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
男人喜袍在身,在她身後半擁着她。
郭敏站在窗前,伸手逗弄着鳥籠裏面的小鳥,鳥兒唧唧咋咋的叫個不停,她伸手輕輕安撫着。李刃貼着她的臉,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點心慌。
他溫熱的雙唇就貼着她:“敏敏,我怎麽有種感覺,你好像這就要飛走了似的呢。”
郭敏笑:“你想得太多了,現在的我就像是這個鳥兒,飛出去還不是個死?”
李刃又抱得緊了點:“你可不能離開我,我娶那個誰都是為了你,等過兩年我端了沈家的窩,到時候帶你出去轉轉,你願意飛哪就飛哪。”
她回手又輕撫他的臉:“好。”
時候不早了,外面的人都催了十萬八千次了,徐三傑就站在門口,看着這兩個人你侬我侬的,也免不了叫上一聲:“殿下,時候真的不早了。”
李刃啄着她的臉:“好敏敏,你在府裏等着我。”
他這些天就一直陪着她,日夜都纏着她,也問了她許多次,但是她不願意回答。
從前沒有這種依賴的感覺。如今時間久了,那種感覺就有點說不清楚了。
明明是他成親,可每次一擡眼看他,他都像是個受傷的魯莽小子,百般的不願,一肚子的牢騷。她也不是聖人,當然介意。
回過身來,她伸手給他理順新衣:“既然成親了,那就是個真正的男人了,以後不許混鬧。”
李刃怎麽聽怎麽不舒服,抓住她的手嘿嘿直笑:“我當然是個真正的男人,這件事你最清楚不過了,對吧。”
郭敏白了他一眼:“還不走?不想成親了?”
他尚還有些猶豫:“那你呢?就在府裏等我好嗎?”
她看着他,到底是笑不出來了:“我想回郭家看看,大門封着就從後門進去看看,昨天晚上我夢見我娘了,過去拜祭一下。”
也好,李刃點頭:“行,那叫三叔陪你去。”
她伸手在他腰側拍了下:“快走吧,啰嗦。”
他嬉皮笑臉沒個正經,臨走還掐了她的臉,這才甩開了袖子去了。
大喜的日子,雖然王府裏面只簡單收拾了一通,但丫鬟們還是如臨大敵,郭敏目送李刃離開,回頭洗了手。
她坐在鏡子面前,屋裏兩個丫頭齊齊上前。
一個說:“小姐這是要梳頭嗎?”
一個說:“小姐這些日子臉色越發的好了。”
郭敏伸手取下珠釵,只在鏡中看着這兩個人:“你們下去吧,我自己來。”
這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她說一不二,趕緊退了下去。
屋裏沒有別人,郭敏将頭上的首飾都摘了下來,齊齊擺在桌上,她自己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不過也就換洗的衣裳三兩件,身上還貼身放了點銀票,以及碎銀若幹。
時間很緊,三下五除二又把小包袱放在了木箱裏面,上面擺上許多燒紙,這就提着出了門。
徐三傑果然在門口等着她:“小姐,去郭家嗎?”
