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鋒牽着小狼崽随便找了家看起來體面點的賓館開了個房間,這小崽子在路上應該已經認命了,一直都沒有再掙紮——家裏的活都是他幹的,現在被他媽用兩百塊抵出去給別人幹活,大概也沒什麽區別。
但他一路跟着到了賓館怎麽着也發現了事情不像是陸鋒嘴裏說的那個樣子,他在門口停了腳步,卻被陸鋒一下子扛起來踹開了門,大步走進了房間。他被放到了房間中央,陸鋒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只一個字。
“脫。”
小孩猛地擡起了眼睛,那雙第一眼就讓陸鋒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眼睛再次綻放出了讓人失神的光彩,黑色的瞳孔裏面燃起兩簇幽幽的火光,連帶着他纖長的睫毛都僵直了,變得堅硬,像是刺人的刀,無聲地抵抗着。陸鋒無聲的和他對視,一雙眼睛裏波瀾不興,沒對小孩敏感的怒火起任何反應。那是一種絕對勝券在握的碾壓,從各種方面小孩都沒有反抗的能力。他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單薄的脊背因為長時間的過度緊繃而脫了力一般驟然放松了,像被一口氣抽走了某種支撐着他的精氣神,挺直的脊背一下子躬了起來,顫抖着手脫了自己的衣服。
他的頭發還沒幹,現在披散着像蛇一樣蜿蜒在他臉上、肩上。瘦弱的身體上滿是傷痕和化着血的淤青,有些淤青已然黑紫,爬山虎似的攀在半大小孩身上,觸目驚心。其中最醒目的是鎖骨上密集的燙傷和大腿上一道陳年的長長的刀口。陸鋒掏出了根點了咬上,他從鼻子裏噴出一口灰白色的煙霧,指尖點上小孩鎖骨上的傷,問。
“煙頭燙的?”
對方的瞳孔微微一縮,在他指下猛地瑟縮了一下,卻低着頭沒有說話。陸鋒也沒有打算從他那兒得到回答,他鉗着小孩的後脖頸,拎小雞崽一樣的把光溜溜的小孩拖到浴室。陸鋒調了水溫,他布滿老繭的大手對水溫不甚敏感,覺着差不多的溫度澆到小孩身上是過燙的,但小狼崽就似個啞巴在脫了自己的衣服之後就不吭聲,現在被熱水淋了一頭一臉也咬牙忍着,連身體反射性的躲閃都生生抗住了,被陸鋒盯着重新搓幹淨了頭發和身體。
陸鋒因為和小孩呆在一個逼仄的浴室,身上背心褲衩也濕了大半,他沒脫衣服,只是關了淋浴扔給對方一條大毛巾就出去了。出去之前他夾着煙的手指在小孩面前晃了一下,語氣不重的說了一句,“在我回來之前把自己弄幹了,別讓我看到地板上有一滴水,知道嗎。”
小狼崽子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那個紅着火光的煙頭,被熱水沖的暖烘烘的身體戒備地重新緊繃了。等到外頭傳來大門關上的“砰”的一聲他就立刻撲了出去,一陣風似的沖到了門口去摸門把手,門沒鎖,但是小孩卻忽然停頓了一下,轉頭環顧一周——他的衣服被陸鋒帶出去了。黑黑瘦瘦的手像個鷹爪一樣扣着門把手,小孩從喉嚨眼裏發出一聲掙紮的悲鳴,到底還是沒有直接這麽沖出去,他慢慢走回去,地板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濕潤的腳印,最後停在床腳,蹲下蜷縮起來不動了。
陸鋒回來的時候感覺屋裏靜的可怕,他走了一圈才發現縮在床腳的小東西,頭發又濕成了一縷縷的,渾身只裹着一條毛巾,露出來的胳膊腿都還帶着水珠。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陸鋒順手把手上的東西扔上了床,跟着蹲下去去扯對方的毛巾。在他的手觸上毛巾的那一刻他的手腕猛地被死死捉緊了,小孩像是守衛自己最後一點地盤的野獸一樣壓抑着聲音朝他咆哮,那聲音像是直接從肺腑裏吐出來,張着的嘴裏露出兩點尖銳的犬牙牙尖。陸鋒神色不變,手上動作改了道直接扣上小孩的下巴把他張開的嘴壓回去,強硬的力道讓對方的腦袋也跟着往後仰,後腦被牢牢抵在床上。陸鋒仍咬着煙頭,空着的手直接扯掉了小孩死死抓着的毛巾,那具布滿傷疤的身體重新暴.露在空氣中。被控制在陸鋒和床之間的小崽子在失去了最後一點庇護之後瘋也似的掙紮起來,從頭發絲到腳趾甲都在彈動着叫嚣着抵抗。
