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鎖麟囊
曲為之防,蘇穆煜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先把時間撥回早晨八點。
蘇穆煜起床,昨夜難得無夢好眠。他洗漱完畢,在衣帽間挑挑選選近半小時,怎麽着也想不好今晚夜場拍賣會穿哪一件。
拆遷隊在他腳邊蹦跶,狗鼻子在洗衣籃中的髒衣服上來回嗅,似乎想從那裏尋找點熟悉的味道。
蘇穆煜輕輕踹他一腳:“這又是和誰學的毛病,聞什麽髒衣服。”
拆遷隊吃痛,極其不滿地嚎了兩聲。它晃晃狗腦袋,圍着蘇老板左右看看,最後得一結論——此人要出門!
拆遷隊是個黏人的破狗,溫順起來堪稱軍大衣,冬天給你暖腳暖手暖被窩。可稍有差池,它潑辣拆遷的名號也不是空穴來風。
拆遷隊尊臀一擺,擱那兒嗷嗷直叫。蘇穆煜聽得煩心,關上衣櫃,紅木雕花門被他拍得“哐當”一響。
“早飯!還吃不吃了?”
拆遷隊沒明白他的意思,狗不理。蘇穆煜一聲“嚯”,門也不關出去了。拆遷隊蹲在原地不回頭,十分的孤芳自賞。
蘇穆煜進了廚房,不一會兒排骨的濃香四溢而出。拆遷隊很沒氣質地撒着四條狗腿子,舌頭歪在一邊,哈嗤哈嗤蹿進去。
蘇老板正端着杯牛奶,唇邊一圈奶漬。
他回頭瞧見拆遷隊,譏诮的話也顯得孩子氣:“喲,少爺您哪兒的呀,光臨寒舍蓬荜生輝啊!”
拆遷隊奈何說不了人語,只有瞪着眼睛叫喚,一聲聲的很是折磨人。
蘇穆煜向來刀子嘴豆腐心,再加上拆遷隊有那麽幾分賣萌的嫌疑在裏邊。蘇美人朝他扔了根骨頭,嘴上數落:“下次放聰明點兒,什麽狗崽,智商被自己啃完了是吧。”
他給拆遷隊做完早餐,自己弄了個三明治湊合吃了。反正一個人,随随便便也沒什麽大不了。
九點過一刻,黑鴉再次來臨。
薄薄的信紙上依然言語精煉:時值子夜,魂魄離镯。
蘇穆煜在腦海中回想一次背景資料,稍有遺忘和存疑處,又返回卧房查詢清楚。當他再次看到資料最後一頁,上面的魂魄關系圖,依然令他傷神。
什麽玩意兒啊,又得傷筋動骨元氣大損。
蘇穆煜把資料合上,一聲輕嘆:成吧,反正也沒人将我當人看。
早上十點,蘇穆煜牽着拆遷隊出門。
他将狗糧、狗籠子包括洗澡用品,全部給拆遷隊打包好。叫了輛車,二話不說把拆遷隊送寵物寄托中心去了。
路上,蘇穆煜一直困惑,以前拆遷隊在雲城怎麽活下去的?一直寄放在寵物中心嗎?不能吧……
蘇穆煜有點邏輯死,他不可能這麽沒有責任心。
一是自己愛狗,很明顯他對拆遷隊的感情深到不行。瞧瞧早餐,拆遷隊吃排骨,自己吃三明治。要說他對拆遷隊不在意,啪啪打臉。
那以前拆遷隊怎麽生活來着,蘇穆煜記得自己長期生活在芙蓉城,雲城較遠,沒閑心往這邊來。他越想越糾結,後背不自然冒出一層冷汗。
直到目的地,蘇穆煜才給出一個較為恰當的理由安慰自己:估計是展世一那小子良心發現,托人幫忙照顧。
蘇老板這麽想,好受多了。他牽着拆遷隊進了寵物中心,不顧狗崽玩命狂吠,眼淚汪汪,狠下心說拜拜。
臨走前,蘇穆煜對着狗籠子唠唠叨叨以表無奈:兒子啊,你看爸爸要出去一段時間,也不方便帶你啊。你自個兒好好的,在這兒吃香的喝辣的,等爸爸回來,第一時間來接你。