她笑笑:“勞煩三叔送我了。”
他伸手接過她手裏的木箱,暮然擡眸看着她,張嘴想說什麽,可話到口邊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外面日頭已經偏了西,李刃這娶親的轎子才走,二人就出了王府的大門。
徐三傑趕車,送郭敏到了郭家的後門。
她欣然下車,伸手來接箱子。
當年的少女如今也是婦人裝扮,只不過長發绾起的簡簡單單,只在耳邊留有一朵白色的珠花,并無別物。
男人用力抓着箱子,看着她心酸難忍:“小小姐,你這一去……”
郭敏知道瞞不過他,這箱子裏面裝了那麽多東西,也就騙騙院子裏的小姑娘,她嘆了口氣,也是難過:“三叔放心,有生之年還能再見。”
他雙目通紅:“那小姐可要照顧好自己,不然等奴才去了地下見到小姐可不好交待。”
她點點頭:“那是自然。”
徐三傑這才松手:“小姐保重。”
郭敏最後叮囑了他一句:“不見火光,別告訴李刃。”
他一一記下,然後坐上了車轅。
她這才開了郭家的後門,提着箱子走了進去。
後院荒蕪,這一春又一冬的荒廢,已經足以埋沒任何的生機。
春時還未到來,天氣并不暖和,郭家大院裏面,郭敏邊走邊是觀望,怎麽看怎麽覺得荒涼。玲花和郭果兒早就送走了,如今她孑然一人,忽然十分想念。
祠堂外面也貼着封條,她伸手扯了下來,一把推開了房門。
裏面陰深深的,往裏一走全是灰塵。
郭敏打開木箱,把燒紙拿了出來,開始一一磕頭。
早春的時令,還冷得叫人打顫。
安逸王迎娶沈家淑儀姑娘,百姓們議論紛紛。
李刃這個混賬東西,早前與郭敏分分合合的時候,就叫人好一頓罵,後來郭徐兩家倒了的時候,他把人藏在府裏沒有名分又叫人一頓罵,時到如今他家裏美人依舊,到頭來還要娶人沈家姑娘,自然沒有好風評。
看熱鬧的人很多,不過現在沈家得勢,上門的賓客無數。
如今沈家江沅出游已有半年多了,全靠沈江流主事,偌大的院子裏面滿眼的紅,號子手都在大門口,一時間鞭炮齊鳴,鼓樂響起,震耳欲聾。
李刃本來就出來的晚,到了沈家門口時候早已經錯過了吉時。
不過呢,他能來就已經不錯,沈家自然別無所求。
沈淑儀一早就起來梳洗打扮,她本來就是清秀,在臉上擦粉描眉也用了半個多時辰,喜服繁複,早起又有教養婆婆教誨,生生是餓了一日。
不過好歹人是在黃昏之前來了,雖然錯過了吉時,也是明媒正娶。
喧鬧聲和道喜聲參雜在了一起,迎親的隊伍到底是來了,李刃騎着高頭大馬,一身的喜服,在夕陽的映照下,更顯得俊美無常。
侍衛在前給他牽馬,他心神難安,恹恹地坐在馬上。
到了沈家的門口,裏面的婆子早就準備好了,扯着嗓子這就喊了起來:“吉時已到!迎親喽!”
什麽規矩不規矩的,早就商量好了,只要這安逸王來,就趕緊給人送上花轎。
誰也不能保證半路不會出什麽問題,沈淑儀幾乎是被人一路背上花轎的。沈家江南來送親扶轎而行,李刃就在馬上,不時回頭張望。
沈家的高堂也不必拜了,鞭炮聲又響了起來。
李刃回頭,扯着缰繩冷笑:“江南氣色不錯啊,聽說你大病了一場,我怎麽覺得你好像還長了點肉似的呢。”
沈江南自從病後,也變了一個人一樣:“小刀真是說笑了,不過就算我長得是肉,你也沒長什麽心啊,現在把我沈家女娶回王府,卻要放在哪裏?不曉得敏敏要怎麽難過……”
後面的話已經幾不可聞,李刃唇角還挂着笑意,只在馬上揚着臉,迎着春風往回走。
快到郭家大門口的時候,只見許許多多的百姓從那條街上跑過,一股股的濃煙從院子裏面飄了遠處來。
兩個人都愣住了,然後李刃下馬。
徐三傑跌跌撞撞地就沖了過來,這男人一把辛酸淚全在臉上,撲騰一下就跪了他面前:“殿下!殿下啊!小小姐她去了……”
這說得什麽話!
李刃腦袋嗡地一聲,這就往裏沖,可沖過人群,走過轉角,卻只見滔天大火。
徐三傑在他身後使勁拖住了他的腰:“殿下進不去了啊,進不去了……”
火光沖天,他大紅的喜衣更襯得火紅火紅的,李刃撕心裂肺地直往郭家的大門上撞,可惜濃煙滾滾,熏得人燕京都睜不開了。
這附近百姓都遠離了去,徐三傑抱着李刃,也只能用力拖住一刻是一刻。
郭敏在院子裏還堆了劈材,點火的時候也從外面開始點的,猛地一看火勢吓人,李刃哪裏還顧得上別的,抓住了徐三傑的領子,這又往回走。
侍衛隊都在後面,他難以冷靜,轉身叫道:“給我救火救火!”
立即有人沖進了旁邊人家取水來,大火随着春風直往外刮,刮得新娘子眼淚都流下來了,婆子又不敢走,只得在花轎旁邊安慰。
沈淑儀拿着手帕掩着口,使勁的咳嗽。
婆子大了膽子去問沈江南,卻見那個也呆了一樣看着郭家大火,魂都不知道哪裏去了。
她想了想,忙颠颠地到了李刃的前面來:“殿下,這煙太大了新娘子受不了快昏了,先把人送去王府好不好?”
