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嗒！嗒！嗒！”
鴨腳槍發出的特有彈藥擊打在□□的人群身上，雖然不會致死，卻帶來劇烈的疼痛。
亞當先生顫抖地趴在屋頂閣樓上擡頭望去，只見幾十匹馬自前方奔跑過來，治安法官們一襲黑色披風，手中持好□□，配合默契的從長街兩側分散包圍，大聲告知人群散開。
上方早就沒有四處散落的錢幣了，前面是治安法官騎着高頭大馬呼嘯而來，後面是天花病人四處亂串……
這條狹窄的街道此刻盡是密密麻麻的人，幾乎個個身上帶傷，都是彼此踩踏和争搶時受傷，看着面前糟糕的境況，聽着耳邊的槍響，他們被金錢灼傷的理智終于回籠，開始打量自己的處境并且四下逃竄。
屋頂上，亞當先生松開扳緊煙筒的手，手腳并用的順着小樓梯下樓。
他哆哆嗦嗦地想要避開那些四處亂串的天花病人，那些人卻向自己走來。
“怎麽是你們？”走近一看，亞當先生才發現那些所謂的天花病人都是工廠裏的女工。
人流已經漸漸散開，女工們也就不再假裝，她們把顏料樹膠做出來的紅疙瘩抹掉，大大咧咧的說道“是卡爾小姐讓我們這麽做的，讓我們翻牆去菜市場買了材料扮成天花病人，然後躲在工廠附近。說一會要是那些人搶了錢還不肯走，就讓我們想辦法吓跑他們，沒想到這才多久，居然就聚集了這麽多人，怕是有好幾千了！”
原來如此。
亞當先生心中暗暗欽佩卡爾小姐的急中生智。
治安法官們臉色陰沉的走到他們面前來，亞當先生見勢不妙，連忙笑着走上去邀請他們入工廠一坐。
“諸位先生們，我們也是出于無奈才進行這種辦法，那些人一直在工廠門口前叫罵，只要我們的人一靠近就會被拿石子打，甚至還想砸開鐵門燒毀我們的機器和棉布，上帝保佑，幸好沒有成功。但是我們也受了十足的驚吓，工廠裏面都是些本本分分工作糊口的工人，怎麽可能是那幫無賴的流氓對手。”亞當先生陪笑無奈解釋道“我們一直等不到諸位前來，在屋頂上撒錢只是想把那些人引走而已，沒想到附近幾條街的人都會跑來搶奪。”
治安法官也很無奈氣惱。
接到消息說這裏有人聚衆鬧事，他們就派了兩個人來，還沒有走近，就看到了一百多個人擠在工廠門口。
這麽多人當然解決不了，那兩個人商量一下，就轉頭再叫人去了。
叫好人手以後，他們急急忙忙的趕來這裏，結果卻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跟瘋了一樣搶四處散落的錢幣，人數比剛才多了幾十倍！
當然又解決不了了！
沒辦法，他們連靠近都沒法靠近，生怕也被卷入人群，只好再離開，重新叫同事配備□□騎着高頭大馬來收拾殘局。
處理到一半人群中卻冒出了所謂的天花病人，傳染病可是不分人的，他們也吓得險些上天堂，幸好是天花假冒的，沒有真的爆發。
“諸位來回趕路真是辛苦了，倫敦正是有您們這樣盡忠職守的治安法官，東區的工人平民們才能有安穩的生活……”亞當先生一邊說着好話一邊笑眯眯的遞上辛苦費。
一直到等把治安法官打發走，他才長舒一口氣，靠在沙發上罵道“這些沒用的廢物，如果他們能早點到來，我也不至于冒這麽大的風險想辦法引散人群。連續幾個小時都來不了，還有臉抱怨是我們引起鬥争！”
“對了！”一個女工人詢問道“卡爾小姐呢？她什麽時候走了？”
街角的拐彎處，一輛毫不起眼的單駕馬車停在那裏。
“希望這樣的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艾薇靠在車廂軟墊子上說道。
莉莉附和着點點頭，想起剛才的情景，她同樣心有餘悸。
艾薇今天算是見識到群體性的暴力行為有多恐怖了，一個人的發瘋還可以被制止，一群人的發瘋根本無可阻攔。某種情緒一旦被擴大和感染其他人以後，會發生怎樣極端的行為根本不可控制。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剛才那些人興奮而狂熱的眼神，扭曲的欲望與詭異的興奮交織成一團。
那時候的他們只知道一心一意的去掄奪錢幣，甚至連搶錢都是不重要的，眼睛裏只剩下互相撕打這一件事，至于為什麽要互相撕打的初衷，他們都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
路邊有半塊被撕扯下來的麻布圍裙，星星點點的血跡粘在上面，形成深色的污跡，遠遠望去，形成一個怪誕的圖像。
艾薇低下頭，在胸口畫起了十字。
如果真有上帝，求上帝保佑，我再也不要碰見今天的事了！
多年以後……