拆遷隊從鼻子裏冒出一聲粗氣,難過地轉開身。
同一時間,香山居連宅。
連鳴精選出今晚着裝,桌子上放着一封火漆信。黑底金字,瘦金體寫着“連親啓”。
連鳴安排好張媽,又将電腦打開,群發項目任務郵件。不一會兒,電腦傳來“嘀嘀嘀”的提示音,學生紛紛表示已收到。
連鳴關了電腦,他戴上一塊鑲鑽腕表。接着他擺弄手腕看了看,媽的,太他媽暴發戶氣質。
連鳴很是嫌棄,但他并未取下。
桌上的咖啡還冒着熱氣,他看了看時間,已經開始期待今晚的夜場拍賣。
中午十二點。
蘇穆煜送走狗崽有點無聊,雲城溜達一圈兒,又慢騰騰回了清雲軒。他得空将家裏收拾整理一番,忽然發現三樓的閣樓門打不開。
鑰匙放哪兒去了。
奇了怪了。
然,留聲機內剛好放到梅老板的《宇宙鋒》,正唱到趙女“修本裝瘋”。
“見丫奴在一旁擠眉绉眼,莫非她叫我假裝瘋癫。沒奈何我只得青絲扯亂,我這裏脫繡鞋扯破衣衫。聽說瘋我樂得随機應變,倒卧在塵埃地信口胡言。”
西皮散板節拍自由,無板無眼。蘇穆煜又尤其喜歡梅老板的這一段,嗓音清脆,唱腔圓潤。聽到樂處,什麽疑慮糾結全放飛。忍不住下樓在沙發上一癱,輕聲跟着唱和起來。
蘇穆煜合上眼,仿佛回到當年北平的戲院裏。臺上立着一風華絕代的名角兒,身邊全是票友同好。
他們一起高呼,一起叫好。唱到各自心坎兒裏,是痛苦也有,是歡欣也有。
頂熱鬧。
雲城高級溫泉中心。
馬三爺正在接電話,給他做按摩的是個精致男孩。頂多不過十八歲,模樣周正,低眉順眼,很像小媳婦。
“別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今晚夜拍圖樂呵,三爺我什麽時候虧待過身邊人?”
馬三咋咋呼呼,男孩給他嘴裏喂了顆葡萄。
“哎,乖乖,這才是爺的解語花。”馬三爺伸手在男孩臉上摸了一把,後者羞得面紅耳赤。
“我跟你說,今晚那北宋汝窯天青釉圓洗是開門到代的好東西。正兒八經!什麽?蘇老板沒給意見,嗨,他就沒看一眼!”
“蘇老板中意哪樣?呵。”馬三爺冷笑,“我說了你敢收不?不怕邪門兒你就跟着競拍去。得啦,知道你膽子小。嗯?孟二爺?”
馬三突然擡手讓男孩停下按摩,他正坐起來,眉頭緊鎖。
“你說孟二爺要拍什麽?!”
下午三點,孟家大院。
剛睡好午眠的孟老爺從樓上下來,孟遠坐在客廳插花。孟老爺神色不悅,卻也沒訓斥什麽。
孟家産業交予孟大少,二爺就成了陪襯。但凡財閥家族子孫衆多,不太可能人人分權。孟大少事業心強,三百六十五天大半不着家,孟二少與之形成鮮明對比,每天在家待着,好似就為膈應孟老爺。
孟老爺早年喪妻,本是個可憐人。但這世道總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很快孟老爺身邊圍繞了數不清的美貌女子,夜夜笙歌,相當不着調。
孟大少不管,成年後借由工作搬出去了。也不知孟二爺到底是在韬光養晦,還是真打算啃老。這麽些年來,雖然對孟老爺的荒唐頗有微詞,但也不曾搬離本家。
孟老爺咳嗽兩聲,在孟遠對面坐下:“小遠,聽說今晚你要去參加黑市拍賣會?”
