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第19章

季冬桐在入學手續辦好之前的這兩天都住在陸鋒的房子裏，原來阿姨是只負責清潔，一周過來打掃一次。現在陸鋒吩咐了，就每天都來給季冬桐做飯。

從小到大只有季冬桐做飯給別人的，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他做飯。而且桌上的菜也太過豐盛了，坐在飯桌前的季冬桐有點不太适應。倒是阿姨很和藹地對他笑了笑，說，都是先生吩咐的，讓他吃飽。

但是這兩天都沒有見到陸鋒，季冬桐有些想他。他覺得這個房子很好，就是太大了，顯得空。

陸鋒是在第三天露面的，入學手續已經辦好，他來接季冬桐上學。因為是私立學校，在班級安排好之前校方已經送來了校服，讓陸鋒帶給了季冬桐。校服有夏秋冬三套，走的是英倫風的款式，因為夏暑未消，季冬桐自然選了夏季校服來穿。

彼時陸鋒正坐在車裏在樓下等着人下來，寬敞的林蔭道兩旁種着高大的梧桐樹，梧桐綠油油的枝葉在入秋前的殘夏裏茂密地旺盛，有風拂過時發出沙沙的響聲。已經長回這個年紀該有的身量的小孩穿着淺棕色格子七分褲，露出一截骨感淩厲的腳踝；配搭中袖的白襯衫和黑色小皮鞋，青春得不像樣子。陸鋒遠遠地看着，在他的視線裏季冬桐四處望了望，發現了他的車之後就像一只小鳥似的飛快地撲騰過來。在小孩的手指按上車窗，那張歡悅的笑臉撞進眼底的時候，仿佛小孩跑來時一并帶來了陣風，車頂上梧桐樹葉纏綿厮磨，在陸鋒耳邊輕輕作響。

“陸先生！”

小孩那麽叫他。

陸鋒把季冬桐送到學校就走了，雖然不能說是小孩子了，但季冬桐畢竟是第一次上學。之前他在陸鋒身邊因此沒有想那麽多，現在站在校門口了才後知後覺地有些緊張。

莫城的公立學校都是冠上數字名稱的，從一中到十中算上縣和鎮上的一共有十所中學。季冬桐就讀的私立學校沒用數字，另取了個詩意的名字叫殷夏。殷夏高中的門面修得氣派，仿古城牆式的石牆上貼着“殷夏”兩個燙金大字，遙控可伸縮的機械圍欄此刻收着貼在一邊牆上讓出大門，陸續有學生進去。

季冬桐這兩個月身高拔得快，又穿着校服，看起來和這裏任何一個高中生沒什麽不同。陸鋒之前已經告訴過他他的班級和班主任老師姓名，陸鋒沒養過孩子，并不知道這時候一般由家長帶着小孩去找老師的辦公室。而季冬桐呢，也沒感覺有什麽不對，他是獨立慣了的。

靠着年級問到了屬于高一的那棟教學樓，又靠着班級問到了他的教室樓層，每層樓的盡頭就是老師的辦公室。季冬桐進辦公室的時候其他老師都不在，好像是已經過了上課的時間了，只有季冬桐的班主任在等他這個新生。

那是個看着很年輕的女老師——作為班主任來說太年輕其實不怎麽好，能不能說明她教學能力優秀不一定，但肯定沒有那麽多的經驗。當然，現在的季冬桐是不會想到這麽多的——瓜子臉，長得很漂亮，比起老師看着更像是藝術家。她挺熱情地對着季冬桐做了自我介紹。

“我姓黃，叫黃芩，你叫我芩姐或者黃老師都行。”

“我叫季冬桐，你好……”季冬桐停頓了一下，選擇了後面那個稱呼，“黃老師。”

“長得真帥啊，也看不出來才十四。”黃琴笑眯眯的，站起來拍了拍季冬桐的肩，“走，帶你去教室。現在已經上課五分鐘了。”

“不好意思。”季冬桐先道了歉，又說，“十四歲半。”

他對年齡有種超乎尋常的執着，黃芩笑着應了一聲，打趣道。

“是，但你的同學們現在嚴格來說都是十五歲半，我就當他們是十五歲。”

季冬桐不說話了，跟着黃芩到了教室門口，高一一班。

高一一共六個班，一班是最好的班級，二三四差一點，五六是藝術班。很多人想象中私立學校有錢人家的孩子學習一定沒有公立學校的好，只擅長交際和吃喝玩樂，一個個都很早熟，事實并不是那樣。這些所謂的“富二代”大都生下來就接受高等教育，越有錢對孩子的教育也就越嚴苛，就算上頭有了頂天的哥哥姐姐幺子一般也會學門特長或藝術。不過早熟是真的，他們眼尖，吃喝玩樂就是組建他們小小年紀初步關系網的工具。