艾薇站在奢華壯麗的凡爾賽宮前，夜色重重間，腳下的陰影似乎要化作巨口吞噬所有人，連綿的火把發出刺眼的光輝，火光照不亮黑沉的天色，只能照亮眼前無數暴民怨恨而興奮的面孔。
那時候的她突然想起當初自己心中對上帝的祈禱，忍不住微微苦笑。
後來據治安法官的統計，當天的暴動中導致了三個人死亡，一個人被踩踏致死、一個人抓取樹上的錢幣掉落下來摔死、一個人在争鬥中被打死。
除此以外，還有難以計算的受傷人群。
一英鎊是二十先令，一先令是十二便士，一百英鎊也不過是兩萬多個便士。
幾千人平均下來每個人也不過搶到不到十個便士，可為此造成的後果卻無法計算。
在得知她是自行離開以後，亞當先生也沒空去尋找卡爾小姐。
今天混亂了整整一天，他還要忙着整理工廠的一堆事！
給那些立了功的工人發了獎金以後，為了安撫工廠衆人的情緒，亞當先生命人去面包店買了大量的面包，又去市場上采購火腿、鮮魚、雞蛋、杜松子酒和啤酒等，打算今晚請全工廠的人吃一頓晚餐。
這些對于平日裏面生活拮據的工人來說，也算是難得的吃食。
平民的生活沒那麽多複雜的禮儀講究。
工廠的人臨時借用了工廠附近的那棟小樓，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以後就開始做游戲娛樂。
年輕的小姑娘小夥子們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跳舞，不知不覺間彼此就看對了眼。幾個青年聚在一起玩“疊高高”，一個人爬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在場地間走來走去。又有一個以前是水手的家夥唱起了一首在船上流行的歌謠……
亞當先生對這種平民的娛樂可沒什麽興趣，不過看工人那麽開心，他心情也頗好的拿着一杯牛奶坐在陽臺上吹風。
“當當當”的敲門聲響起，亞當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牛奶，帶着一點被打擾的不耐煩說道“請進！”
亞當先生認得來的人，他是一個法國大商人弗朗索瓦的助手。
那個法國商人弗朗索瓦前不久才向工廠下了一筆大訂單，工廠最近忙活着趕織的棉布全部都是他的商品。
“原來是你呀，好久不見。”亞當先生笑着招呼他，“請坐，這裏條件簡陋，無法上茶招待你，抱歉。不過你今天這麽晚來找我是做什麽？”
“請原諒我的不請自來。”
商人的助手沒有坐下，他彬彬有禮的一鞠躬，雙手遞上一封信。
“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嗎？”亞當先生不接地開始拆信封。
低頭就着昏暗的燭光看完信件內容以後，亞當先生臉色鐵青的擡頭，“請問弗朗索瓦先生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明明已經簽訂好的訂單突然毀約？”
“我只是負責傳信而已，具體內容我不明白。”助手說完以後就輕輕一點頭，轉身離開。
今天注定是一個多事的日子，天色已經太晚，不便上門去拜訪其他人。
亞當先生一晚上都憋着怒火沒有睡好，打算第二天早晨去找那個法國商人。
沒想到天才蒙蒙亮，就又有治安法官上門來了。
“請問有什麽事嗎？”已經穿戴整齊的亞當先生站在前面問道。
“工人老約克是在你們的工廠工作嗎？”治安法官問道。
“是的，不過他昨天因為一場意外受傷了，還在養病。”
“但是他的妻子去法庭可不是這麽說的。”
“什麽？”亞當先生不解道
治安法官将一紙傳票扔給了他，“他的妻子去法庭了，控告工廠蓄意謀殺老約克！”
這真是出乎亞當先生的預料！
他想要請治安法官喝兩杯酒，打聽一點內幕出來。
可一向貪污受賄的治安法官卻突然變得鐵面無私，冷淡地拒絕了亞當先生的邀請，哪怕是奉上金幣，也一點口風都不漏，翻身上馬離開。
“先生，還去拜訪佛朗索瓦先生嗎？”他的貼身男仆問道。
“去什麽去！”亞當先生狠狠地瞪了蠢笨的男仆一眼，“走，先去卡爾小姐家告訴我們的工廠主這個消息！”
急匆匆的趕到以後，亞當先生卻吃了個閉門羹，卡爾小姐家只有一個廚娘和一個腦子有些問題的妹妹在家。
“那她去了哪裏？什麽時候回來？”亞當先生帶着幾分焦灼的問道。
“我不知道。”南希太太搖着頭說道“艾薇小姐昨天黃昏時回來一次，然後就帶着莉莉——就是小姐的女仆走了，然後一晚上都沒回來。”
“如果卡爾小姐回來，請務必轉告她我有急事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