“是的,父親。”孟遠将手中花枝放下,坐得端正。
孟老爺端詳着自己的小兒子,按理說,大人總會疼老幺多一點。老大成長快,樹立榜樣。而小兒子,似乎天生就是可以恃寵而驕的。
孟老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孟遠自母親過世後,就不願與他親近。
“黑市上卧虎藏龍,水深。你自己小心探路。”
孟遠有些微訝異,雖然孟老迷古識古,但總是不太樂意孟家後輩也走上這條路。具體原因不詳,無非是希望他們去幹點自己喜歡的事,古玩這一行,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特別是玩紅了眼的,傾家蕩産也是常事。
孟遠沉默半響,最後将圖冊拿出來交給孟老:“父親,您看看。這對玉镯如何?”
孟老爺戴上眼鏡,将圖冊離遠一點。看了會兒,說:“民國的東西,有種有色,收藏價值不算高,作為首飾倒是可以玩玩。你喜歡?送哪家姑娘?”
“不是,”孟遠否認道,“父親是否覺得有異?”
“有異?”孟老爺再次看看,最後皺眉,“難道是蘇穆煜看上的東西?”
孟遠不搭話,反而将圖冊往前翻,不留痕跡地轉移話題。
“父親再看看這個,汝窯出品,如何?”
孟老爺低頭看去,并未瞧見孟遠眼中的志在必得。
傍晚七點半,雲城深秋的黑夜來得比較早。天幕黝黑,今夜晴朗,月明星稀。
連鳴洗完澡,開始換衣服。他站在鏡子前,一顆接一顆扣上襯衣,藏好渾身健碩的肌肉。連鳴套上馬甲,穿上西裝外套。懷表鏈精致奪目,鼻梁上架着無框眼鏡。
頭發一絲不茍,書卷之氣壓下狂狷邪氣。皮鞋如鏡,褲線筆直。
他一擡眼,活脫脫的民國摩登公子哥。
連鳴擡手看了看時間,離拍賣會還有兩小時。
同一時刻,清雲軒。
蘇穆煜從早糾結到現在,最終選定新做的散花錦唐裝。花紋布滿錦地,百鳥朝鳳。蘇美人站在鏡子前,左右轉轉,甚是滿意。
今晚将要跨時空,前去民國,時間上相去不遠,衣着是不用換了。
他又在沙發上坐了片刻,最後看時間還早,耐不住性子翻起黑膠唱片來。
剛把唱片放上,音樂溢滿客廳。手機倒不合時宜響了幾聲。
蘇穆煜皺眉,拿起一看,短信來自連鳴:蘇老板,今夜拍賣場見。
蘇美人思索片刻,回道——
連少,你可要記住我說的話。蘇老板看上的東西,邪性喲。
晚上九點,雲城南郊似活了過來。
若此時從夜空俯瞰而下,畫着盛世妝容的雲城宛如妖姬。一輛輛名貴低調的豪車如流水般悄悄滑往南郊。
幾乎是在同時,收到黑漆金印通行證的所有人,立刻動身。
他們或身居高位,或腰纏萬貫。有人帶着小蜜,有人只身前往。他們在黑夜中達到興奮,從競拍中尋求刺激。
不夜城唱起晚歌,連月色都要妖嬈幾分。
連鳴的座駕自車庫中解鎖,引擎轟鳴。蘇穆煜戴上扳指,将唱片收好,出門奔赴夜場。馬三爺排場最大,前有豪車開道,後有保镖護駕,一路直往南郊絕塵而去。這陣勢,比連鳴還要黑道。孟遠最後離家,他換好衣服帶上圖冊,匆匆瞥了一眼下午完成的插花。
他們在同一時刻,從不同地點,去赴一場水深如海的拍賣會。
結果究竟如何,最後花落誰家。
一切将将拉開序幕。
十點整。
連鳴領了號拍,剛與馬三寒暄完畢,轉頭看見蘇穆煜。
今天以圓桌形式排座,兩人恰好不在一桌。
蘇老板坐在人群裏,手上拿着圖冊,與個把月前的芙蓉城蘇富比拍賣會無異。他只是靜靜坐在那裏,就足夠吸引別人的眼光。
孟遠的座位在斜後方,馬三爺在蘇老板隔壁。四人打一照面,互相笑着點點頭。周遭熟人也不少,正式開拍前,還有人尋了連鳴來聊天。
那人問:“連少,今夜可有中意的玩意?”
