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天季冬桐的話所有人都默認它是個玩笑,是季冬桐不樂意他們追根究底的一種幽默表态。畢竟盛夏不像是其他私立學校那樣,還有免學費外加獎學金擇優錄取成績優秀但家境普通的學生的政策,能來這裏讀書的家裏都非富即貴。
殷夏一學期的學費是五萬,包括住宿費和夥食費。住宿是四人間,上床下桌,男女生宿舍都貼了壁紙、鋪了白瓷磚地。宿舍裏有按在天花頂上的電風扇和一架空調,空調的用電費是算在住宿費裏的。一個宿舍帶一個小陽臺,單獨衛浴附一個洗衣機。新生可以去教務處領一整套床上用品,被子就有薄厚程度不同的三床,東西都很好,但季冬桐是他們寝室唯一一個去領了被子而不從家裏帶的。
食堂一共有兩個,分教師食堂和學生食堂,都建了四層,配電梯。一到三層的食物都是免費的,有各種面點和飯菜。飯菜的模式是便當式,四菜一湯,可以拿盤子去各個供菜的窗口選自己要的菜。面試和其他小食的窗口是獨立的,一起供給學生一日三餐。頂層是各種小炒和披薩甜點,還有生魚片西冷牛排之流,花樣衆多,能讓學生打打牙祭,不過都得自己另掏錢。
陸鋒給季冬桐交了學費,但沒給他零花錢,而季冬桐自己也壓根沒想過要去和陸鋒要。他的生活用品和衣服,包括上學的書包文具都是靠在茶町工作的那幾個月工資買的。季冬桐年紀小辦不了卡,老季直接給他存在了張新卡裏讓他帶走,統共有一萬多個兩千零頭。本來買那些東西按季冬桐自己的消費水平來說頂天了幾百塊就能搞定,但他現在住在陸鋒那裏,穿着廉價的襪子都恥于踩上地板上鋪的羊毛地毯。猶豫再三,他的衣服襪子都買了牌子貨,只有內褲還是路邊攤随意撿的。
季冬桐不知道那麽層布為什麽都能賣出幾百塊的高價。
這樣錢花下來他卡裏的金額已經下滑到萬以下了,懸懸的在卡在九千邊緣。季冬桐不是剛被老季撿走時做不來人情世故的小毛孩了,他進了寝室的當天晚上就請三個室友上頂層搓了一頓好的,拿到兩千塊的賬單時眼睛都沒眨的刷了卡,只在晚上窩進被子裏的擰着心髒滴血算剩下來的花銷。
有了一開始的這頓大方,季冬桐的生活無疑是平靜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大家都只當他低調,個性生僻不愛說話。但日子過久了有些問題總會暴露出來——季冬桐不參加任何社團和班級活動,不和同學聚餐,也不常常和室友一起上頂層吃飯;在班級很少看見他吃小零食或者喝飲料,手上脖子上沒有任何飾品,書包是低端到所有人都沒聽過的牌子;曾經有個室友看見季冬桐洗澡不用沐浴露用香皂,問過他是不是什麽大牌的手工皂,結果得到的回答就是普通的香皂,十塊錢三塊那種。
這種事情沒法說謊,沒法瞞,讓季冬桐去和他的這群同學比誰知道的奢侈品牌多是不可能的,現實條件也不能允許他裝闊。再者季冬桐确實忙,他忙着學習。
小學和初中,初中和高中,高中和大學,它們所含的知識其實并沒有什麽絕對的聯系。換句話說,一個人初中荒唐三年,高中開始發奮一樣能取得好成績,只不過較有底子的人辛苦一點。但季冬桐特殊在于,他沒有任何基礎,比別人少了整整兩個學習階段。語文就算了,英語托孫晨的福課堂也勉強聽得懂,但數學物理之流對他來說無疑就是天書。每每上課季冬桐都眉頭緊鎖,座位上像插了針,刺得他坐立難安。但他連拒絕這種不可能的學習都不能,因為他答應過陸鋒了,要好好學。
季冬桐去問過老師,老師很盡心的說了、把解題過程寫給他了,他一樣看不懂。就算季冬桐打着臺燈在被窩裏看一個晚上,他也還是看不懂。
就是撐着一口氣在熬。
這種狀态的季冬桐已經沒有精力去維持他的人際關系了,就算他知道應該怎麽做。
季冬桐的班級同學和室友們雖然覺得他的生活方式有些奇怪,但畢竟沒有真的找他什麽事兒,只常在周末回家的時候和父母打聽那是莫城誰家的孩子。高一的作息是很标準的讀五天休息兩天,周末可以回家也可以住校,季冬桐從來不回去,因為他不想碰見陸鋒。他害怕陸鋒會問他學校怎麽樣,他不想在對方面前說謊。