季冬桐進來的時候教室很安靜，一個教室三十來道視線齊刷刷地落到了他身上。雖然在茶町工作了一段時間，但畢竟是一個、幾個客人的對付，這麽被整齊的行注目禮還是第一次。季冬桐不适地舔了舔自己的犬牙，硬着頭皮站在了講桌旁邊。

“好了，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同學。新同學比大家都小，大家要好好照顧他。”

黃芩拍了拍手，吸引底下的學生注意後把話頭抛給了季冬桐，示意他作自我介紹。

老實說季冬桐不知道為什麽要把他年紀小這件事單獨拎出來說，但是他沒表現出來，面朝三十來人露出熟練運用的禮貌客套的笑容，然後在黑板上寫下了“季冬桐”三個字。

季冬桐第一次認真練習寫自己的名字還是胡同裏那個開診所的老醫生教的，他之前也會一些字，學過拼音——在他小的時候國家的九年制義務教育已經抓得很緊了，沒去上學的小孩居委會都會挨家挨戶登記。但這畢竟不是什麽可以強制性的東西，他們那個鬧騰的老住房區的居委會也沒什麽威懾力，季冬桐自然不可能從季軍手上溜出去上學。居委會的大媽大姐們說服不了季軍，只能抽時間上家來教季冬桐認字，還遭了夏美很長一段時間的白眼——真要說系統地梳理學過的東西，那還是在茶町的兩個月。中文英文一起抓，因為他要看得懂雙語的服務清單。

寫在黑板上的字很普通，談不上什麽字體，只是能知道是那三個字而已。黃芩在一邊等了一會兒，确認季冬桐寫完這三個字以後就沒什麽要說的了，無奈揮揮手讓季冬桐坐到位置上去。

“我們的新同學很穩重啊，不太活潑……好了，現在我們開始上課。把課本翻到……”

季冬桐被指到的位置是第二排，不是正中間，而是靠左邊牆的。他右手是走道，裏面坐着身量小巧的女同桌。班級的女生都畫着淡妝，有些還燙了頭發。季冬桐的新同桌就是，齊耳頭發燙了小卷，彎彎的短發襯着圓臉挺可愛的。

黃芩教的是英語，正式進入課堂之後她就全用英語說話了，只有偶爾插一句中文。但即使這樣英語課的課堂還是最松散的，這些高幹子弟基本就是把英語作為第二母語，很多已經在考雅思和托福。一般是老師在上面講她的，學生在下面學自己的，只有英語不好的學生上課才跟着老師的節奏走。

教室裏較平時嘈雜一些，有一半學生都在竊竊私語地聊着新來的插班生。季冬桐的同桌顯然就屬于成績好的那一類，她連英語的教科書都沒翻開，桌子上擺着一本牛津詞典，現在正拿着筆頭輕輕戳季冬桐的胳膊肘。

“哎，我叫馬思，認識一下。”

馬思笑着輕輕和他說話，“你長的真好看。”

“謝謝，你長得也很好看。”

“啊……”

收到新來的小帥哥同桌的誇獎無疑是很滿足女孩子虛榮心的一件事，但馬思還沒來得及臉紅，就聽見季冬桐淡淡朝她說了句。

“上課了，我要聽講，下課再說。”

“……”

還沒來得及出口的話噎在喉嚨，馬思看見季冬桐竟真的翻開老師剛剛要求的那一頁，還摸出一只筆，握在手裏很認真地聽黃芩講課，看起來是要記筆記。她尴尬地停頓了一會兒，頓時也沒了再搭讪的熱情，轉回去看自己的牛津詞典了。

這節課課堂反映不怎麽好，但無論什麽班級來了新生總是會這樣的，黃芩倒也沒太在意，還提前幾分鐘下了課。

一下課季冬桐身邊就圍了幾個人，都是平時在班級最活躍和有話語權的那一批，正好成了個半圓把他的出路堵住。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完成了照例的自我介紹，也就是季冬桐記性好，又在茶町記慣了人臉的，才能在一片喧鬧中迅速的把幾個人的臉和名字對號入座。

他們對季冬桐有好奇心，黃芩在課上提過的年紀問題自然成了落腳點。

有人問，“季冬桐你年紀小是不是跳級了啊？”

“不是。”季冬桐簡短地回答，“我沒上過學。”

“那就是一直請的老師在家裏教？”另一個人理所當然的接話。

“都不是，我沒錢，以前上不起學。”

“……”

周圍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