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後的結果是白昊和秦天都從殷夏退學——他們是确實不可能在本地找家次點的高中的,聽說都被家裏送出了國——教一班的所有老師全都大換水,首當其中的黃芩作為班主任卻放縱學生霸淩同學、違背師德被吊銷了教師資格證。
對于季冬桐來說,最好的改變則是他不用再住校,開始走讀。每個星期至少能和陸鋒一起住一晚上,并在第二天坐男人的車去上學。
這件事解決得輕松,卻也給陸鋒提了個醒——他得正式把季冬桐推到莫城最上層這個圈子裏的人眼前。
雖然經此一事一傳十十傳百,大多數人都知道了他陸鋒憑空多出了個兒子,那到底還是不夠正式。活到這個份上了都講究規矩,也就是要給季冬桐立個名分。
陸鋒在辦公室裏翻着小孩的資料,目光在出生年月那裏停了一下。他是打算趁着這機會就近撿個吉利日子給季冬桐辦個生日會,到時候把一些該請的人請了,正式把小孩冠上他的名頭。他擔心小孩糾結日期的問題,特地在對方放學回來的時候解釋過,生日會就是走個形式。
他以為小孩會介意,實際上季冬桐在聽到生日會的時候驚愕地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陸鋒,結巴了好一會兒頗有點受寵若驚道:“生日會……我的嗎?我是第一次過生日……”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陸鋒問的是什麽,很幹脆地搖了頭。
“沒關系的,我也不知道我生日是什麽時候,以前沒人告訴我。”
頓了頓,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請求,“……如果可以的話,辦生日會那天以後可以就當做我的生日嗎?”
陸鋒把薄薄的一沓紙看完,見從把資料拿過來起就欲言又止的老莊現在還憋着沒有出聲,便揚了揚眉頭。
“怎麽,有什麽想說的?”
“……可太他媽的有了。”
終于等到頭兒主動發問,老莊噎在喉嚨裏的一口氣頓時吐了出來。
“你也不是到了什麽七老八十生不出孩子的年紀,看到人可憐拉一把也就算了,真把人認成兒子是圖啥啊!”
“這有什麽。”陸鋒懶懶的把手裏的東西扔上桌,“看着挺懂事,就養了。”
“那等以後你結了婚再生一個……”
“那季冬桐就是老大,小的那個要管他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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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被打斷了話的老莊表情猙獰,陸鋒不太耐煩地“啧”了一聲。
“有什麽不對?”
這是沒有什麽不對,一先一後,很有條理。然而那季冬桐跟陸鋒一分錢血緣關系都沒有,難道以後這片的東西不給親生的給他?
老莊心裏還琢磨着事兒,被陸鋒用指節叩了叩桌面才把心思收回來。聽得他問,老莊,你忘記我是怎麽起來的了?
陸鋒是怎麽起來的……古往今來投胎就是一門藝術,拼爹更是經久不衰的熱門。有爹可拼的起跑線就和別人的終點線差不多遠,沒爹可以拼的要是想找個靠山,那只有兩條路:一是娶了人女兒當上門女婿,好好讨好老婆榜着岳父;二則是認個幹爹。這個幹爹和那些白天嘴上叫着幹爸爸晚上在床上被爸爸幹的爹不一樣,是實打實要給人當兒子,鞍前馬後孝順的。陸鋒爬到這個位置,溫庭軒空出的一間房裏端端正正擺了三個碑位,全是由他親自送終的老人。
那時候階級差距還沒那麽大,青年人的才華和熱情沒有現在這麽廉價,認幹爹也容易一些。陸鋒認做父親的三位老人一個是兒子全被判了無期的,曾經所謂的“道兒上”的老大;一個是回莫城養老的大學教授;還有一個是膝下無子的老實業家。
當初的陸鋒沒錢,沒權,沒文化。除了天生的眼力、大腦和能扛得住事兒韌性他一無所有。如果不是這三位“幹爹”在各種方面或多或少給他鋪了路,他要花比現在不知道多幾倍的功夫才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
“那是……”
老莊下意識張了張嘴就要反駁,陸鋒和季冬桐能一樣嗎?不說別的,現在還留在陸鋒腰上下斜到跨的一道長刀口就是他替那個混黑的老爺子扛的;為了留個臉熟跟着那個實業家跑遍了幾個城市去聽人的講座……話頭湧到嘴邊,老莊看着陸鋒淡淡看過來的眼最後還是算咽了下去。他沉默一會兒,難得顯老地嘆了口氣。
“累死累活打下個江山,說不守就不守了?”
