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終有一別
最怕氣氛忽然沉默。
“甜不甜?”
終于,還是雲道長率先打破沉默。
可他說出口的這話, 更叫始作俑者難堪。
黃粱白皙的臉咻咻爆紅成豬肝色, 頭頂要冒煙。
他連退幾步, 雙手哆哆嗦嗦擋住臉, 含含糊糊的吼:“我@#**!”
雲潤生上前, 拽住他的胳膊, 迫使他露出羞愧難堪地臉。
“說人話。”
黃粱掙紮, 腦袋狂擺:“我、我,快放了我!”
“給個解釋, 為什麽要舔我?”雲潤生正兒八經地問出如此讓人羞恥的話。
黃粱連脖子根都紅了,腦袋熱漲地要爆炸, 為什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啊!
他就是看着道長莫名其妙的自殘, 鮮血滔滔,那麽多血該有多疼, 他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想确認他的傷勢,想擦拭那些血。直到血腥味撲鼻而來, 近在眼底,鼻息觸動,誘人的甜香味直噴腦門,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做出了惹人誤會的舉動。
他比任何人都震驚。
他幹了什麽!
怎會對道長如此!
道長會怎麽想!
“我、我……”黃粱張口結舌,這要他怎麽說?
“甜不甜?”雲潤生又問。
黃粱瘋狂擺頭:“道長你別問了!”天啊,甜死了!比吃糖還甜!可是這話怎麽可以說出口。
“你占我便宜, 我還不能讨個說法?”雲潤生換上開玩笑的語氣。
卻不知這話更讓黃粱無地自容。
黃粱猛地甩開雲潤生,頂着豬肝臉拔腿就跑,躲回屋子大門一關,決定死也不出來。
“……”
雲潤生輕輕一嘆,目光對上兩道沒什麽存在感的看客。
那兩個靈魂唰地別開頭,看星星看月亮。
咳咳,雲潤生不自在的上前,站在兩人中間,先問古埙:“古道友,你剛可瞧見了什麽?”
古埙忙不疊搖頭,擡手推拒:“不用問我,我還沒長眼睛,什麽都看不到。”原以為這雲道長是個本分老實的,沒想到也不咋的,黃公子主動親他,他不回應就算了,還要倒過來說黃公子占便宜!
他從後面可看地清清楚楚,黃公子啪的就是一嘴湊上去了,然後雲道長裝傻充愣……啧啧啧,不老實,虛僞。
古埙的回答簡直叫人氣結,沒長眼?原來器靈也會瞎扯。
雲潤生揉揉額頭,示意另一個魂魄跟他回屋。
“好了,這裏可以說了,你剛可瞧見不對勁的地方?當時黃粱有什麽不妥之處?”
被追問的魂魄雲六心中喊冤叫屈,雲道長為啥子要反過來問他看沒看見?不對勁的地方當然有!
這兩個大男人,一個道長,一個貴公子,哪裏都不對勁。
堂堂貴公子不知羞恥地去親雲道長,這更不對勁,更不妥!
雲六深深看着雲潤生,幽幽搖頭,開口勸慰:“雲道長,你們兩個是不可能的,趁早死心吧。”
“……”雲道長眼睛有點發黑。
雲六向來話不多的人,但今日他不得不說:“本來我管不着你,但我不想眼睜睜看着你陷入泥潭。你是修行的道長,是男人。黃公子是天子驕子,也是男人。你們身份家世有別,又都是男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雖說如今男男兄弟結契的事情很多,但大家最後還是要娶妻生子,而且起碼得門當戶對。”
“依我看,雲道長想和黃公子結契,這事十有八/九不可能。越是大戶人家,越不允許子孫結契。想想也知,大戶人家有錢有權什麽樣的媳婦都能找,何苦和男人有一段,多多少少有礙名聲。”
雲潤生回憶道:“我大哥讀書時就有人想與他結契,我爹堅決反對,還好大哥沒有執着,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男人一旦娶妻生子,那些結契的荒唐念頭自然就淡了。”
“雲道長若貪念美人,倒不如真心誠意找個媒婆幫你尋一戶人家。”
說罷,魂魄雲潤生搖頭:“真說起來也是可惜,我從未見過比黃公子長得體面的人。扮女人美若天仙,扮男人亦是潇灑風流。”
“也難怪雲道長你會癡迷。”
癡迷的雲道長早就閉着眼睛,默念靜心咒。
人人都當是他和黃粱有一腿,唯他心知肚明。黃粱的突然之舉實在古怪。
雲潤生張眼,低頭看向還未愈合的傷口,他遲疑少許,手指抹了血,放入嘴中品嘗。
“……”一點不好吃,腥。
罷了罷了,想不通暫且放下。
當務之急還是琢磨琢磨被他狠狠扣出來的玉珠。
掌心的玉珠已蒙塵,灰撲撲的像個廢棄物。
雲潤生小心翼翼用靈力撫摸,擦拭,一無所動。
“到底有何用?”雲潤生始終不相信它是廢物,修煉時這玩意比誰都靈活。
對了!
