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随着馬車一點點走近，艾薇視野中瘋人院的建築一點點清晰。
“上帝啊，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座輝煌的宮殿，哪怕不是瘋子也想住在這裏吧。”艾薇贊嘆欣賞的看着遠方的建築。
“一百多年前伯利恒瘋人院剛剛建成的時候，有個民謠作家也有這種想法。”一同坐在馬車裏的亞當先生附合道，“這樣一個輝煌美麗的宮殿，他擔心将會刺激很多人裝成瘋子在這裏居住，伯利恒是一個如此舒适的地方，有着便宜和豐富、合理的飲食，在這裏你沒有任何可以抱怨的缺點。”
“這個瘋人院真的這麽好？”艾薇懷疑道。
“怎麽可能，這裏畢竟是瘋人院，哪裏有民謠作家描述的那麽好。”
這棟作為瘋人院的建築稱之為宮殿完全可以。
它充分發揮了西方建築的優點。
黑白交錯的大理石建成了這有三層高的建築，兩種極致簡單的色彩交相輝映，讓它看起來宛若教堂一般聖潔。
不論中間主樓高高在上的穹頂、兩側綿延的高樓長廊、最邊角上角樓高大的石柱和尖塔，都充分發揮了中軸對稱的美感，近百扇窗戶晶瑩的玻璃在陽光下閃爍着光芒、牆壁的檐角镂空浮雕了衆多精美的人物雕像和天使。
門前有巨大的草坪、草坪周圍圍着種植了一圈碧綠高大的橡樹、兩個噴泉勻稱的分別修建在草坪兩側，圍着噴泉種滿了鮮花。
草坪中間開辟出一條道路來用于行走，修建整齊的灌木和橡樹種在道路兩旁。
馬車停在了瘋人院門口，有一個穿着棕黃色馬甲的中年男人點頭哈腰的走過來。
亞當先生先一步跳下馬車，伸出手來扶艾薇。
“您們好，年輕的先生小姐們。”中年男人動作不标準的行了個脫帽禮。
“你好。”亞當先生禮貌的點點頭，将管理者的親筆簽名和一先令遞給他。
“這裏面的瘋子有些喜歡攻擊人，待會可千萬不要随意走動。”
中年男人将那枚錢幣緊緊抓在手中，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了那扇常年鎖的嚴嚴實實的鐵門，邀請兩個人進去。
“先生女士們，你們來參觀瘋人，這幾天可正是好日子，聽說了那個刺殺國王陛下的人嗎？他已經被逮到了，是個瘋子，現在就在這裏面呆的呢，這位尊貴的先生和小姐，你們待會兒要不要去看一下？”
大門一開，一股濃郁的惡臭就撲面而來。
說不清那是什麽味道，人類排洩物的臭氣、傷口化膿特有的氣味、潮濕地方黴菌的味道種種混雜在一起，幾乎令人作嘔。
艾薇迅速拿出了随身攜帶的嗅鹽狠狠吸了一口，幾乎想要扭頭就走。亞當先生也拿出了手帕死死捂住口鼻，又遞給艾薇一塊帶薰衣草味道的手帕。
中年男人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聞着這種惡心的味道一點異樣都沒有。
“這裏有兩天沒通風，所以味道有一點大，先去二樓開始觀賞，那裏好一些。”中年男人說道。
亞當先生看了艾薇一眼，艾薇用手帕死死掩住口鼻，無所謂的點點頭，說道“那就先從二樓開始。”
尖叫聲、哭喊聲、哀嚎聲、大笑聲、辱罵聲，種種紛亂嘈雜的聲音充斥在走廊，讓整個二樓如同菜市場一般喧嚣。
一扇扇鐵欄杆排列整齊，分成一個個狹小的牢房，房間裏或多或少地關押着病人。
走廊上還有幾個病人沒被關在房間裏，他們正發病，胡亂的掙紮被瘋人院的仆役按住，毫不猶豫地拳打腳踢。
一邊兩個衣着華麗的貴婦人靠在一起竊竊私語，輕搖折扇擋住面容，其中一個用手指着瘋子對同伴不知道說了什麽，另一個頓時發出一陣笑聲。
“和二位一樣，那兩位尊貴的夫人也是來看瘋人表演的，只要一個便士，我們就能讓這個瘋子跳起舞來。”中年男人說道。
中年男人這麽說是一個暗示，他渴望着從這位有錢的小姐手裏也能得到那麽幾個便士。
令他失望了，那個女人愣在那裏，根本沒有聽見他暗示要掏錢的話。
那個要來二樓參觀瘋子的年輕小姐真來了這裏以後，看到眼前這一切，反倒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成了枯萎僵直的木頭一樣。
中年男人看着艾薇混雜了憐憫、驚訝、恐懼種種複雜情緒的臉色，在心裏輕蔑的啧笑一聲，他知道這種年輕小姐心裏在想什麽，她肯定是覺得這些瘋子太可憐了。
有些第一次來這裏的年輕人總會産生這樣的想法，他們還年輕，不懂這些人除了一具表面的皮囊，早已經不算人類，他們就是一群毫無理智，狂暴粗野的野獸。
不過沒關系，年輕人嘛，總是會犯那麽點蠢的，他年輕時剛來這裏時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艾薇小姐？”亞當先生輕輕的呼喚她。