陸鋒聽了這話大笑。
“我又不是皇帝,守什麽江山。”
最後季冬桐的生日會定成了十一月初。
陸鋒找人按着小孩的身量訂制了一套西服,順帶的辦置了一系列的衣褲鞋子和腕表手飾,還給了他一張卡,裏面每個月都會打進去零花錢。
那錢每月攢下來點,估計到季冬桐二十四的時候他自己就能在莫城市中心買套房子了。
生日會當天莫城有名的幾戶人家都收到了請柬,白闌和秦甄也來了。他們當然是不想再看見害得自家孩子被迫出國的季冬桐,然而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擺出姿态,不然就容易傳成他們公然甩陸鋒的臉,再往大了那麽一傳就是白陸、秦陸兩家不和。白闌和秦甄誰在家裏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宴會定在陸氏集團下的一棟酒樓,季冬桐穿着一身寶藍色的緊身小西服,肩膀和腰線被妥帖地襯出,少年人的挺拔和青澀的俊美完全透了出來。他頭發整齊的紮成了短短的馬尾,面容冷淡笑容疏離,左手袖口別了陸鋒親自挑的鑽石袖扣,端着酒杯的樣子和男人剛撿到他的時候判若兩人。甚至和在茶町的時候也不太一樣,那種勉強的壓抑感全都消失了,不過半年時間,任誰一打眼看過去都覺得是位嬌生慣養的少爺。
他收了白闌和秦甄捎來的禮,面上沒帶出一點報複後的得意與快感,禮節好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老季遠遠地看着季冬桐同人交談,和老莊碰了碰杯,對着兄弟啧啧稱奇。
“你不知道,就幾個月前,我剛領到這小崽子的時候,好家夥,渾身都帶刺兒!現在你看……啧啧啧。”
老莊挑剔地順着老季的視線瞅上瞅下,不得不承認那個承了大運的小孩确實有那麽一兩分派頭和風範。他沉默不語地悶完了一杯酒,順手把老季杯裏的也喝幹了,被拿了個空酒杯到嘴邊的老季狠狠拍了一記後腰。
季冬桐叫了一整圈“叔叔”,在人前混了個臉熟後急匆匆回到了陸鋒身邊。他在外面已經很有樣子了,之前男人教過他的要注意的點也都遵守得很好,只有現在回到陸鋒的身邊時腳步還不能控制得游刃有餘,不自覺的透出急切。
陸鋒垂下眼看小孩跑到自己跟前,因為年紀還小,他也沒讓季冬桐打領帶,只系了個淺米色的領結。現在領結也已經被對方解下了,松開的兩顆襯衫扣子裏能看到人裏頭的鎖骨上密密地布着細小的汗水。
“鬧什麽。”
他淡淡地斥了一句,話語裏卻沒有多少責怪的意思。季冬桐聽出來了,抿着嘴笑了一下,臉頰因為克制的緊張和興奮有點發紅。
“陸先生,我做得好不好?”
陸鋒今天穿着一套純黑的西裝,腳上的鱷頭皮鞋也是黑色的,身姿筆挺,只有領帶用的是藏青色,系了個厚重的溫莎結。季冬桐現在挨着他的樣子就好像漂亮的,剛會開屏的小小藍孔雀挨着一只成熟而慵懶的黑豹。陸鋒看了一圈周圍季冬桐打過招呼的人——之前他只在開場的時候攬着小孩說了幾句,接下來的應酬都是對方自己來的——牽起嘴角贊了一句。
“幹得不錯。”
季冬桐的眼睛發亮,一雙眼比表情更能傳達出開心的情緒。陸鋒看了他半晌,原打算想告訴小孩他真正的生日,但對方的出生背景在腦中滑過,到底還是沒有開口。
“……陸先生,怎麽了嗎?”
注意到陸鋒動了動嘴像是有話要說,季冬桐立馬問道。
“沒事,今天開心嗎?”
“啊。”沒想到陸鋒會問這個,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指尖撓了撓鬓角,“很開心。”
他垂着視線看地面,後來又擡頭盯着陸鋒的眼睛,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今天很開心。”
于是陸鋒的表情也柔和下來,他伸手打算揉一揉小孩的頭,兜裏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季冬桐注意到那不是陸鋒慣用的私人手機,黑色的機身,他第一次見到。
電話裏隐約傳來說着“好像是哮喘”“剛送到醫院”的男聲,陸鋒的臉色在季冬桐的視線裏迅速地變得沉冷得可怕。剛剛那點柔和的笑影在男人的臉上完全消失了,他看上去就像是被一通電話告知了深埋在地下的寶藏突然失竊的巨龍。
陸鋒冷着臉掐斷了電話,連罵一句“廢物”的時間都沒有,攥着手機大步往門口的方向走了好幾步才想起來還有個人似的,回頭倉促地點了點原地站着的季冬桐,讓他繼續呆着,就頭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宴會廳。
實際上陸鋒在這裏呆了整半場已經足夠派頭了,而且下半場的生日會由老莊和老季全權把持,他們是陸鋒的親信,沒有人會因為陸鋒的突然離開而看輕季冬桐,從而一并影響到他日後在莫城的立足。
但陸鋒離開的背影,和眉眼間難以自抑流露出來的焦急神色,永遠凝固進了季冬桐黑色的眼睛。在他夢一樣圓滿的十四歲生日裏,突兀地撕開了一道殘缺的口子,被狼狽撕破的毛糙的邊緣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一刻停歇地騷着他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