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急診室，預報的，已經到了...。”響亮的護士聲音從手機的另一端傳了過來。
曾俊檢查完他的管床病人之後，就趕到了搶救室的門口。
幾個醫護人員推着病床，匆匆跟着他将患者送到了空餘的床位位置上。
“病人什麽情況？”曾俊見是一個十幾歲的高中生，就問向送來的醫護人員。
“課間的時候同學幾個打鬧，一不小心，撞到籃球架上了，一下子就動不了了...。”旁邊的人解釋道。
曾俊聽診着這個男孩子的心跳，然後讓旁邊的護士推上來了監護儀，并且開着CT單子，交給同來的學校負責人，讓他們趕緊将患者送到影像室，去拍頸椎和脊椎的片子。
很快地，他們就将那個男孩子送了回來，同時将CT片子交給了曾俊。
曾俊仔細地看着上面的每一個成像圖，心裏開始慢慢沉靜下來...。
“他的家人來了嗎？”他詢問着身旁的學校負責人。
“已經通知了，應該馬上就到，醫生，現在什麽情況啊？。”學校的人焦急地問道。
“頸椎有骨折，具體的還需要讓脊柱骨科的醫生來看一下。”曾俊說完，就給相應的科室打了電話。
脊柱科的主任趕了過來，看着CT片子，然後也皺起了眉頭。
他走到那個男孩子面前，反複詢問着他的情況，這個時候，他的媽媽也趕了過來，慌亂地問着醫生具體病情。
“是這樣的，我們根據片子的情況，發現了他的頸椎處有骨折，應該是當時那個勁兒很不巧地，正好撞到了那裏，嚴重的情況就是脊髓損傷，導致癱瘓的...。”骨科的主任解釋說。
“啊？癱瘓...。”男孩子的媽媽一下子接受不了了，整個人無力地倚靠在一邊...。
曾俊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這樣的一幕，然後輕輕撫摸着自己的雙腿，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一些自己八年前，那個灰暗的記憶中，絕望的痛楚...。
Advertisement
“嘭”的一聲，曾俊只是聽到了一聲巨響，然後整個身體傳來了鈍痛，然後徹底喪失了意識。
“你好，能聽清我講話嗎？”
“滴...，滴...”熟悉的監護儀的聲音混雜着那個模糊的問話，曾俊終于頭腦裏有了一些意識，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着陌生的燈光和天花板，心裏越來越疑惑...。
“你好，你能記得起你都發生了什麽嗎？”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不停地問着他。
‘發生了什麽？...，這裏是哪裏？’曾俊又閉上了眼睛，努力回憶着。
他就只知道自己晚上爬到了宿舍的上鋪睡覺，然後就聲響...，疼痛，然後就是現在...。
‘這裏是醫院...。’他終于反應了過來，自己受了傷...。
他努力地活動着自己的身體，內髒，心率，都沒有很大的紊亂，然後是胳膊，手指，都能感知，再下面...，他努力地對着雙腿發出神經指令，但是沒有任何感覺...，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下半身動不了了，自己的脊椎有了問題...。
“我...，我腿部沒有知覺了...。”曾俊雖然表面維持着平靜，但是整個心裏，頭腦，都徹底混亂了起來...。
似乎是清晨，曾俊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的，現在又是何時醒了過來，現在的自己應該是躺在了病房裏，旁邊窸窸窣窣起床的聲音，不斷地向他傳來。
‘是脊椎損傷？還是脊椎震蕩？...。’他開始想着這個問題。
從小到大，他從未住過醫院，自己只是偶爾感冒發燒，他的外婆也都很悉心照料着他，但是在剛剛上了大學後不久，外婆就離世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以後就要獨自去面對生活，獨自去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現在...，他又努力地想移動着自己的雙腿，但是仍然沒有任何的反應...，難道就這樣了嗎？自己...，以後...，就要這樣活下去了嗎？...，這些又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又有什麽可以做的事情...。
曾俊整個人都感到了無助...，他不想再去考慮了...，就這樣吧，就這樣忍受着吧，或者自己的人生真的就只是這樣...，沒有過去，也沒有前路...。
“這個就是你說的雙眼皮很大的學弟，男孩？”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在自己的頭上響起。
曾俊又從黑色的夢境中蘇醒了過來，他不耐煩地看着站在自己床邊的那兩個穿着白色大褂的人，他們又不會真的體會到自己心中的苦惱，都只是他人而已...。
“他這個具體情況到底怎麽樣？”站在男人旁邊的那個女人輕聲問着。
曾俊聽到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又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發現原來是昨晚在急診室的那個女醫生。