若是不提這新娘子,恐怕李刃已經忘記了。
此時他站在郭家大院外面,已經冷靜下來了,想起郭敏這些日子以來的溫順,原來卻等在這裏,他不相信她會就這樣死去,只怕是借機離開他才對。
這婆子來得不是時候,他剛想起了郭敏,心口疼得厲害。
聞言立即轉身。
衆人大喜,以為他終于想到新娘子了,不想這安逸王到了花轎前,卻是張口罵了一句髒話,一擡腿竟然是連人帶轎全踹翻了。
終于……終于安靜下來了。
☆、59|40 |
山風徐徐。
長長的隊伍在山路上面走得極其緩慢,這不過是江西無數山頭當中的其中一個。
這些年都不大太平,朝廷來剿了幾次,都不了了之。這迎親的隊伍都十分忐忑,因為出發的時間錯過了吉時,所以不得已就挑了這段山路。不過這邊土匪流竄,要是真遇見了,也怕是麻煩。
江西這邊有名的匪窩有五六個,近兩三年來,這稽靈山上的飛紅巾卻是最有名氣的。
她一介女子,一杆□□行天下。
最有名氣的是槍挑三江,兩年前這稽靈山還是個默默無名的山頭,去年時候一場截貨搶黑黑吃黑的勾當,卻讓這姑娘出盡了風頭。
當時她一身白衫,只臉上遮着紅頭巾,長長的随着風兒起擺。
殺進土匪窩裏,三進三出,一杆銀槍飲盡黑血。
起因卻十分可笑,當時也不知怎麽的,有個六七歲的稚童當時走丢了,不知道怎麽卷了進來,本來沒有稽靈山的事情,可這孩子明顯是個倒黴孩子,不光卷了進來還差點喪命。這姑娘帶着二十幾個人,只殺得七八個山頭的兄弟屁滾尿流,因她在風起的時候,隐約露出了半張臉來,十分貌美,又長年戴着紅頭巾,才得了飛紅巾的名號。
不過,這飛紅巾占山為王以後,卻是有些古怪的規矩。
因為仰慕她的人不少,後來也就成了山西這一帶的大令,但凡孤寡老人和稚童的走過這山頭,必保平安,但凡是迎親娶妻的,走過這山頭也安安全全。
紅白喜事,都能順順當當的走過。
或許別的山頭,還有人做那些打家劫舍的勾當,但稽靈山跟前,大可放心。
但畢竟是在匪窩子眼皮下面走過,少年騎馬而行在前面引路,同行的男人見他不時吹着口哨,更是皺眉:“羅洛!注意前面動靜。”
這小子是在當地長大,自然沒有辦法驚恐:“放心吧,周大哥,這山頭是飛紅巾的,我要是能見飛紅巾一面,死也值得啦!”
姓周的男人立即皺眉,不過才剛歇過的鼓樂手又吹奏了起來,在山裏這喜慶的聲音震得耳朵生疼。中間一座花轎颠颠噠噠,整個山上都是回聲。
這些個鼓樂手,可謂賣力。
在這山裏行走,只有守了人的規矩,才能平安。
按照平常來說,一支送親的隊伍,應該會沒人理睬。
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周行山走在最後,不時揚着臉觀察四周,這支隊伍裏面前面兩個迎親的引路人,然後是新郎官以及花轎,後面是陪嫁的馬車。
馬車走過的地方,都咕轱辘轱辘作響。
還算順利,男人在後面對前面的少年打着手勢,少年也對他做了一個萬事大吉的笑臉。
然後,一只長箭咻地飛過來直接紮在了馬蹄的前面。
然後口哨聲頓起,一個男人抓着繩索幾乎是從天而降,從高崖上面到他面前,也不過就是眨眼的功夫。
少年馬驚,立即扯起了缰繩來。
馬兒揚着蹄子,來人一個掃腿連人帶馬都摔了出去。
然後更多的人從高崖上面飛身出來,他們個個精壯,都身穿短褂子,腳踩草鞋頭戴鬥笠,大概有上百人,直接将這隊迎親的人包圍了起來。
周行山大驚,趕緊從後面擠了上來:“各位,我們今日迎親走過山頭,可是想孝敬飛紅巾大當家的,并且也準備了許多彩頭,咱們就是平民百姓,你們大家就行行好讓我們過去吧!”
