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道長別慫
自從黃粱那夜情緒失控的透露心聲後,兩人之間相處多了點尴尬,雲潤生依然為他送飯,畫符時亦會随手贈與些,黃粱心中感激,嘴裏話語卻變少,多數時沉默不語,似在醞釀着心事。大概也是因為在人前大哭鼻子丢了臉,心裏有幾分害羞。
是夜,天上月如圓盤,沉甸甸地低低懸挂,仿佛随時要落入大海中。
皎潔地月光在海面上鋪灑出長長的閃亮波紋,不少粗漢子懶散地斜倚在船沿邊看看圓月,聊聊閑話。
“轉眼到了月中,日子過得可真是……慢啊。”
“今年中秋又趕不回家喽。”
“等你回家去,你媳婦怕是生了吧?”
“哈哈哈毛老四,你媳婦兒肚子裏是不是你的種啊……”
“皮癢了想幹架咋的?來啊!”
雲潤生洗涮幹淨,穿着清爽的衣裳,披散着只有肩膀長的濕頭發,抱着一盆髒衣服走出淨房,聽到甲板上鬧哄哄的嘈雜聲音,雲潤生恍若未聞。
他徑直走向自己的船艙,房門口卻守着一個不請自來的家夥。看樣子剛才一直在敲門,而且一臉誓不罷休的架勢。
“你在我門口做什麽?”
“你……雲六,咳,我找你有點事。”人高馬大的漢子挺直背脊,投向雲潤生的目光躲閃又粘稠。
雲潤生心裏打個冷顫,不是怕,是惡寒。他不會貿然去敵視別人,但一個三十好幾已婚生子的糙老爺們對他有赤果果的非分之想,這真不能怪他手癢。
“你那是什麽眼神?”男人叫張勤,船上除了許三少和其小厮,掌舵管風的老夥計,管事李奎以及大夫之外,就屬此人最不好惹。拳頭和心眼厲害是一回事,關鍵背後靠着許家二太太,張勤乃是二太太的表侄兒,他相當于以個體戶的身份搭載許家的順風船,做生意賺了賠了都是自己端。別看不起眼,他跟着許家的商船跑了三四年,早就從一個上門打秋風的窮酸變成了土財主,普通船員們壓根不敢輕易得罪他。
張勤在雲潤生最初上船時便覺得心裏一亮,沒別的理由,這船上就雲潤生最好看,細皮嫩肉又斯斯文文。難得的是在海上風吹日曬,他不但沒變醜,氣質反而越發惹人垂涎。
如果他能讓雲潤生心甘情願,許三少又能說什麽?明州時他碰到餘家人,對方明裏暗裏希望他整治雲潤生。張勤忍了很久,決定不忍了。
他想過雲潤生會拒絕,但是沒想到還未開口,自己反倒率先被對方的眼神給怵住。
雲潤生的雙眸幽深無波,直把張勤盯得渾身發毛。
“雲、雲六,你乖乖跟了我,此番行船返鄉後,我許你一百兩銀子!”張勤笑眯眯地舉起粗黑的手指,一旦開了口,莫名的恐懼感便消弭無形。他越想越大膽,恨不得馬上就如願,“你如今就一個落魄少爺,成日燒火做飯很辛苦吧?你家裏老幼還等着你掙錢養家,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證讓你過得不比少爺差。”
張勤大咧咧誘惑,怕他猶豫,忙又補充:“別以為靠着許三少就能如何,他要是真想拉拔你,就不會只讓你做個廚子,一月幾兩銀子值當什麽?在船上稍微有個頭疼腦熱的說不定就要了命,你家裏人可怎麽辦?何況你還得罪了餘家人。”他說着說着,手掌就要搭上雲潤生的肩膀。
“雲六!”一聲高喝驚住了張勤。
雲潤生遺憾的忍住手癢看向來人。
水生大步流星沖過來,雙眼警告嫌惡的瞪着張勤,轉而對雲潤生道:“你跟我來,李管事找你有事兒商量。”
張勤臉色難看:“陳水生你什麽意思?少管閑事!”
水生咬牙:“張叔說的話我就聽不懂了,莫非李管事喊廚子過去商量三少爺的生辰宴還需要你點頭不成?”
他拽着雲潤生快步走開,脫離張勤後呼口氣,趕忙停下來對雲潤生說:“你是傻子啊,張勤那人壞得掉渣知不知道?他要是找你就趕緊躲開,千萬別搭理他。更不能被他誘騙,他妻妾成群年紀大把男女不忌,根本不是好東西。他還喜歡逛窯子,鬼知道有沒有惡心的髒病!你明白嗎?”