連鳴笑笑:“當然有。”
“你與蘇老板的關系……如何啦?”
“老樣子。”
“哦——”那人拖着尾音,像是明白了什麽,“那你倆今晚,會不會再次競争?”
話音剛落,拍賣師走上臺,是個穩重的中年男子。他手拿小巧精致的拍賣槌,笑容儒雅。
緊接着,第一件藏品被請上展示臺。
競價開始前,連少高深莫測對那人說:“你猜猜看?”
十一點,競拍已過去一個小時。
相比上次秋拍,今日競拍明顯競争激烈。幾乎每一件藏品上臺,都會掀起一輪新的競價風波。
網上競拍與電話競拍者同樣參與其中,報出底價後,買家便一個躍點一個躍點的将價格推至新高。
直到再也無人舉牌,對着天價望而卻步。
蘇穆煜記得最瘋狂的當屬北宋汝窯那兩件藏品上場,身邊人幾乎全動了。連馬三爺與孟二爺都舉了好幾次號牌。
以百萬起拍,最後經三十四口叫價,以千萬成交。歸屬一名電話競拍者。
拍賣師落槌的那一刻,場內一片唏噓。
像是緊張稀薄的空氣,突然被劃拉開一條口。
蘇穆煜關上圖冊,他一直在觀察連鳴。今晚連鳴表現地興致缺缺,很少舉牌。面前一杯咖啡攪了又攪,連圖冊都不曾翻閱。
蘇穆煜忽然湧出不好的預感,雖然他再三同連鳴強調——
然而——
曲為之防,蘇穆煜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就在玉镯擺上展臺的那一刻,衆人的目光似乎都被吸引而去。那對品相精美卻挺常見的镯子,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拍賣師剛報價,蘇老板正要舉牌。
不料有人搶先!
“五十萬!220號先生!五十萬!”
蘇穆煜一愣,轉頭看去,竟是馬三!?
然而蘇老板還沒來得及表達焚天的震驚,拍賣師又是一聲吼。
“310號!六十萬!六十萬!”
蘇老板再看去,孟二爺正襟危坐,淡定地舉着號牌。
什麽鬼?!
這些人都瘋了嗎?!
藏友見形勢趨熱,立馬跟上,哄擡競拍價格。
只聽拍賣師一聲蓋過一聲,價格越高越是激動。
“七十萬!220號七十萬!”
“八十萬!那邊151號八十萬!”
“八十八萬!310號再次舉牌八十八萬!”
蘇穆煜氣極,黑臉舉起號牌:“一百萬!”
拍賣師推推眼鏡,情緒激昂:“這位先生280號!一百萬!”
“還有更高的嗎?!”
蘇穆煜向連鳴看去,連少卻并沒受場內白熱化的叫價影響。他依然一次號牌都未舉起,悠閑自在地坐在那裏看戲似的。
思量間,馬三爺再次舉牌:“一百一十萬!”
“一百一十萬!220號先生,一百一十萬!”
“還有更高的嗎?!”
