是說笑，她也不覺得楚王會有那份心思和她開玩笑。她要是真再次落在他手上，那就是她自己活該了。
第一次還可以說是她倒黴，若是還有第二次，等着她的恐怕就是被楚王吃的連渣都不剩。
楚人太不遵守周禮，雖然陳妤自己也不将周禮當回事，但是周禮對她這種貴女其實有一定的保護性，即使出嫁到別國，男方也不會憑借着他們自己的喜好就對她們非所欲為。可是楚國人……陳妤聽到楚國的以妾為妻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太奔放不遵周禮，對于她來說不是好事。
尤其楚王那個性子混蛋的可以。
“傅姆所說之事，仲妫必定不會再有下次。”陳妤對傅姆道。
她這句話讓傅姆面色終于緩和了下來，能夠這麽鄭重的說話，想必是記在心裏了。
“公女這麽說，倒是讓我心中放心不少。”傅姆道。
這時寺人貫從外頭帶進幾個侍女，“公女，”他對着陳妤一禮，“小人讓人拿了些甜瓜來，”說着，他還特意的加了一句，“小人吩咐人用涼水泡過了。”
冰塊是奢侈品，除了用來在室內降溫還有放在青銅鑒內冰鎮酒液之外，很少拿去做別的用途。
陳妤眼前也是一亮，立刻走到那邊的案前，伸手拿起一塊切好了的甜瓜。
“小人覺得，楚國雖然物産豐富，可是這瓜還是我們陳國的美味。”寺人貫和傅姆都被陳妤賜了幾塊甜瓜，寺人貫看着漆盒中的甜瓜甚是感嘆。
“又在胡說！”傅姆對上寺人貫就沒有什麽好口氣，“怎麽老是在公女面前說起楚國？我聽說楚人披發文身，和那些蠻夷沒有任何區別，在公女面前說起着那些蠻夷，這不應該。”
陳妤笑了笑，“對了，最近這裏有甚麽趣事？”
傅姆聽着陳妤的話，嘆了口氣，“這裏地處蔡陳兩國邊境，來往最多的，怕是蔡國行人了。”傅姆想了想，“不過前幾日，倒是來了息國的行人。”
“息國？”陳妤想了想，息國和陳國并不相鄰，中間還擱着一個蔡國。
“或許來是甚麽事吧。”陳妤對息國行人沒有多少興趣，只是傅姆這麽一提，她聽聽就算過去了。
“公女這幾日還是留在宮室中，莫要往外行走了。”傅姆不知道為什麽陳妤就這麽不老實，別的公女都是乖乖的聽話在宮室中，甚至可以一天都不出去，但是自己侍奉的這個公女是堅決不可能一日都留在宮室中的，哪怕讓人搬來再多的簡牍，她也不會耐着性子全部看完，女子需要學習的那些，她不感興趣，相反對馬駒這些很喜歡。
這些明明就是公子們喜愛的啊！
傅姆不知道陳妤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在傅姆看來，陳妤就差沒有和那些公子們一樣去泮宮學禮學習六藝了。
“這幾日裏陽光太毒。”陳妤知道傅姆心裏在想什麽，心中覺得傅姆侍奉她這個不老實不安分的公女，真的挺操心的。
還是老實一段時間讓傅姆休息一會吧。
陳妤的确如同她答應的那樣，在宮室裏安分了好幾日，天天在宮室中讀簡牍，或者是和旁人玩幾場博戲。
可是這日子沒過多久，蔡姬派人來接她了。
傅姆聽到宛丘來人消息甚是激動，厲夫人從外面帶進男人來，行宮裏的人幾乎無人不知，傅姆自持身正，對這厲夫人這番作為很是看不慣，可惜尊卑有別，傅姆是不可能到陳姬的面前指責這位先君夫人如何，還擔心陳妤會不會被這位夫人感染到。
如今君夫人從宛丘派人來接陳妤回去，傅姆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輕松了不少。
“公女，”傅姆走過來，“君夫人派人來接公女了。”
“我知道了，何時走？”陳妤在陳姬這裏呆的也是渾身不舒服，陳姬的性子怪異，對公子完更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有時候說些話也不太好聽，公子完的生母季姬這次也被陳姬帶了出來，如果說季姬年輕的時候還有幾分不知天高地厚，敢和陳姬平起平坐的說上幾句話，到了這會她就對着陳姬只唯唯諾諾了，一個不字都不敢說。
陳妤在一旁看着揪心，而公子完還要讨陳姬的歡心，好讓生母能夠在陳姬手下能過的好些。
這樣的場景看多了，陳妤就不想繼續看下去了。
“說是明日。”傅姆心裏的開心都已經擺在面上。
“那就太好了。”陳妤收起手裏的簡牍道。
她這回來，也沒帶多少東西，不過就是一些衣物還有路上用的着的東西收拾了，就上了蔡姬派來的車。
陳姬對這事，只是派來幾名寺人相送，多少顯得不放在心上。陳妤也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要是被陳姬惦記上了，她才覺得不好呢。
公子完已經早她一日回宛丘去了，他原本有事在身，前來見見陳姬讨好她讓生母好過一點也只能是那麽幾天。
她上了帷車，傅姆和寺人貫都坐在另外一輛車上。
禦者一振車辔，馬立刻就動了起來。
從邊邑到宛丘，也不過幾天而已，比起楚國從郢到楚國邊界的二十多天，簡直是慘不忍睹。
陳妤望着宛丘的城門，心裏還是将陳國和楚國稍微做了一下比較，陳侯的爵位雖然是侯，比楚王的子爵大了幾級，可是平心而論，就從地盤上來說，陳國也就是相當于後世的一個縣了，陳侯就是縣長……
以後說不定她就是從這個縣到那個縣。想到這個，她又有些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