開玩笑的時候說,想見飛紅巾。
一旦真的被人劫住了,少年也是白了臉色,畢竟這一趟,可是有着重要使命的。
打頭的男人模樣粗犷,一邊臉上還有着一條猙獰的疤痕,他大刀一提,只攔在前面:“新郎官都沒未吭半聲,你們這些狗腿的着的什麽急!”
說着招呼了一下背後紅旗:“操家夥,今天是咱們大當家的生辰,我看這新郎官粉頭油面的,給大當家的弄山上當壓寨郎君也不錯呀哈哈!”
後面有人響應着哈哈大笑,偏偏這馬上的新郎官就白着張臉,連下馬的時候都差點摔倒了去,在周行山的示意下,從腰間拿出了一個錦袋來,這就雙手捧了來:“我……我早就聽聞大當家的宅心仁厚,對過往紅白事情都不會動手的,這點意思孝敬給她和弟兄們,看在我這個……這個第一次娶親的份上,就讓咱們過去吧。”
少年也湊了跟前來:“對啊對啊,咱們老百姓可都知道大當家的美名在外,是不劫老百姓的。”
他也是膽大,硬生生往前湊,眼看着就到這刀疤男的面前來了。
不過大刀就指着他的鼻尖,令他不能上前。
男人伸手勾過了那錦袋來,目光卻從新娘的花轎上面一掃而過:“孝敬我們大當家的?當真那麽敬重的話,怎會存心騙俺們這些大老粗呢!”
新郎官點頭哈腰的一臉敬畏:“好漢這說得什麽話!我們怎敢對大當家的不敬!今天确實是娶親的時候走晚了,這才想繞道過去趕個吉時的!”
刀疤男冷笑一聲:“難道不是官把子來打探虛實的嗎?難道這車上裝的不是準備轟山的火雷嗎?難道不是你們打着我們大當家的主意想要一探究竟的嗎?你們那花轎上面,難道還真的有個新娘子不成?”
周行山握掌成拳,少年還在前面打着哈哈:“這位大爺您說的都什麽東西啊,咱們這轎子裏面裝的當然是新娘子,哪有您說的那些啊!”
刀疤男手指咬在唇邊又是一聲哨響:“狗屁!先給老子拿下看看!”
奏樂的幾個樂師吓得瑟瑟發抖,随行的護院模樣的有十幾個人,卻是嚴陣以待,尤其花轎旁邊兩個人,更是手扶着腰間,估計裏面有武器才是真的。
周行山還待上前理論,他一手在身後做着手勢,可不想人剛到近前,那刀疤男一個刀把子劈過來,他閃躲不及,當時倒地!
少年已經傻眼了:“周大哥!”
不等他轉身,大刀已經架上了他的頸邊,他不敢再動,餘光當中瞥見有人掀開了花轎的簾子,裏面果然有一個身穿喜服的新娘子,新郎官一見有人過去立即紅了眼睛:“大家有話好商量,千萬別傷着她!”
刀疤男眼一瞪:“給大爺捆了!”
這新郎官一下急了,這就要往那邊沖,少年眼也紅了:“都說飛紅巾從來不傷無辜路人,你們現在違背她的意思她知道嗎?”
刀疤男斜眼,回手拿着自己頸上的黑巾塞了他的嘴裏。
許是他動作太過粗魯,觸動了那些護院的神經,原本就都是羅家的人,這一下就都掏出了家夥來,竟也帶着刀劍的。
不過,抵抗是無用的,少年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個全都被捆綁了起來。
令他驚訝的是這些個山匪的動作,竟然是那樣的利落,他們訓練有素,簡直不像是當年稽靈山上的那些散沙喽啰。
馬車上面的東西也被人翻了出來,後面的那些聘禮下面,放着不少的火藥。
皇上派人來剿匪,羅家是自告奮勇前去接應,因為途經稽靈山,正好打探一番。
至于這個新郎官和新娘子,其實也是真的。
羅洛竟然天真的以為,只要真的是新郎新娘,飛紅巾定然不會盤查,到時候一舉兩得。不過他沒想到,剛一出師,就被這些人識破了去,全部成為了階下囚。
一頭黑巾罩在他的臉上,黑暗立即就攏住了他。
少年只覺得颠簸,然後他就被人扛上了肩頭,大概也就一刻鐘的時間,他被人一把摔在地上,腦袋還磕了一下,疼得他兩眼直冒金星。
正是頭昏,聽見剛才那個刀疤臉的粗犷男,用一種近乎于小心翼翼的聲音說道:“大當家的你看,這群肥羊車上真裝着火藥呢,有兩個小白臉還有一個新娘子,你說怎麽處理?”