雲潤生盤腿端坐,調轉靈氣開始在經脈中游走,全身的靈氣四通八達竄游無阻,手心的玉珠終于有了反應。
先是慢慢的發熱,繼而灰色退卻,恢複成透亮的玉色,雲潤生激動非常,玉珠果然就是他前生的玉珠!随他一起死在火海中,竟也随之一起來到陌生的世界。
雲潤生心中五味雜陳,手掌不由收緊。
師父臨死前獨留了此物給他,交代他要随身攜帶,永不可丢棄。
他的重生,是不是和裰橛洩兀渴Ω甘遣皇竊缇橢道玉珠會給他帶來契機?
師父死了,卻把最寶貴的東西留給他。
而他,連一天敬孝的機會都沒有。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師父……”
雲潤生心如刀絞。
靈氣愈發瘋狂的灌輸,手中的玉珠越來越有光澤,當一個大周天結束,玉珠竟懸浮而起,一道柔光閃過,玉珠悄無聲息地穿透竅門,融入了雲潤生的丹田中,落在雲潤生凝練成一團的靈球中央,靜靜鑲嵌,再無動靜。
雲潤生渾身湧動着沸騰的靈氣,丹田竟有伸展之感,極為舒服享受。
雲潤生靜靜穩固了許久,終于決定張開眼。
一張眼。
綠樹參天,碧湖穹頂,繁花抱攏,靈草郁郁。
遠有群山連綿宮殿巍峨,高塔樓宇林立半空。
近有古樸墓碑排排而列,一眼看去,竟是無邊。
“!”
雲潤生心神震蕩。
這是哪?
饒是他,也不免心慌的倒退一步,一步撞上阻隔,他回頭,赫然又是一塊墓碑!
‘閑雲宗十三代弟子雲容嫣之墓’
和他一樣姓雲?
雲潤生渾身血液倒流,遍體生寒。
閑雲宗……真有個閑雲宗?
那不是他随随便便胡謅的名頭?
他強忍着激動,往旁邊一一看去。
‘閑雲宗十三代弟子雲如寄之墓’
‘閑雲宗十三代弟子雲浩雪之墓’
‘閑雲宗弄十三代弟子雲朝陽之墓’
‘閑雲宗……’
他出現的地方,周身似乎皆為十三代弟子,一一認真的看完,默默一數,竟有八百九十六座墓碑。
每一塊墓碑除了簡單的身份印記,再無旁的字眼,生時,死時,生平經歷,配偶後代,皆無刻印。
雲潤生腦袋有些麻木,他不知道這是哪,來到此地是為何,這些墓碑,是否與他有關。
但他已經猜到是玉珠将他帶來這裏。
雲潤生停住,視線穿過浩浩無邊的墓碑叢林,遙看遠山的宮殿樓宇,那兒死一般的安靜。和這墓碑的味道如出一轍。
他幾乎肯定,那兒早就人去樓空,空臺孤立風雨中。
雲潤生閉上眼,深深一吐氣。
再開眼時,他在房中。
另一個雲潤生,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
雲潤生提氣,起身走到窗邊,屋外太陽初升,天已亮了。
他獨坐着發呆喝茶,不多時看見許三少一行匆匆趕來碼頭,雲潤生起身出門,将還在熟睡的虎子拎進屋裏。
許三少一到碼頭就看見站在臺階上相迎的雲潤生,頓時加快步伐往前疾行,笑聲洪亮:“雲六弟!哈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以你的才能一定會平安歸來!走走走,我去為你接風洗塵!此番若不是有你,我們怕是都要栽了。”
許三少沖上去拉雲潤生,他是真的開心。
“多謝三少盛情,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該的該的,這一頓大家請你,另幾家誰不感謝你?沒那麽傻!”許三少又放低音量,悄悄地說:“螃蟹妖怪的事如今人盡皆知,但孫霸業就沒提。恐怕要不了一天,整個明州都會知道你大戰螃蟹妖怪的盛舉,雲六弟,你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名揚天下!佩服,佩服!”他知道螃蟹妖怪後,激動的一宿睡不着,又是後怕又是振奮,他二三兩銀子請來的廚子,原本是再普通不過,誰能料到他會有翻天倒海之能!