那是人被逼至絕境的力道,陸鋒的眼中也被帶出了戾氣,他手上的動作失了克制,過大的力道讓小孩的脖頸過度後折,彎曲的喉管讓人呼吸困難,無法吞咽的唾液随着小孩瘋狂掙紮的動作流出,從下巴一直淌到床單上。陸鋒從這輩子睜開眼時按捺的煩躁和焦慮此刻全都湧了上來,他肌肉隆起,像石頭壘的出的堡壘一樣攔在小孩面前,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摸回了剛剛扔上床的化瘀活血的傷藥,用牙咬開了蓋子,直接在小孩身上擠出了半管藥膏。
好聞的中藥氣息忽然在兩人之前蔓延開來,但投入鬥争的兩人都無視了那些味道,陸鋒拿粗糙的手掌用力地塗開潤滑的藥膏,管他有沒有淤傷都亂抹一起,力道大得好像在給人剝皮;而小孩呢,也竭力反抗着,那快要繃斷脊背的姿态就像在承受酷刑——直到一整管藥膏用完,小孩身上有傷沒傷的地方都被抹了個徹底,兩個人才從那股子勁裏解脫出來。陸鋒松了鉗制住小孩的手,把空藥膏一扔,就地在床腳坐下。他支起一條腿,手上拿煙的那只胳膊架在膝蓋上,眼睛望着燃着紅點的煙頭出神。累得長長的煙灰被重力牽引着掉下來,無聲地落在地板上。
小狼崽子還是保持着後仰的姿勢,脖子靠着床沿腦袋磕在床單上,他猛地嗆了幾口氣,軟綿綿的身體因為咳嗽無力地蠕動了幾下,新鮮空氣進來,散發着中藥味的好聞的藥膏清香後知後覺的鑽進他的鼻子裏,小孩眨了眨眼,搏鬥過後生理性的眼淚從眼尾溢出來,染紅了漂亮的眼尾。
兩人一時無言,只有空調運轉的聲音在房間裏持續制造噪音。許久,賓館的門被敲了敲,陸鋒從地上起來去開門,拿了大包小包的外賣進來。食物溫馨的味道一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陸鋒用腳踢了踢還在裝死的小孩,懶洋洋讓人起來吃飯。
于是剛剛還不死不休的小狼崽慢吞吞地爬起來,重新裹了毛巾,還去把頭發吹幹了,然後帶着一種可以稱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盤腿坐在了陸鋒對面。海鮮粥,小籠包,烤鴨……零零總總十來樣東西在地板上擺開,小孩偷偷看了一眼已經自顧自吃起來的陸鋒,小小的咽了口口水,在一整只烤鴨馬上要被陸鋒扒幹淨的前一刻拽了一只鴨腿囫囵咬下。乒乒乓乓的餐盒碰撞中那麽多東西竟也給兩人消滅得差不多,小孩最後實在是吃不下了,他本來應該是長身體的年紀,但胃一直半空着,餓得小了,再吃就要吐,只能一下下舔幹淨裝着海鮮粥的碗。
剩下的食物被陸鋒包圓,酒足飯飽之後陸鋒才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小孩。半長的頭發現在攏在腦袋後面,一張臉全都露出來,黑黑小小的,沒多少肉的臉頰此時因為吃飽了東西泛出健康的紅色,那雙大大的丹鳳眼點綴在這張臉上就像夜空裏的星星一樣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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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了?”陸鋒問。
“十四。”小孩老實回答。
陸鋒驚訝地上下掃了他兩眼,實在不知道十四歲的小孩怎麽會發育成這樣。但是窮苦人家的命他也不好評判,只是又點了一支煙。
“叫什麽?”
“季冬桐。”
陸鋒抽煙的動作一頓,眼神驀然放遠了。他把這個名字在嘴裏含着輕聲重複了一遍,“季冬桐……”陸鋒反複咀嚼着這個名字,眼神也跟着緩和了,像是一段鋼浸了水,一點點給化成了繞指柔。他富有男人味的厚重的上下兩片嘴唇一碰,便極溫存的吐出了一個稱呼,那聲音那麽輕又那麽緩,仿佛被陳年細細釀着的酒,小心翼翼地揭開了一點蓋子,那陣醉人的醇香就溢出來,纏的人心口發暖。陸鋒靠坐在那兒的時候活像一座鐵塔,可喚出這名字的時候他周身的氣場卻格外不同,無端讓人覺得該給他配上一只甜蜜又軟和的貓。
他喚,“冬冬。”
季冬桐渾身上下驀然一抖,他的名字從未給人以這種語氣叫出來過,很奇怪。心髒忽然間砰砰跳的很快,他擡眼去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也許是在盼着對方再那麽叫一遍,那麽珍惜的叫一遍,光聽聲音就感覺是被人捧在了手心裏。
但在他藏着那點隐秘的期待的目光裏的陸鋒卻很快收斂了外洩的情緒,不再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