他連忙凝神,然後眼前一花,刺眼的日光一下紮入了眼底,直叫他睜不開眼睛。
緊接着少年口裏的黑巾也被拽了出去,那個刀疤男有些讨好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響起:“大當家的你看,這次我沒騙你,真的是個小白臉,長得還怪好看的呢!”
少年眯着雙眼,一回眸就對上了雙幹幹淨淨的眼睛。
他怔住,只見窗口處女子一手研磨,一手寫着大字,能見她背影窈窕。她頭上只梳着簡單的發辮,以紅巾做頭繩編結其中,許是光線太亮,竟然襯得她這身姿在後面看起來曼妙不已,雖不見其容顏,但她一身白衫,又有紅巾在頭,也定然是飛紅巾無疑。
說起來,誰也沒有見過她的真面目,不過老百姓都說她得有三四十歲了,傳聞她喜愛少年,常下山來逛,偶爾也駐足在青樓一帶……
“東西到手就算了,你把他弄山上幹什麽?白吃白喝的還得看着他,還有什麽新娘子?這羅家也太可笑啧啧啧……”
女子的聲音聽着竟有些溫婉,少年急忙叫道:“大當家的?你就是飛紅巾?”
她放下筆來,撣了下裙邊的灰塵這才起身,不過卻也只是看着窗外,只聞人聲,不見其人:
“不過既然帶了火藥,也不能安什麽好心,這小子就叫他在山上住幾天吧。”
“大當家說的是,那叫他住哪裏呢?”
“什麽住哪裏?山上不養閑人,就叫他給我劈柴吧……”
“不要吧,這麽好看的小白臉去劈柴可惜了啊!”
“要不,給他扔娘子軍那裏去伺候着?”
“……”
少年一聽,頓時急了:“你們住口,士可殺不可辱!你們要是殺了我,我哥哥也自然會為我報仇!殺了我好了!”
刀疤男回頭踢了他一腳:“閉嘴!你哥哥就是天王老子……”
話未說完,少年已經叫嚷出聲了:“我哥哥是誰?我哥哥的名號說出來吓死你,我哥哥就是随當朝小王爺出征兩年屢立奇功的六品振威副尉羅武!他們就快打過來收拾你們了哼哼,我原來以為飛紅巾你與別的山匪不一樣,還想和哥哥說說放你們一馬……”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只見那女子已經轉過了身來。
她額上點着一點紅桃,明眸柳眉,秀美的臉上雖然粉黛未施,但在紅巾的陰襯下,怎麽看怎麽好看……
也就二十上下,她長得竟然這樣美貌,這樣的年輕。
勾唇一笑,又是那樣的動人,羅洛心裏砰砰直跳,一時間竟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了。
飛紅巾笑:“既然是羅武的弟弟,那就放你回去罷。”
☆、60|40 |
周洛還在發怔的功夫,就又被套上了頭套,那個刀疤男就像是提着個小雞仔似的,把他提走了。他剛剛還在懷疑自己聽錯了,飛紅巾好像是說,既然是周武的弟弟,那就放他下山,但是這會真好像是聽錯了。
男人把他再次扔在地上并且拿掉頭套的時候,他發現他在山頂,好幾面都是絕壁山崖,唯有一條道路通向這裏的,還有人把守。
刀疤男松開他的捆綁,向旁邊努了努嘴:“既然大當家的發話了,那你就劈些柴火,晚點送你下山得了,你小子,算你走運!”
少年雙手捆得發麻,來回搓着手腕:“可飛紅巾都說了,看我哥面子上面,放我下山,你為什麽還叫我劈柴!”
男人嘿嘿的笑:“你可以選擇不劈,我直接從這上面把你扔下去,那也叫下山,反正以後被狼吃了連個骨頭渣子都不能剩,大當家的也不知道,你覺得怎麽樣?”