待回了家鄉,那些落井下石迫害雲家的狗腿子們,會有什麽倒黴事,他可等着瞧好了,偷着笑。
雲潤生被熱情過度的許三少弄的哭笑不得,以前相處挺自然的,如今,許三少也多了些讨好巴結。
世情,似乎就是如此……
他不習慣,但也不至于讨厭。
雲潤生很快被請到明州最高雅的酒樓。
以許三少為首,其餘幾家跑船的領隊都在,包括大病一場似得王老幺王少爺和與他不對付的餘家老二。
大夥見他到了,紛紛簇擁上前。
“雲高人有請!”
“雲道長高義啊!”
“雲道長……”
“雲老爺……”
得,他還沒當過少爺就變成老爺了。
雲潤生開口:“坐吧,吃飯。”
衆人齊刷刷一靜。
雲潤生動了第一筷子,其他人這才動。
食不言寝不語,第一次見識。
安靜地……只有呼嚕嚕喝粥的聲音。
呵呵。
尴尬。
粥炖的很好,待會可以打包帶一罐回去給黃粱品嘗,他多半也喜歡這個味兒。虎子也能品品,學學人家的長處。
察言觀色的許三少擦擦嘴,适時道:“雲六弟,這香米糯玉清泉粥是此店的招牌特産,每日只熬一罐,是有專人在月明之前去清泉山接泉水,那泉水細小,甘甜,一滴滴往下落,取它很不容易。甘泉捧回來後再用最好的糯香米熬煮,其餘還有什麽秘訣外人就不知了。這家明和酒樓在明州屹立多年,據說二十年前,天子便來此處品過粥。”
雲潤生咋舌,只道:“一罐很貴吧?”廣告這麽玄乎,一天就限量一罐,虧他還想打包帶一份,今日是不行了。
許三少輕咳,正要開口,旁邊魂不守舍地王老幺已接嘴:“一百兩一罐。”
“……”
雲潤生肉疼。
一百兩就一罐粥,桌上旁的美酒佳肴的價錢合起來估計都不值這一罐粥。
明和酒樓,他記住了。
這營銷的水平他服。
酒足飯飽,閑聊幾句差不多了。
許三少和衆人對視一眼,許三少便先行一步,将一個紅封雙手遞給雲潤生:“雲六弟,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是我的一份心意,要不是你仗義勇猛,我船上的兄弟都回不來,我替他們謝你。千萬別推辭,你不拿,我反而過意不去。日後,說不定我還有相求的時候,雲六弟,多謝!”