蘇穆煜咬牙,忍不住轉過頭對隔壁桌的馬三爺質問:“三爺,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我沒什麽意思啊,”馬三爺嬉笑,“你怎麽不問問孟二爺什麽意思。”
蘇老板冷着一張臉:“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當然是朋友嘛,是朋友才會分享好東西咯。”馬三爺調侃幾句,接着他伸手後方指了指,“蘇老板,你看。”
孟二爺再次舉牌:“一百二十萬!”
“好!310號!一百二十萬!”
此時場內有了片刻安靜,不少跟風者已經停下腳步。他們左顧右盼,明顯不希望這場有意思的競拍就此結束。
果不其然,蘇穆煜并沒放棄:“一百五十萬!”
“一百五十萬!”拍賣師大聲重複道。
孟二爺與馬三爺一愣,他們未曾料到蘇老板竟如此豁得出去!
這镯子究竟有什麽好?!
連鳴低頭看表,十一點四十,時間剛剛好。
他忽然動了,舉起號牌,聲音直抵人心:“四百萬。”
“嘶——”
場內不約而同響起一陣抽氣聲,蘇穆煜的心立刻從天堂跌入谷底,他本以為,他本以為連鳴不會參與進來!
今晚所有人都魔怔了嗎?!
拍賣師到底見過大場面,在所有人失控的情況下,愣了兩秒,恢複鎮定:“四百萬!421號!四百萬!還有更高的嗎?!”
當然沒有——又不是瘋子!
所有人朝連鳴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少部分落到了蘇穆煜身上。此時蘇老板已不算是氣極,簡直怒火攻心。他收緊五指,好好的錦袍被硬生生捏出褶皺來。
蘇穆煜脾氣上來了,正要繼續競價。忽然,他看見連鳴對他動了動口型。
——不要浪費時間。
——放棄競價。
什麽意思?!
蘇穆煜一怔,大腦有片刻放空。後腦勺陣陣鈍痛,眼前一片黑影金光。待他的思緒恢複清明時,拍賣師已一錘定音!
“四百萬成交!恭喜421號先生!”
拍賣場內突然掌聲雷動,不知到底是祝賀,還是嘲笑——竟然連續兩次以邪價拿下藏品。
可見是個超有錢的棒槌!
禮賓小姐送來成交确認書,連鳴不等拍賣結束,起身拉開椅子,欲去取貨。蘇穆煜咬牙切齒作勢跟上,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拍賣場。
馬三爺還沒從四百萬這個愚蠢的數字裏回過神,孟二爺在桌子下悄悄捏緊了拳頭。
連鳴辦完一切手續,拿了那對玉镯從展廳出來。蘇穆煜在門口急不可耐,等待的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連鳴擡頭,便見蘇老板盛怒而來。
“我跟你說過什麽?!連鳴!這東西對我很重要!”
蘇穆煜胸膛劇烈起伏,不停轉着手上那只扳指。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連拍賣師高亢的吼聲也聽不見了。
只留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連鳴再次看表,十一點五十五分。
子夜十二點,還有五分鐘。
連鳴笑道:“蘇老板,價高者得,行內規矩。”
“成,連少,您開價。回頭把銀子劃您賬上去。”蘇穆煜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直勾勾地盯着連鳴手中的東西。
連鳴錯開身,搖搖頭:“蘇老板,那句話怎麽說來着,黃金有價玉無價。”
“連少是不肯讓?”
“不是不肯,蘇老板,總得拿點什麽來換。”
此時走廊上只有蘇連二人,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很遠。蘇穆煜暗道不好,時空将要再次回溯!酒店裏燈火輝煌極致耀眼,水晶大吊燈似在一寸寸往上升,眼前的壁畫、天鵝絨窗簾,無不變得鮮豔生活。
蘇老板心急如焚,口不擇言:“連少,你要什麽?公義閣的東西随你挑!”