“……走吧。”艾薇急促的眨眨眼睛，仿佛被從夢中喚醒一般。
英國不是個溫暖的國度，這裏全年的平均氣溫不會超過二十攝氏度。
雖然是夏天，但剛剛才下過一場暴雨，艾薇穿着多層的長裙，依舊能感覺到絲絲縷縷的涼意。
而這些人呢，艾薇透過小小的鐵欄栅看他們。
他們赤/身裸/體的趴在稀疏的稻草堆上，身上沒有任何可以禦寒的衣物，房間裏面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保暖的設施。
“怎麽不給他們穿保暖的衣服？”
“您不懂，他們不需要。”中年男人炫耀自己的學識道“當這些人得瘋病越來越嚴重，瘋癫一直發展到野獸般的狂暴時，反而能使人免受疾病的傷害。它賦予人某種免疫力，就像大自然預先賦予野獸某種免疫力一樣。這也算是上帝的恩賜吧，瘋人的理智紊亂，回歸成野獸的習性，但也因此而受到大自然的直接恩惠，可以比咱們正常人承受更嚴重的饑餓、高溫、寒冷和疼痛。”
頓了頓，又喋喋不休的說道“我們這裏以前還有一個瘋人，他竟然不願蓋毛毯，去年冬天一直坐在結冰的囚室地面上。早上剛剛打開他的門，他就穿着襯衫跑到院子裏，抓起一大把冰雪壓在胸部，哈哈大笑的看着冰雪融化。”
“後來這個人呢？”艾薇聲音低低的問。
“前幾天死了。”中年男人無所謂的說道。
艾薇看着他們。
男女病人不加區分地被關在一起，橫豎不到六英尺的小小房間可以關押着十幾個人，他們赤/裸着身體，像動物一樣被粗重的鐵鏈緊緊栓好。
沒有掙紮、沒有反抗、沒有言語。
他們癱坐在病房裏，或者說牢房更為貼切，就像是躺在棺材裏僵死的屍體，又像是永恒不變的石頭雕塑。
前者與後者唯一的區別，也不過是這些人還會呼吸罷了。
“你好？……你好？”艾薇拍動鐵欄杆發出聲響，試圖和這些人打招呼。
沒有人回答艾薇。
“小姐您要小心些，這個女人的瘋病很嚴重，經常攻擊人。”中年男人在她身後說道。
這個女人還很年輕，不會超過三十歲，滿頭污髒的深棕色長發還沒有出現白色，露出來的皮膚雖然滿是傷疤，卻也帶着年輕人特有的彈性。
這間牢房比剛才那間更小，就像是一個籠子，堅固的鐵欄杆将管理員參觀者和她隔開，她卻仿佛完全沒有注意一樣，只知道拼命的掙紮着試圖撕咬中年男人，她在目眦欲裂的拍打欄杆，鮮血從破裂的傷疤中流出，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知道看着中年男人，臉色因為太過扭曲而顯得猙獰。
鐵鏈拴在她的脖子上，這個女人就像狗一樣被栓在籠子裏。
一個年輕的、稚嫩的、單薄的，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少年趴在地上躺着，用舌頭來舔食碗中的飯菜……
一個男人被鏈子拴在牆上，中年男人說已經持續了五年，從來沒有放下過，他的腿關節已經扭曲變形……
艾薇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她沒有再仔細看兩邊的牢房，越走越快，幾乎是在小跑，叫那兩個人甩在身後，一直感覺到自己因為束胸而微微喘不上氣來，才停下腳步。
“這位小姐，你踩到我的報紙了。”腳邊傳來聲音。
艾薇後退一步，茫然的看向聲音的來源。
這是一個中年男人，留着邋遢的大胡子，和所有病人一樣渾身髒污。
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根粗壯的鐵環，鐵環上插着一根短鏈，在一根高六英尺多的直立的大鐵棍上，鏈條可以套在鐵棍上上下滑動。
這個複雜的囚籠讓固定了中年男人的行動，他雖然可以站起來、躺下去，但其行動範圍被限制在僅僅半徑一英尺左右的圓形區域內。
“……抱歉。”艾薇将腳從報紙上移開。
中年男人不理這個女人，他心疼地看着髒污的報紙，每天他都要不斷地讀報紙，了解外面的迅息，這是他拼命維持自己理智、不至于真正變成瘋子的方法。
“你也是這裏的病人？”
“對，我叫詹姆斯·諾裏斯。”
艾薇驚訝，這還是第一個可以正常交談的病人。
作者有話要說： 伯利恒瘋人院。
這個瘋人院最為臭名昭著影響惡劣的就在于從17世紀時收錢賣門票，讓病人參觀瘋人。
這種行為持續了100多年，一直到因為參觀的人太多，為防止騷亂，1770年開始只有有管理者的親筆簽名才可以進去觀看。
事實上那個時代不止伯利恒瘋人院這樣做，只是這個瘋人院名聲最大，英國，法國，德國都有從中世紀流傳下來的、觀賞瘋人表演的習俗。
我所描述的十幾個人赤/裸的被關在小房間裏的人、像狗一樣關在籠子裏的女人、拴在牆上的男人等等并非我自己為了寫出聳動的題材而編造，全部都是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