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請問曾俊是住在這個病房嗎？”細弱的聲音又再一次響起。
兩三個陪護家屬疑惑地看着這個穿着高檔，佩戴着精美首飾的一個好像如出現在電影裏一樣的女人時，着實愣住了一會兒。
他們呆呆地伸手指了一下靠着窗戶那一側的病床位置，似乎告訴着她答案。
“謝謝。”這個女人客氣地說着，然後邁着很優雅的腳步，來到了曾俊的面前。
曾俊眼睛直直地看向她，一時緊張到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那個...，你現在怎麽樣？”過了許久，美麗的女人似乎也有些不太适應和他這樣的相處，先問了起來。
“哦...，還好...。”曾俊幹澀的聲音簡單回答着。
“很嚴重吧？學校那裏今天上午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說你現在的情況很嚴重...。”女人的眼睛裏有着關心的感情。
“嗯...，脊髓震蕩，只是...，很嚴重，要治療一段時間，然後...，還有各種康複和功能鍛煉...。”曾俊理清了一下思維，徐徐陳述着病情。
“哦，那是能治好的吧？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嗎？”女人接着問道。
“這個不知道...，要看具體的治療...。”曾俊小聲回答着。
“哦，你的學校說了...，說你現在在住院...，治療需要有人來照料...。”女人将她手上的皮包放在桌子的一旁，然後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臂。
曾俊沒有說話，他感受到從手臂傳來的冰冰涼涼的感覺，有些幹燥的手掌紋路...，但是他的心裏卻有了一些平靜，他忽然覺得，這個就是他現在最需要的，如果通過這個機會這個女人能夠留下來，那自己現在所遭遇的苦痛似乎還有些值得。
“你現在四肢都有感覺嗎？”女人溫柔地問道。
“就只有下肢...，兩條腿沒有知覺...，所以現在只能像癱瘓了一樣地躺在床上...。”曾俊又開始繼續講着話。
“哦...，那...，我幫你請一個高級護工吧...，住院的話，他們還是很專業的來照顧你...。”女人邊說着話，邊将一張卡放入到曾俊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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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俊感受到了手中卡片的模樣，然後直直地看着這個有着美麗面容的女人。
他只是就這樣看着她，看着她無力的表情，看着她眼睛裏不停流露出來的無奈，恐懼，悲傷，還有同情...。
他努力壓抑住身體裏開始流竄着的情緒，極力地讓自己不要表露出任何難過來...。
“那你...，就不能...。”過了許久，他顫抖的嘴唇發出了他已經處理好了的聲音。
女人看着他沒有說話，她松開了自己的手，然後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陽光照射在她的身上，讓她正面的樣子都有些暗色。
“曾俊...。”她叫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夠在這裏，而且...，你叔叔他...，他的爸爸，我的公公也是正好這兩天病危，已經快不行了，現在為了遺産的事情，我們都要留在身邊的，不然影響很不好，我這次來，也是一個破例，馬上也都還要回去，所以你一個人要好好照顧你自己，需要錢的話随時都可以和我說，我一定...。”女人開始絮絮叨叨地說着她認為的解決方式。
曾俊忽然覺得很累，不止是身體，連精神也無比的疲憊，他稍微閉上了一會兒眼睛，聽着那個女人說的話，然後又睜開了雙眼，重新打量這個和他有着血緣關系的人...。
“你走吧...。”曾俊現在的聲音是如此的冷靜。
“哦，那我幫你問一下高級護工的事情...。”女人好像如釋重負了一般地站了起來，溫柔地說着。
“不需要了...。”曾俊回答她。
她看向曾俊，如一個陌生人一般地看向他。
“那你這傷病...。”她又提了起來。
“我不需要你們來照顧我，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誰都不需要來照料，你們都給我走，走...。”曾俊開始大聲地發洩出壓抑在自己心中的情緒，他抓起放在桌子上一旁的皮包，用力扔了出去，
“你走，滾出去...。”他雙手緊緊抓着病床上的床單，為了使眼淚不會流出來而閉上了眼睛，用力地呼吸。
口中的酸澀被盡數咽下，“噔噔噔”高跟鞋的聲音也已經離自己遠去，病房裏一時的安靜慢慢又恢複了樣子，只有他自己還緊握着床單，獨自感受着身體裏僅剩下的力量...。
他似乎睡着了一會兒，但又似乎是思緒飄到了另一處位置，時間都沒有從他這裏流過，他在靜止了的空間裏停止了思考，停止了情感，停止了一切生命的渴望...。
他真的不想再次醒來，現實的痛苦讓他拼命想要去麻痹掉自我，躲在這個黑暗的舒适裏永久沉寂，未來...，都是無望的徒勞，自己一無所有地只能品嘗被抛棄掉的悲痛...。
就這樣吧...，或許，自己就這樣了吧...。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還有一個不知什麽時候站在窗戶旁的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你醒了？”紀華文問着他。
曾俊又感覺自己是很不耐煩地看着她。