不論是怎樣他都不想再聽下去了，随便怎樣都好...，自己就這樣躺下去，随便怎樣都好...。
“紀阿姨...。”隔壁床孩童的聲音又吵醒了他，曾俊無奈地又醒了過來，歪過頭，看着旁邊發生的事情。
“紀醫生，不好意思，這孩子上午醒來，吃了你送來的甜品，就吵着要見你，你這麽忙，還總打擾你...。”小男孩的爸爸客氣地說着。
“沒有關系的，現在也到了午休時間了，而且他媽媽在重症監護室也很忙，沒辦法每天都來照顧他，我就是順便而已...。”那個昨晚坐在病床邊上和自己争論事情的那個女人又出現到這個病房裏了...。
曾俊不耐煩地別過臉去，不想看着那一處滿是溫馨的景象。
他閉上了眼睛，周圍嘈雜的聲音也無法讓他睡去，他的腦海裏不知為何地開始想起了昨晚她對他提出的問題。
“聯系家人...。”
‘家人嗎？’曾俊的心裏有一些酸澀，他是真的很讨厭聽到這個詞語。
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從他開始對周圍有了感知，從他能夠咿咿學語，他就只見過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外婆。
他幼時的記憶中，自己住在一個很別致的庭院裏，一位沉靜又優雅的老人，一直和那樣幼小的他，共同生活着。
他的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其他的人，就算是聽到過他人的聲音，那個時候的自己，也是被放置在一個更加精美的房屋中。
他置身于這些冰冷冷的物品之中，試着去擁抱它們，試圖去給它們溫暖，與它們講着話，講着自己的那些奇思怪想，講着連自己都搞不明白的童稚話語。
或許，這樣也是很美好，也是可以繼續這樣活下去...。
可是，随着他慢慢地長大，随着他開始進入到學校，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與別人相比，自己的身邊，總是缺少了一些什麽。
直到他實在是想不通的那一天，他終于問了他的外婆，
“外婆，我是誰？我的爸爸和媽媽是誰？”他想着，或許外婆會想以前變戲法一樣的将他所有想要的東西都放在他的面前。
但是，這次，外婆突然沉默了，臉上露出了他最害怕的愠色神情。
曾俊沒有得到回答，那個時候，他沒有得到其他小孩子都有的東西。
後來，在有一天，外婆給他穿上了一套新買的套裝，就好像是要參加一個很隆重的場合一樣，曾俊的心裏，都充滿了期待和幸福。
那是在他六歲的時候，在他六歲的那一年。
這真的是他從未見過的那樣大的別墅，從未見過的那樣多的人，從未見過的那樣豪華裝飾和奢侈美食。
這裏好像是在舉辦着什麽慶祝盛世一樣，所有人都簇擁着一對十分般配的男人和女人。
但是曾俊卻是看不清，因為他還是被安放在一個很隐蔽的角落裏，他被眼前十分漂亮的食物吸引了，內心的快樂和喜悅充盈着他的身體。
周圍越來越嘈雜的聲音不停地打斷他對美食的吸引力，外婆幫他擦拭掉小小臉頰上面的食物，然後一起忘向遠處站在高處舉起酒杯的那個男人和女人，
“曾俊...。”就算是如此煩亂的聲音裏，他依然能夠聽到外婆在和他說話。
“那個女人就是你的媽媽，但是那個男人他并不是你的爸爸...。”外婆的側臉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緒，淡淡地告訴着他這件事情。
原來他也是擁有着一些東西的...，原來他也是注定要失去一些東西的...。
那一天，他的外婆也是将他帶到那個美麗女人的面前的，他當時小小的個子，努力仰着頭，去打量那個又好看，又高雅的女人，去努力記住他媽媽的樣子。
但是，他最後只是記住了，那個女人眼睛裏面傾瀉出來的緊張，恐懼，憐愛，抑制，還有種種他那個小小身軀無法承受的情感。
哦...，原來自己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一個怪物，一個她擅自生出來的一個不應該存在的物體...。
那天的傍晚，外婆牽着他的手，走在了夕陽的餘晖裏。
他的手也冰涼，腳也冰涼，他看着夕陽的顏色，好像給自己皮膚下的肉體鍍上了一層奇怪的顏色。
要是能夠這樣一直走下去該多好，就這樣一直走着，就只有他和他的外婆，相互為伴，活下去該多好...，
這個時候，外婆突然停下了腳步，蹲了下來，輕輕撫摸着他毛茸茸的頭發，慈愛地對他說，
“曾俊，不要害怕，外婆一定會在離開前，為你争取到你的法定關系...，你...，和那個家庭的關系，為了你的餘生...。”
可是，外婆，
曾俊的心裏默默地想着，
家人的維持為什麽要靠着法律？...，家人的情感為什麽要如此的冷漠？...。
冷到連血液都凍結成了冰...，他都無法去伸出手去觸摸...。
他想不清，直到現在也想不清...。
“咚咚...。”輕微的敲門聲混入到這個熱鬧的病房裏來，曾俊慢慢地睜開了眼。
“請問曾俊是住在這個病房裏嗎？”一個嬌美又輕柔的女人聲音傳了進來，他順着聲音望去，那個他僅見了幾次卻能夠永遠都牢記于心的面孔竟然出現在了這裏。
這兩天他心底隐藏的悲傷在一點點地滴淌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