他立即噤聲,面前站着的男人,那可是山匪。
原來在飛紅巾占山之前,這一帶的山匪那可叫無惡不作,強搶民女的,傷害無辜的,殺人不眨眼的,什麽樣的都有。
周洛抿唇,拿起旁邊的斧子來,就真的開始劈起柴火來。
刀疤男十分滿意地扛起了大刀,站在一邊吹着口哨,一會兒工夫見他不得要領,直罵他是廢物,他在家裏嬌生慣養的,何時劈過柴了?當然是不會手生的了……
勉強劈了幾塊,後面男人罵罵咧咧地,他有心把斧子一提過去拼命,又想起那對新人和周大哥還在他們手上,不敢輕舉妄動不說,又怕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就這麽在心裏默默惱着,竟然也劈了一籃子。
說不清是一種什麽心情,他忽然也有了成就感,正覺得意,遠處颠颠跑來了一個小小姑娘,這孩子也就七八歲模樣,頭上綁着簡單的包子頭,長長的頭發在腦後結成了許多的小辮子,一溜的紅頭繩。
旁邊的壯漢立即就迎了上去:“果兒快來,看看我今天幫你劈了一籃子的柴!”
周洛無語,站直了腰身:是他劈的好嗎!
那小小的女娃娃表情呆呆的,面對那張十分讨好的臉,也就哦了一聲。
少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就舉起了斧子。可他還未等劈下去,那孩子已經到了面前,她不知從哪裏變出來一個小馬紮,人小小的,就穩穩地就踩了上去。
然後她的個頭這就到他的兩腋之下了:“給我。”
他眨巴着眼睛,還有點不懂:“什麽?”
女娃娃的手有點胖乎乎地:“把我的斧子給我。”
周洛下意識把斧子遞了過去,等她伸手接過去了,這才意識到自己把那麽重的東西給了個孩子,還什麽叫她的斧子。不過,也沒等他反應過來時候,她舉起斧子來這就揮了下去,然後他眼睜睜的看見墩子上面的木塊,一分為二了。
刀疤男就像個稚童,抱着大刀拍巴掌笑:“還是我們果兒力大無窮!”
那個被他稱作果兒的孩子也不言語,就站在馬紮上面穩穩的劈下第二斧子,木塊又應聲而裂,齊刷刷的,簡直比周洛的要規格許多。
少年瞪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孩子一斧子一斧子劈下去,實在忍不住搭話來:“話說,你你力氣怎麽這麽大?你……”
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旁邊的刀疤男嘿嘿笑道:“果兒歇歇,我叫這小子幫你劈好吧?”
女娃娃斜眼:“不行大力哥,姐姐說要我每天劈三籃子的。”
周洛在旁聽着,這才知道刀疤男是她口中的什麽大力哥,那男人抱着大刀,一副讨好模樣:“沒事,這兩天我見大當家的氣消了,回頭再跟她好好說說啊……再說我今天立功了,咱們兩個人起碼不用天天劈柴了不是!”
說着冷眼瞥着看熱鬧的少年:“你還不給我劈柴!”
周洛剛才劈了一籃子,嬌嫩的雙手都磨破了,這會紅腫不堪,可他就這麽面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還真就說不出別個話來。
不等他去接斧子,這果兒已經悶聲劈開了第三塊:“不用。”
她小小的年紀,就站在小馬紮上面,一次在大墩子上面放了七八塊,劈柴的時候,周洛看見她用力均勻,氣都不亂,顯然是經常做的。
他咋舌不已,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自己還在山匪窩裏。
刀疤男見那孩子執意要劈,也就悻悻地拽了他過去:“算你走運!老子這也送你下山!”
周洛被他這麽一推,猛然想起那些個人來:“我下山了,別的人呢?她們都是尋常百姓,周大哥也是我家護院,我要見飛紅巾!我要見飛紅巾!”
不容他再鬧騰,林大力直接将人扛在了肩頭:“閉嘴!大當家的這是心軟才放你回去,要是我說,既然都帶了火雷過我稽靈山,哪安什麽好心,直接全都殺了就是!”