“我幫你問過了，你這種病情呢，要一個禮拜針刀一次，然後還有松緊針微創介入，我們醫院有很多康複的治療方法，效果都很好的...。”這個女人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不需要...。”曾俊煩躁地嘆了一口氣，回答她。
他總覺得，這個女人怎麽總是這麽精力充沛地來煩着他...。
“嗯...，你現在也沒有什麽經濟壓力，我建議你盡快采取治療，而且你又很年輕，恢複的很快的...。”紀華問似乎像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麽一樣，繼續講着。
曾俊又看了她一眼，不想再和她繼續争論下去。
紀華文拿了幾個水果，然後出去洗了一下，又回到他的病床旁邊。
曾俊安靜地看着她，看着她如此有着自由的身體，有着生命的氣息。
“活着...，有什麽意義嗎？”忽然，他問她。
紀華文放下了水果，然後又站在窗戶旁邊，寧靜的眼神看着他。
“有的啊...，有很多意義...。”她微笑着答道。
“呵呵，是嗎？可是...，我好像都沒有領會到那些...生活下去的意義...。”曾俊苦笑了一下，回想着自己這成長的年月，都是一些不可得的記憶，這二十年來，自己一直都如別人眼中的一個污點一般地存活着，沒有人真正的需要着自己...。
“你...，今年只有二十歲吧？”紀華文接着他的話語開始說着。
“你這樣的年齡又能經歷過些什麽呢？你如此幸運地沒有傷到重要的位置，而且還能夠康複回原來正常的身體，難道這不是更應該去珍惜的事情嗎？你還有那麽多的漫長歲月去感知生活，怎麽能夠要用過去的時間來否定自己的未知...。”紀華文緩慢地訴說着。
“可是...，未來也是什麽都看不清的...。”曾俊明白她說的話的意思，但是心裏有一些痛苦她根本就不知道的...。
“還是...，有意義的...，生命...。”紀華文打斷了他，繼續說着。
“你的生命還是有意義的，雖然你現在看不清，但是在以後的某一個時刻，某一個日子，你終會感受到自己能夠活下來真正的價值是什麽，你這樣的身體不是用來躺在這病床上的，也不是讓你如此地胡思亂想的，你的生活裏不應該只有你一個人，你要努力地讓自己更加富有，和他人一起，去做你該做的事情...。”紀華文不知為何地如此堅定地說着。
曾俊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應該是和她完全處于兩個頻道上的...。
“我說...，你是嫌棄護工大叔很老嗎？”忽然這個女人自行改變了話題。
“我不是...。”曾俊無奈地向她解釋。
可是紀華文根本不聽他在說些什麽，她拿出她的手機，然後轉向窗戶的另一旁，開始打着電話。
“喂，我說你現在是不是放假了？”她開始對着電話的另一頭在講着話。
“你是不是說要找兼職做？”
“那你找到了沒有？”
“我這裏有一份兼職，你快點過來。”
“待遇很好的...。”
... ...。
曾俊看着那個用着好似不給對方留任何考慮餘地的語速說話的女人，真的不知道她又想要做什麽，後來，他索性不再理會，直接閉目休息。
周圍忽然有了不一樣的聲響，曾俊又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那個女人身邊站着了一個年輕人，看樣子似乎和自己差不多一個年紀。
“你醒過來了...。”紀華文轉過頭，注意到了他看着自己的樣子，然後打着招呼。
“這個是我給你找的護工。”她拉過那個年輕人，對他介紹着。
曾俊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們兩個人，越來越莫名其妙了起來。
“他是誰？”後來，他實在是無語地問了一句。
“他是我表弟，叫李新其，現在正好大學放假了，找兼職呢，他和你應該差不多一個年紀，這樣子你就不會感到很煩悶了吧...，你們同齡人之間應該會有很多話題可以聊的...。”紀華文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着。
“我說，姐，這個就是你讓我做的工作啊...，我從來沒做過的...。”那個叫李新其的年輕人打斷了站在身邊女人的說話。
“這有什麽做過沒做過的，照顧病人你還不會啊...，你就當作自己家裏人多用些心不就好了，你不是說要歷練自己嗎？怎麽來機會了就開始找借口了...。”
“不是的...，我要做的兼職并不是這樣的啊...。”
“那是什麽樣的？我和你說，你不要小看他，他可是很有錢的，不會少了你的護理費，我沒事還要來監督你，好好做...。”
“姐，你還真的是一天想一套是一套，連我這個親表弟都給搭進去了...。”
紀華文沒有理會這個男孩子的抱怨，将幾件曾俊被送來時穿在身上的衣物拿了出來，然後遞給李新其的手上。
“去，把衣服給洗了...。”十分自然地命令道。
曾俊看着這奇怪一幕幕，實在說不出現在身體裏到底有的是什麽樣的感覺。
他一直看着在一旁忙碌的這個奇怪女人，手指慢慢有了溫度。
紀華文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仍然沒有停下來手上整理住院用品的動作。
“你不用這樣看着我...，我們都是來掙你的錢的，所以，你這段時間治療，有任何需要需求都直接對他提出來，你要記得，你可是掏了護理費的，多使喚他一下...。”她額頭垂下的頭發不停地抖動着，眼睛裏也跳躍着很好看的光亮。
“你...，為什麽...？”曾俊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含義，但是還是有些不理解。
“因為我們都需要你啊...。”紀華文轉過來看向了他，微笑着說道。
曾俊看着她的笑臉，沒有繼續說話，他将視線望向頭頂的天花板，輕輕地咽下口中的液體，幹澀的喉嚨有了一些滋潤。
他伸出手撫摸着仍然沒有任何知覺的雙腿，滿是落寞的心情，忽然有了一絲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