雲潤生無語,對方俨然把他當成不谙世事的愣頭青,宅男是挺容易讓人誤解。
“多謝。”他和水生不熟,沒想到對方如此熱心腸。
水生滿意點頭:“我看他不會輕易放棄,你日後小心提防,最好請求三少幫幫你,三少只要一句話,張勤絕對不敢亂來。”
“在船上你千萬不能慫,人善被人……”
“嗷——救命!”
“咋的呢?誰在嚎?”
“這誰啊?”
“救救我啊……”
甲板上淩亂的腳步聲跑起來,雲潤生和水生微愣,水生率先往人多的地方跑去,雲潤生緊随其後。
“哎呀媽這誰啊嘔……”趕在最前面的漢子捂着口鼻直作嘔。
“臭死了!誰他媽在門口潑糞——”
“哈哈哈哎呦喂,這誰啊,倒黴的……”
“嘔……這好像是張勤那孫子嗚嗚不行太臭了……”
水生和雲潤生站在人群稍後的位置,前者捂着鼻子滿眼帶笑,跳着腳追問:“怎麽回事,這麽臭的味道,張叔莫不是掉進茅坑裏?”
“鬧哄哄的圍着幹……嗚,怎的這臭?”
姍姍來遲的許三少厲聲呵斥,腳步連退半米。小厮錢竄則激靈的上前來回話:“回三少爺,是張勤掉進茅坑,沾了一身糞水。好在他自己爬出來了。”
許三少聞言惡心的晚飯就要吐出來,看都懶得看直擺手回屋:“趕緊收拾幹淨。”
“是。”
“三少爺要為我做主!”滿身污濁的張勤凄厲大喊,矯健的身姿越過人群直奔許三少而來,許三少回頭看見越來越近的糞人,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弓背吐個稀裏嘩啦。
“少爺!”衆人驚呼。
張勤尴尬的停在原地,身上尿水稀裏嘩啦往地板上流,衆人嫌棄不已,張勤委屈叭叭道:“有歹人把我推進茅坑!就是廚子雲六那小子,我前腳惹他不高興,他後腳就跟蹤我進了茅廁,趁我不注意一腳把我踹進了茅坑,他想謀殺我!賢哥兒,你可得為表叔做主啊!”
“聽你鬼扯!雲六明明和我在一塊兒聊天來着,好幾個人都看見了。我們兩的位置離茅廁遠着呢。”水生立刻反駁。
當即有幾個漢子附和,确實有好幾個人看見水生和雲六在角落聊天,絕對不可能謀害張勤。
張勤愣住,氣呼呼道:“除了他還有誰?那踹我的是誰?”他倒不覺得大家撒謊,可的确有人踹了他,不是雲六和水生,那是誰?難道是李奎?不大可能,李奎那人謹慎得很。
“張勤,是你摔糊塗了吧,自己不小心還怪別人。”
“就是就是,咱們廚子多斯文一個人,怎會幹這種事。”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莫不是水鬼……”
許三少受不了臭味,更懶得搭理張勤的倒黴事,不耐煩道:“都給我散開,各歸各位,張表叔你趕緊去洗洗。沒有證據的事兒別亂說。李管事吩咐人把船給我弄幹淨!要是弄髒了貨物都給我喝西北風去!”
張勤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只得恨恨瞪了雲潤生幾眼狼狽的躲開。李奎吩咐幾個人刷洗肮髒的甲板,雲潤生安靜地回到屋子。
“是你幹的?”雲潤生對着靜悄悄的屋子說。
“是啊,道長要誇我嗎?”
雜物堆後鑽出的身影,從裏到外都透露着得意,笑得那叫一個燦爛。
仿佛好多天沒見對方如此活力的笑容。
“損人不利已。”雲潤生不但沒有誇獎,還不贊同的搖頭,難以掩飾眉間的嫌惡。
黃粱皺皺鼻子,那味道關着門也擋不住,只得輕輕捂住嘴臉嘟囔道:“可是比揍他一頓更解氣。”
雲潤生原本确實想狠狠把人揍一頓,“解氣歸解氣,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臭味不知道何時才能徹底消散,太髒。”想到張勤眼耳口鼻都是屎尿的污穢模樣,胃裏陣陣作嘔。
被嫌棄的黃粱略心慌,忙解釋:“我實在太氣了,原本是想狠狠揍他一頓,恰恰撞到他去茅房,我就忍不住腳癢踹了一腳……嘿嘿,是他太倒黴,不能全怪我。雲道長你說可對?”
雲潤生被他狡辯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不置可否道:“你有何可氣?”
黃粱挑眉:“他侮辱你,我當然氣!”
“為此讓自己涉險,如果被發現,得不償失。”
“絕不會被發現,我若是無動于衷枉為人。道長一路助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自當義不容辭。”
雲潤生失笑:“用不着,我的本領你還不懂?”
