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總算回來了，貝蒂，雨下的這麽大，冷不冷？”一道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貝蒂的丈夫安德魯拉開木門朝貝蒂走過來擁抱她，小心翼翼将沾滿了雨水的披風從貝蒂身上解下來，挂在門背面的銅彎勾上。
“面包和幹奶酪已經做好了，就放在桌子上，你先坐下休息吃飯，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貝蒂接過丈夫給她遞來的幹布擦拭頭上濕漉漉的雨水，邁着慢吞吞的步伐在椅子上坐下。
面包是剛烤好的、幹奶酪散發着淡淡的乳香味，刀叉杯盤都洗得幹幹淨淨，盛上熱騰騰的食物，可見這頓飯是費了心的。
剛剛冒險奔波了一天，辛辛苦苦避開海關人員的搜查，早就已經疲憊不堪，肚子餓得咕嚕咕嚕響，趕緊填飽肚子好好睡一覺才是正經。
斜風細雨透過破舊木板門的縫隙吹進屋子裏來，隐約響起的風聲影影綽綽聽不分明，只覺得心煩意亂，回蕩在耳邊好似馬戲團裏小醜的嘲笑聲。
貝蒂半癱在椅子上只顧着發呆，眼神空洞洞的盯着木板門發呆，她知道自己已經非常餓，卻懶得提起力氣去吃飯。
“親愛的，怎麽不吃飯？”
丈夫安德魯關切的問道，他從放置一堆亂糟糟雜物的房間角落裏翻出火盆木炭，當啷一聲點燃火盆放在貝蒂的腳邊，熱騰騰的暖意頓時充斥在了腳邊。
“怎麽不吃飯？貝蒂，是不喜歡吃奶酪？”看見貝蒂沒有回答，安德魯又詢問道。
貝蒂渾身突然一抖，仿佛被驚醒一般直愣愣的盯着丈夫看。
“沒有。”貝蒂手指摸索着握緊刀叉，低頭開始咬面包。
安德魯溫柔的笑笑，翻出家裏面僅有的半根香腸，切好了端在盤子裏給貝蒂端過去。
“以後別買這些了，省點錢吃雜糧面包，我們現在吃不起。”貝蒂指着盤子裏的白面包和香腸說道。
“我無所謂，但是貝蒂你得多吃點，你現在本來就辛苦。”
放下餐盤以後，安德魯就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怎麽了？”受不了安德魯的目光，貝蒂直接開口問道。
其實不用問，貝蒂心裏也知道安德魯是想要什麽。
“那個……貝蒂，今天讨債的人又上門來了，……錢？”安德魯吞吞吐吐的說道。
“錢！錢！錢！”貝蒂咬牙切齒的喊道，哐當一聲把餐盤扔在了地下，“除了錢你就沒有別的要說的了？”
“冷靜一點！”安德魯雙手抓住貝蒂的肩膀，心慌又難過的說道“我也不想這樣，貝蒂，再忍一段時間親愛的，等我們把債務還完以後就可以輕松的生活了！”
“你之前也是這樣跟我說的！但是結果呢？我挨家挨戶的去像我認識的任何人借錢！還完以後沒過多久，你又欠下了更多的錢！”貝蒂捂住耳朵哭着罵道。
“我保證！我保證！”安德魯心疼的緊緊抱住貝蒂，在她發着毒誓，“我做錯了我會改的，我一定會改，等這些事情都過去以後，我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會努力讓你過上好日子！”
“……我還能再信你嗎？”貝蒂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
“……貝蒂，錢？”安德魯問道。
貝蒂從懷中掏出一只錢袋給了安德魯。
安德魯低頭溫柔的親吻她的額頭，在她耳邊小聲地嘆息着說道“我最親愛的，只有你最愛我，只有我最愛你，我只有你了，我們永不分離。”
貝蒂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柔順的靠在安德魯懷中，她嗅了嗅安德魯的衣服，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一把推開了安德魯。