第一次有人找茬到季冬桐面前是在高一的第二次月考後。季冬桐錯過了第一次月考,那時候他還沒入學。第一次的月考一班總平均分位列第一,各科的平均分也在年級前茅,而第二次月考季冬桐憑借一人之力把班級平均分直接下拉到了和二三四班一樣的高度,成績爛到基本等于交了白卷。
私立學校班級成績就是老師的業績,和工資獎金直接挂鈎,更重要的,還關乎老師的面子。黃芩在成績出來之後第一時間就找了季冬桐去她的辦公室,季冬桐的入學是校方直接操辦的,她并不知道這個學生背後站的是誰。但在黃芩看來,不管誰是季冬桐的家長,他的成績都不應該差成這樣。她認定了季冬桐是故意考砸——其他班的學生有過這樣的先例——一開始還算平靜地同季冬桐交心,試圖問出他哪裏對自己有不滿,但在得到了季冬桐垂着眼皮一語不發的沉默之後,黃芩的語氣就逐漸激烈,最後竟然還哭了。
有其他在辦公室裏的老師上來拍黃芩的肩膀安慰,順便給季冬桐遞過去一個責備的眼神。季冬桐一動不動的站着,直到從未受過這麽大挫折的黃芩眼淚流夠了,紅着眼睛像是很被辜負了似的擡手指着門口,對他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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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冬桐轉身就出去了,辦公室裏的黃芩還帶着哭腔和其他老師訴苦說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學生要這麽針對她。
課間的走廊裏總是有學生站着看風景的,而這回事關行為成謎、身份神秘的季冬桐,在辦公室門口的走廊擠成一團朝裏面探頭探腦的就都是一班的學生了。
季冬桐出來的時候有人伸腳絆他,他眼尖躲過去了,但躲的同時他背上被另一個人重重推了一把,一下就面朝下在地上摔了個狠的。
臉上擦破了一道,鼻子正正地磕上地面,撞出了鼻血。
季冬桐已經很久沒有流過血了。
鮮紅色的血珠淌過嘴唇一顆顆滾落到地上,他用手撐着身體站起來,盯着腳邊上那幾滴紅色的血看了一會兒,然後回頭。
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兩個對他動手的人身上——絆他的是他們班的班長,叫白浩。推他的是體委,叫秦天。兩個人都坐的是教室正中對着講臺的位置,只不過秦天人高,所以一個在前邊一個在後頭——看得出來他們都是第一次幹這種事,臉上都帶着忐忑的興奮。但季冬桐轉過來的視線一落過來,兩人的表情都僵住了,甚至圍在他們旁邊不斷議論着的其他人都不約而同的住了嘴,有點害怕的看着他的眼睛。
然而在這一個眼神帶來的寂靜中,季冬桐停頓了很久,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做的捂着鼻子走了,盡管當時他的手都已經微微擡了起來。
季冬桐轉身離開時原本安靜如雞的人群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笑了一聲,然後在他背後就忽然爆發出一陣喧嚷的大笑。夾雜着高喊和議論,有人拿手指隔空戳着地上那兩滴血跡從來沒見過血似的指指點點。
而季冬桐毫無反應。
——他很清楚,現在在笑的人,推他的人,他一個也惹不起。
面對季軍時季冬桐再不濟還能玩命,但這群身後有人保駕護航的少爺們他卻沒辦法動他們一根手指頭。
他自己怎麽樣都沒關系。季冬桐想,他只是不能給陸鋒惹任何麻煩。
一點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