他本來就長得兇,這麽一說頓時添加了許多殺氣。
周洛哪裏還敢吭聲,立即閉上了嘴巴。男人上下掃了他一眼,忽然瞥到他腰間的一塊玉佩,看樣子是十分中意,兩步上前一把就拽了下去。
果兒還在專心致志地劈柴,刀疤男嘿嘿地笑,把那塊搶走的玉佩徑自挂了小女娃的身上:“大力哥這次下山還沒給果兒好彩頭呢,這個給你。”
周洛:“……”
那是他周家的傳家玉佩,他張口欲言,想了想還是沒敢說話。
到了下山時候,他又被別人套上了頭套,為了避免被人記住道路,刀疤男還特意帶着他轉了一大圈。
他們是什麽人,是山匪。
林大力把人扔在山下的小路上面,還好心好意給他指了回去的道路:“沿着這條路走,別回頭就能走出稽靈山,小子你最好快點走,到了晚上這山上有虎狼什麽的,但願你能有個好運氣哈!”
看樣子是真要放他走了,周洛這才左右看了看:“那山上的那些人……”
林大力嘿嘿一笑:“你這娃子,怎麽這麽多廢話,大當家的連個話都不叫你傳,自然有她的道理,把主意到到我們山上來,不給你們吃點苦頭怎麽行?叫你回你就回吧,我們想找你們的時候,自然會找你。”
少年還待要問,林大力猛然抽出大刀來,當然抽出一半的時候,這小子就迫不及待的跑了。
周洛一口氣跑出去二裏地,這才停下來。
他氣喘籲籲,只覺得從未這樣狼狽。
稽靈山這一趟,他的任務是把周家的火雷送去給前來的小王爺大軍,以确保剿匪順利。
也怪他邀功心切,這才情敵。
當然了,他也實在沒想到飛紅巾會識破他周家的把戲,甚至把護院和縣衙裏面的幾個衙役還有一堆新人,都押在了山上。
他手也腫了,鞋也磨損了,身上挂着的周家玉佩也叫人搶了去。
低頭一看,簡直不能符合他翩翩小公子的形象,最重要的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少年沮喪不已,鞋裏的腳已經因為走得路太多而磨擠着疼痛不已。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是和哥哥約定在山的另一邊彙合。
小王爺軍隊就駐紮在那,今日應該到達營地。
周洛拖着疲憊的雙腿,走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又走七八裏,果然遠遠的瞧見紮營的旗子,他喜出外望,揮舞着雙臂。
簡直想哭。
少年用力喊了叫起來,可惜因為離得遠,怎麽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到底是跑了起來:“喂!喂!喂!有沒有人啊!”
直到跑近了,才有士兵上前攔截,他渾身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頓一樣,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已經哽咽出聲了:“我是周武的弟弟周洛,奉家父的命令前來彙合的,可惜一到稽靈山,車隊就被飛紅巾截住了去,現在我家中護院以及衙役,還有車上的一對新人,都被劫到了山上去,快帶我去見我哥哥!”
他力氣用盡,到底是倒了下去。
周武是一直跟在小王爺身邊的得力幹将,自然人人皆知,趕緊一人去通知他,一人招呼了旁個把周洛擡進了大帳,又十分體貼的叫了軍醫來。
周武很快就趕了來,他一進大帳就急了:“周洛怎麽樣了?那幫狗娘養的沒傷着他吧!”
周洛熱淚盈眶:“大哥!”
周武到了鋪前:“怎麽樣?這些天殺的山匪,早晚給剿幹淨了去!”
周洛連忙把自己帶隊過稽靈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對他說了,說到飛紅巾的時候,因為不舍得加以诟病,也只說沒看清她長什麽模樣。
不過他想起她最後說的那句話,猶豫再三也對哥哥學了。
周武呵呵冷笑:“怕是早聽過我軍威名,不敢為難,才把你放了,你放心……”
話未說完,賬外已有一聲冷笑:“蠢貨,那麽多人,單單放了你,還是朝着這邊放的,難道不是追蹤你過來查探我軍消息的麽。”
說着簾子一掀,走進一人來。
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什麽詞語也不足以形容見到這位威名遠揚的小王爺時的感受,兩半張臉,一邊幹幹淨淨毫無瑕疵,一張刀疤在臉,卻又不怒自威。簡直一面俊美非常,一面冷峻無比。
都不用周武介紹,周洛就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
不過也沒給他時間感慨,外面忽然有急急的腳步聲傳來,然後一個士兵沖進賬內來了,他手執令箭,箭頭還紮着個竹簡,上面只一句話。
“輕舉妄動者,死。”
☆、61|40 |
這小王爺可要比傳說當中的英勇得多,不僅如此,他樣貌也十分出衆。
通過幾日以來的接觸,羅洛的崇拜目标已經從哥哥變成了小王爺李刃,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安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