雲潤生很幹脆,接了紅包:“謝了。三少似乎忘了,我承諾過,有我在船上一日,不會讓人傷你一根汗毛。錢我接了,以後你若有旁的為難事,只管找我。”譬如你想要繁衍後代什麽的,我大可以幫你開個藥治治,九成九有用。
“好!雲六弟果然爽快!”許三少大樂。
其餘幾家也紛紛上前,一人遞上一份紅包,個個熱情激昂,唯王少爺提不起勁兒,說了寥寥幾句,心不在焉。
皆大歡喜,衆人一起出了雅間,下樓時還在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樓梯上與一對主仆擦肩而過,雲潤生多看了那位錦衣公子一眼,那公子原本正輕蔑的掃視幾人,猛然對上雲潤生,公子先是吓一跳,随即下巴高昂,三角眼一眯:“外地來的小癟三,瞅你景大爺作甚?你爹沒告訴你來我們明州別瞎看看?鄉巴佬。”這一群人口音就沒半個是本地人,左右不過是來他們明州做生意的外來奸商。沒讀幾本書不識幾個字,就認得黃白之物,賺了幾個錢就當自己是大爺,在明州到處落地生根占地盤,烏煙瘴氣,下賤肮髒,好生讨厭。
他今日特地起個大早就為了來明和酒樓買那一罐百兩粥,提回去正好孝敬老太太,老太太高興了才會貼錢給他買別院。
“鼈孫子你瞎哔哔啥?一大早嘴巴怕不是吃了屎,眼粑粑還沒糊開?狗眼看人低,一看就沒出息。你爹沒告訴你在明州別瞎汪汪?敗家犬。”
雲潤生還沒咋的,許三少已經掄起袖子開噴,直接擠開雲潤生和那公子正面杠。許三少一動,他後面的各位爺們頓時跟着動,袖子一掄,随時要開戰。
但這是明和酒樓,整個明州最大的酒樓,背後靠山不提,樓中的服務自然不差。
一小二帶着掌櫃的飛奔而來,“許三少!沈大爺!和老爺!……”他一個個叫出身份,最後看向錦衣公子:“林公子,真是對不住,今日的清泉粥已經售完。林公子該知道我家酒樓的規矩,若是想吃粥,下回記得提前預定,不提前三天,起碼得提前一天,能不能排上號,我家二爺也好做安排。林公子還想吃別的什麽盡管點,墨竹,帶林公子上最好的雅間。”
“林公子請這邊随我來。”
三角眼林公子氣得倒仰,折扇怒指雲潤生一行和掌櫃的:“好,你們這幫人給我記住,下回別讓我撞見。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掌櫃,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別以為我真怕你們二爺!什麽破爛雅間小爺我不要了,走!”
目送林公子離開,掌櫃的忙作揖道歉:“幾位爺,真是對不住,那位公子是個纨绔,沒想到今日這般早會來。”
許三少等人是明和酒樓常客,彼此還有生意往來,掌櫃的熟稔得很。
雲潤生眉頭一挑,心道會不會就是他賺第一桶金的林家?此番他到了明州,抽空還想去一趟林家做個回訪,瞧瞧小少爺的身體情況,這亦是當初離開時答應過林老爺的承諾。
一行人出了酒樓,掌櫃的這才收回目光,起先他以為許三少為大,卻發現連許三少都在維護穿着最樸素的年輕人。那人不知又是什麽來頭。
掌櫃的好奇心很快被解開。
幾個來上班的小二圍在他旁邊唾沫橫飛的傳頌今日明州府最熱火沸騰的奇事。
“竟然真有妖啊!”
“比樓船還大的螃蟹!”
“它一口就能吞下整船人……”
“它還能呼風喚雨!”
“那年輕道長手持十仗長的大刀!大刀虎虎生威就那麽一坎,大螃蟹就被大卸八塊……”
“道長威風八面……”
“道長吃了螃蟹,功力大增已成半仙……”
悶頭記賬的掌櫃手背上青筋直爆,忍無可忍地呵斥幾個半大小子:“快別說了!你們幾個糊塗小子去給我比劃比劃十仗長的大刀有多長!有多大!”
“……”
噗。
馬車中,錦衣少年樂不可支地低頭發笑。
容映提着食盒上來,麻溜解開:“公子,飯菜已買好,公子趕緊趁熱吃。”
“嗯,你也一起吃。出門在外別講究了。”
“是,公子。”
容映開開心心地和主子一起用膳,馬車穩穩前行,走過了明和酒樓,走過了繁華大街,身後的碼頭漸行漸遠,出了府城,馬車向着官道疾馳而去。
錦衣少年拉開簾子回眸遙望,卻再也看不到碼頭的蹤跡,聽不到大海的浪濤。
“公子既然舍不得,為何要走?”
明明那麽舍不得。
少年紅了眼眶,忒委屈:“我是不想走,可是沒人留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