“懂,若是你出手,那畜生死了都沒人知道。這麽點小事何須道長親自動手,殺雞焉用牛刀。”在那個王八蛋粗魯敲門時他就憋着一口氣,而後全程聽了畜生對雲潤生的威逼利誘,氣得差點當場跳出來把人拖下去砍了。早就聽說行船水手中好男色的多,雲道長年少英俊氣質風流,指不定就被不知好歹的人觊觎,雖然雲道長肯定不會吃虧,但是好氣啊,好想把那些對雲道長心懷不軌的人鞭打一頓,雲道長乃世間高人,豈容人亵渎!
“本想趁着夜黑風高把他揍成豬頭,誰料出了一點點偏差,道長勿怪。”黃粱嘆息搖頭,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裏明明在揶揄偷樂。他敢肯定,那畜生三五天內肯定吃不香睡不好,惡心的陰影會長久伴随他。
雲潤生樂了,眼前人三言兩語讓人心情舒暢。
“你看看,還說我損人不利已,明明雲道長很開心。”
雲潤生不自在的收起笑容,煞有介事的叮囑:“總之以後你要更加小心,我的事無需你着急,你顧好自己最重要。一旦被發現,就算是我也沒有理由讓你待在船上。”
“我一定慎行。”
“要不了多久到達夷國,那時你可以偷偷登陸放松。”
“嗯。”
雲潤生見他聽話,滿意的開始準備試手煉丹。
踏入入體期三成後修為已經很穩固,雲潤生神色認真,一樣樣将所需藥材拿出來按順序排列整齊,他在腦中将師父煉丹的過程又回顧了三遍,随即輕輕一揚手,身前的丹爐嘩的一下亮起橘色火光。
黃粱安安靜靜站在不遠處聚精會神地看雲潤生煉丹,幾分好奇幾分期待。當今天子沉迷仙道,最信賴的國師便有一手精妙的煉丹術,天子每每身子不适,吃仙丹後便龍虎精神。後宮妃嫔,前朝大臣,許多人都吃過國師的仙丹,個個對國師的本事推崇至極。
那樣神仙似的一個人,又有一手本事深受天子信賴,誰人敢說他心懷不軌?
黃粱深吸氣,搖搖頭不讓自己多想。
“取帕子來。”雲潤生出聲吩咐,只見他雙眸緊張地看着丹爐,雙手輕扶在丹爐雙耳處,丹爐的九個氣孔噗嗤噗嗤噴射白白的煙霧,夾雜着淡淡的草藥味。
黃粱連忙取過雲潤生的洗臉帕子沖過去,麻利的遞到雲潤生手間,那丹爐一看就好燙,黃粱不由擔心提議:“雲道長,這帕子太薄了,只怕作用不大。我去重新找個厚布來。”
雲潤生靈巧的掐訣,緊抿着嘴,頭也不擡道:“擦汗。”
黃粱哦了一聲,忙舉起帕子傾身為雲潤生小心擦汗,不提不知道,這一看雲潤生的額頭臉頰都是細密汗珠,瞧他一派雲淡風輕,黃粱還以為煉丹和下廚差不多。黃粱幫雲潤生擦幹淨臉部,又順着汗跡去擦他耳朵,下巴……
蓬——
丹爐頂蓋猛地一竄,噴出白濁的煙氣,同時飛射出幾道彈丸,雲潤生揚手虛抓,迅如閃電般籠住所有彈丸,眨眼裝進了事先備好的白瓷瓶。
黃粱捏着濕噠噠汗津津的帕子,心有餘悸地呆立在旁,他剛才忽然被驚,心髒這會兒突突跳個不停。
終于煉出一爐丹藥的雲潤生無暇顧及其他,拿着瓷瓶面露笑意,倒出一粒丹藥嗅嗅,熟悉的藥香味,甚至比師傅以前煉制的更純更香。對此雲潤生并不意外,畢竟此地靈氣充沛,煉丹時吸取天地靈氣沒有後顧之憂,師傅那時候條件艱苦,每一次煉丹都精打細算,能成丹已是好運。
“雲道長,此丹藥有何作用?”黃粱好奇的問。
雲潤生道:“這是‘回春丹’,具備補氣血療傷的作用,對一切外傷效果都很不錯,內傷則要看體質。”
黃粱對此無甚概念,“比金瘡藥好在哪?”
“此乃靈丹,不可比較。”雲潤生淡淡笑答,上輩子師父每次為人用到‘回春丹’,總是惹得驚奇連連。如今他煉制的靈丹效果更佳。今日順利的開門紅,雲潤生心情甚好。
“我能試試藥效嗎?”
雲潤生挑眉:“你又沒受傷怎麽試……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黃:道長,你想要個金公主,銀公主,還是男公主?
道長:只要長得最好看的那個
黃:就問你,我是不是天下長得最好看的那個人!
道長:跟你講個實話千萬別哭,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