“什麽都随我?”連鳴往前邁了一步。
兩人衣襟相貼,呼吸交織。連少輕易嗅到蘇美人身上的木質熏香,他萬分留戀地深深吸一口,再緩緩吐出。
蘇穆煜微微擡頭,一點風情夾着急切。
“是,都随……唔……”
電光朝露,親吻來得始料未及!
蘇穆煜只覺腰上一緊,連鳴有力的臂膀将他攬入懷中。兩人唇齒相撞,一個火熱,一個微涼。遽然,唇縫濡濕,溫熱而柔軟舌頭輕輕滑過蘇老板的朱唇。他驀地睜大雙眼,然後感覺手上一沉,連鳴将裝有玉镯的雕花木盒塞到他手中!
一切來得那麽快,蘇穆煜來不及做出更多的反應。連鳴狠狠壓住他的雙唇,一點點厮磨,一寸寸碾壓。霸道而情?色,直叫人腿軟!
須臾片刻,連鳴放開蘇穆煜,一瞬還有些恍惚,而蘇美人眼裏是藏不住的紛雜情?欲。
連鳴下意識摸摸唇角,嘴邊蕩開一抹餍足的笑容。
清明片刻,蘇穆煜猛然回過神來,他面露愠色,唰地向後撤了一步:“連鳴!老子要教你做人!”
連鳴卻伸手拉住蘇穆煜細細的手腕:“乖,別鬧。”
“铛——”
兩人拉扯間,南郊之南聳立的那座擎天大鐘,敲響了午夜的第一刻——子夜十二時。
響遏行雲。
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視覺體驗——
都市腐化,空中淩亂的星子如亂世密碼,玄月如勾,天邊是鮮紅海棠開出森林。黑夜破開一線朝霞,朝霞之下是水墨作畫。
江山氤氲,白山黑水,接着視覺一閃,顏色又變得濃豔起來。
樓宇下沉,西式建築翻轉而來。他們像推開一扇門,接着踏入另一個世界。視野變得高遠起來,宛如置身蒼穹。
一列列火車拖着絕望的長嘯,一線灰白的煙霧在昏黑之中拉開疤痕。有馬蹄聲,有行軍聲,還有駭人聽聞的槍炮聲。
鐵血冰冷之下,有什麽人在清唱,那是一把清冽的嗓子,帶着直上九重雲霄不回頭的決然。
京胡月琴帶三弦,鑼鼓開場叫好掀。荒腔走板卻是濃情萬丈,裂帛之聲化作血染山河。這些吉光片羽的畫面,真真是帶出銀瓶乍破,鐵騎槍鳴的激昂悲壯。
時空再次開闊具體,歲月漫為一片無垠深海。
紅塵奔走,瞬息萬變。
再一擡眼,蘇連二人身處一弄堂,天邊将要破曉,半黑的天際還挂着幾顆星辰,月亮又白又冷。
他們站在高大的石庫門之後,紅磚外牆,石板窄路。兩扇實心黑漆木門緊緊關閉,再往前幾步,是一廂房。
周遭安靜無比,沉睡的時代還未蘇醒。
忽然,一聲驚叫劃破靜谧。
蘇連二人同時一驚,經歷過風塵,抑或是明了床第之事的人,都清楚這聲滿溢情?欲的叫聲緣由何起!
蘇穆煜長這麽大,頭一次聽人牆根。那浮浮沉沉的呻-吟,一聲更比一聲嘹亮透徹的叫喊,惹得二人口幹舌燥。
好生浪蕩!
再一細聽,分明是男子之聲。喘息漸漸急切,期間夾雜着淫`蕩下流的罵語,這又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細細的哭喊抽噎,勁頭上來,倒鳳颠鴛,瘋狂極致。滿足的喟嘆與男人間的撥雲撩雨,春光乍洩一地。
“啊……軍長、不行,我受不了了……不行了,要、要……”
蘇穆煜眼皮一跳,他借着即将到來的晨曦,看清了在前門木牌上,用楷書端正刻下的兩個字——
冷宅。
這裏,住着一位絕冠當世的名伶
——冷佩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