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陸鋒離開許久季冬桐仍在原地直挺挺地站着,嘴上的血在下巴上凝固了,結成了一片,又難受又惡心。
才從槍口下死裏逃生的季軍狠狠喘了一會兒,自覺失了面子裏子,沒了子彈威脅的那點膽子現在又回來了,一腳踹上了季冬桐的背。季冬桐被踹的一個踉跄,後邊的人又用腳底板狠狠一壓,就給他直接壓趴在了地上。季冬桐十根手指不能在觸地,只用胳膊肘撐着,承着季軍要重振雄風似的毒打。幸好季軍手邊上也沒了稱手的兇器,一只胳膊都還折着,這一頓打下來季冬桐除了多了一身的淤青大大小小遍身發疼之外竟也沒受太要命的傷。
夏美在季軍打季冬桐的時候往往是看好戲的,因為她是後媽,自己又生不出孩子,自然不對會季冬桐有什麽好臉色。剛剛那危急關頭下去,對自己男人的安危放了心,雖然還存着季冬桐不接她眼神的怨怼,但季軍輸了她那套金首飾的賬又翻上來。夏美是不敢在這關頭再惹季軍的,看季冬桐挨打也沒了平日裏看熱鬧的心情,陰陽怪氣地拖長了音調“喲——”了一聲,大概是嘲諷季軍窩裏橫的意思,也沒久呆,徑直上樓去了。
季軍打累了就罵罵咧咧地出了門。他不僅要去小診所把骨頭掰正回來,還得打聽打聽那位是什麽開頭,判斷一下對方再找上門的可能。他倒是不屑于盤問自家兒子,陸鋒臨走前撥開季冬桐手的畫面他看得清清楚楚,認定季冬桐沒有那個攀龍附鳳的本事的同時還在恐懼中油然而生一股快意:
你算是什麽東西!真以為人家能看得上你?受了你的好随便拍拍屁股就走而已,你以為人家稀罕你的東西?!
完全忘了這是自個兒親兒子,心心念念全是比誰在泥潭裏陷得更深,更沒活出個人樣。
季冬桐一動不動地在地上趴了一會兒,人都走了,這塊小地方就安靜下來,足夠一些情緒發酵。身上的傷口很疼,最嚴重的是手指,這個是季冬桐也沒法處理的——何況藥都在陸鋒身上用完了——這可能是他糟糕的人生裏迄今為止最糟糕的一筆,并且不光光是身理上所面臨的絕境,心裏抓撓的那股勁兒好似也透過這一通折騰一下子松了,經年怠惰都湧了上來,讓人想一睡不起。季冬桐也真以臉貼地在地上趴了好一會而,但是最終,他的脊梁骨支棱起來,像是揚起的帆,豎上頭的旗杆,筆直的挺立起來了。他從地上爬起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去用手掌抱住掃帚拖着把散落一地的玻璃碎塊掃成一堆。不是誰都那麽幸運有大把的時間去緬懷自己的不順,留給季冬桐的只有這麽一小點舔舐傷口的時間而已,只要他還要活下去,就要繼續投入這樣的生活。
直到他真正長大。
季冬桐的手指是不能耽誤的,他剛剛抓着陸鋒褲腰的時候其實沒用力,後來把對方的手攏在手掌心裏的時候才敢壓上了力道。但到底也是牽動了手指,現在更後知後覺地痛起來。他出了門,在一條胡同巷子裏茫然四顧,不知道可以尋求誰的幫忙。這裏的人都自顧不暇,你不能随便說一個人有沒有同情心,一個人自己不需要同情了才是有資格去同情別人的。
不過這時候卻有人同情心泛濫了,一個看起來很面善的大嬸似乎一直就在門口守着盼他出來。這會兒子連忙趕到他身前,一雙眼睛骨溜溜上下在他身上打量,嘴裏啧啧有聲的直喊“作孽喲!”。
“我的乖乖,這傷可輕不得。你老爸不是人,嬸子帶你去大醫院好好看看,啊?”
這人季冬桐認識,不過是每早在路口開早店鋪的。現下這麽輕松,甚至帶點歡喜的說了“大醫院”幾個字,完全不似有錢的擔憂,季冬桐心裏驀地閃過一道光。恰似一道閃雷轟隆隆地劈開山口堵着泉水下流的山石頭,眼中滲出兩橫水光來,默不作聲地點頭,跟着對方去了。
查是誰讓陸鋒栽了跟頭其實很輕松,陸鋒只要把心思稍稍擱在上頭就順藤摸瓜揪住了一些人沒藏好的尾巴一個個拉出來算幹淨賬。能動的一個不留,不能動的處理了他手下人權當隔山打牛。動陸鋒車子這事兒是一家挑的頭,最近莫城有了電器熱,這家是電器領域的壟斷大頭,生怕他也興起來分一杯羹。但只個剎車是不保險的,那個女人能到陸鋒身邊就是各方大佬暗裏都松了把手行了方便,不然就一心只有為家人報仇的毫無背景的女人也不至于避過陸鋒手下的審查送到他的床上。
陸鋒這道傷口通共縫了十幾針,也一共收了參與這件事的十幾個人頭。這股風波表面上過去,實際莫城最上邊這一層暗潮湧動,人人自危,摸不清陸鋒要把賬算到哪種分上。事情差不多處理完,陸鋒也在從醫院出來了,車禍死的司機位置還沒人不上,他坐在老莊親自開來接的車裏擡了擡手,跟老莊說。
“開個牌局。”
這局牌請的就是各方大佬,算上陸鋒正好夠湊一麻将桌。那個給陸鋒下絆子的電器領域發家的黃枕也請來了,白胖的臉,留着兩撇八字的黃色小胡子,得了別人外號戲稱“黃眉大王”。官商勾結官商勾結,生意做的這麽大背後在官場裏頭都是有點人脈的,所謂錢權二字,一向是得了其一就有其二的。但黃枕還是怕,他知道這是鴻門宴,陸鋒的來頭只比他大不比他小。坐在麻将桌上黃枕一個肥屁股就針紮似的坐不穩,眼神往其他幾人身上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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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對的是陸鋒,左右各斜坐着白家現家當權人白齊,秦家的老爺子秦诤。白家祖上是烈士,他們能算個烈士遺孤。每年清明都浩浩蕩蕩去莫城的烈士園祭祖,和當地政府的關系最是密切,家裏幾個都從了政,背地裏為軍火走私大開方便之門。白齊人四十出頭,挺拔精瘦,平日裏頭最喜歡別人孝敬古玩字畫附庸風雅,人稱“白司令”;秦老爺子現年已滿六十,膝下子孫滿堂,兩個兒子早就能當大任,私下為秦家家産争破了頭。但老爺子精神铄立,就是不肯這麽早放手。他號稱“秦太公”,是親眼看着陸鋒一步步爬到現在的,知道這個年輕人有多可怕。這事兒秦家也有份,卻是下頭老小為了獻寶插的腳。秦太公在家裏吹胡子瞪眼,寶沒獻上,但到惹得一身騷,要他老爺子出面收拾爛攤子!
陸鋒是最年輕的一個,周身老練氣勢卻和這群人無差。他和黃、白二人以平輩相稱,只管秦诤叫一聲老爺子。別人私底下有叫他陸閻王、佛爺的,到了面上,大多還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句,陸先生。
幾個人心照不宣地搓着麻将,陸鋒煙頭在嘴裏咬着,随意一個花筒丢出去就幫人胡了,開局就輕輕松松送出去幾十萬。心下以為是鴻門宴的幾人都愣了一愣,黃枕眼皮子剛擡起來,就看見陸鋒看着他,含笑半真半假地抱怨。
“最近真是乏了——手底下東西太多,幸好手底下有能幹的幫忙管着。還是黃老板明智,就做電器,輕松方便。”
在場的無一不是人精,黃枕更是立時明白過來陸鋒這是明确表态不動電器方面的主意了,這局錢送出去,算作這兩天腥風血雨的安撫。這事兒,結了!當即胡子一松,黃枕臉上堆笑,連說哪裏哪裏。
“能者多勞,能者多勞啊陸先生!哈哈哈哈!”
白齊一顆心也安下了地,沒人想和陸鋒死磕。那點手腳陸鋒不計較是最好,手上麻将幾個來回,陸鋒那幾十萬給他還了回去,還倒貼上百十萬的。這點錢對于他們幾個根本無傷大雅,陸鋒送錢是表态,他們送回去是歉禮,以後大家還安安分分各賺各的。只秦老爺子心下一嘆,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能屈能伸不鋒芒畢露,陸鋒現今已經完全長成了他老爺子也壓不住的地步了。
但話頭聊開,氣氛也總算輕松了。幾個人也撿着無關緊要地聊一聊新興産業、股票和初出茅廬的幾個企業家,牌過三巡,秦老爺子抿了口茶,突然問到。
“小陸什麽時候考慮成家?”
黃枕白齊對視一眼,心下了然——秦太公有個孫女,留洋回來的掌上明珠,秦甄。陸鋒倒也沒什麽被暗示的自覺,又是一張牌丢出去,慢悠悠說了聲。
“不急。”
“話也不是這麽說,你現在也有三十幾了,正好是成家立業的年紀。也該物色起來了。”
讓秦陸結好總歸不是什麽好事,白司令笑眯眯插了一杠,打趣道。
“老爺子這是想抱曾孫呢!——不怕再多個輩分,繼承人鬧的更厲害?”
秦家兒子争權也不是什麽秘密了,老爺子提到這個就來氣,哼了一聲不提這話茬了,只是對陸鋒又講了一句。
“你也不能仗着自己年輕,結婚生子,繼承人的事情也要考慮的。”
陸鋒一直可有可無地應着,聽到繼承人幾個字的時候扔牌的手卻忽然一頓,腦子裏驀然出現一雙燃着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