“你又去問小販買鴉片酊了？”貝蒂質問道。
“只是一點點而已，我沒有多用。”安德魯心虛了一下。
“你答應過我戒除的，我居然信了你信誓旦旦的鬼話！”
“街頭巷尾多的是人買鴉片酊，我又不是一個人。”
“我以前工作的女主人說過這東西……”貝蒂喋喋不休的說道。
“別提那個女主人了！”安德魯不以為意的打斷她的話“求你了貝蒂，這又不是什麽昂貴的東西，我現在真的不能沒有它，一天到晚都是要債的人，我壓力很大！”
“難道我的壓力就不大！”
“等咱們的錢都還完以後我再戒鴉片好不好？”安德魯只好向她保證道“我也壓力很大快瘋了貝蒂，我需要發洩，等我們的日子好起來以後，我一定戒！”
“我們還剩下多少英鎊的債務？”貝蒂問道。
“還有五十英鎊。”
“五十英鎊啊？”貝蒂低頭苦笑一聲，就連紅發也變得黯淡無光。
“我會改的，我一定會改過自新的，到時候我們一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安德魯趕快安慰她道。
貝蒂從前是個女仆，每天早起晚睡的辛勤工作，打掃衛生，獲得能勉強吃飽穿暖的生活。
女主人艾薇是個心軟善良的好人，第一次見面，她就幫助過貝蒂，她給艾薇小姐工作了好幾年，幾番輾轉後在倫敦定居。
來到倫敦沒幾天，貝蒂就差一次意外中認識了安德魯。
那時候的貝蒂覺得安德魯真英俊迷人呀。
任何人都比不上安德魯，哪怕那個人是高貴的紳士、淵博的學者或者是有錢的商人。
多麽幸運，安德魯也愛自己，當他在清晨敲響大門，跪在客廳裏向自己求婚的那一刻，貝蒂覺得全世界的幸福此刻都集結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們對着牧師宣誓彼此相愛，清晨時貝蒂忙忙碌碌的給他做早餐，安德魯站在雜貨店裏招呼生意，夜晚時他們彼此靠在一起，安德魯将報紙上的新聞讀給她聽。
那是多麽美好的一段時光啊，似乎連呼吸都帶着蜂蜜的甜味。
沒過多久，貝蒂就發現丈夫安德魯愛上了喝酒，而且一天比一天嚴重。
安德魯經常不管生意，離開雜貨店跑到附近的小酒館裏頭去，要上幾瓶杜松子酒大喝，喝完以後再醉熏熏的回到家裏來倒頭就睡。
買酒的錢花了很多，雜貨店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日常生活花費的錢不夠了。
安德魯的父親老安德魯看了賬單以後頓時黑了臉，也開始在雜貨店幫忙，這個老頭不忍心罵自己的兒子，只好對着貝蒂冷嘲熱諷，說她帶壞了自己的兒子。
“天吶！你這個沒用的女人，瞧瞧你把我心愛的安德魯毀成了什麽樣子？我真懷疑我的兒子當初是不是娶了一個女巫回來！”老安德魯喋喋不休地叫罵着。
貝蒂說不過他，一個人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偷偷的哭，等安德魯回來以後和他抱怨，他卻永遠讓自己忍讓老人家。
忍讓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辱罵，終于有一天，老安德魯拿起手杖打了她，叫嚣着讓貝蒂滾出他的家。
貝蒂受不了了開始反擊，她也從來不是什麽溫柔和順的性格，從前的忍耐不過是因為愛安德魯而已。
原本還算平靜溫馨的家庭開始日複一日的吵鬧。
安德魯剛開始還會勸罵，久而久之便漠然無視，懶得搭理關系一團煩亂的妻子和父親，更加喜愛在外面徘徊。
他不僅染上了酒瘾，還有賭瘾。
輸的錢從最初幾個便士到幾先令幾英鎊，貝蒂哭過懇求過辱罵過，但日複一日還是安德魯拿了錢就跑的身影和追債的人員。
為了還上錢，貝蒂不但将自己所有的嫁妝都彌補債務，還開始一遍遍地借錢。
最開始曾經的女主人還會借錢給自己，但後來她就開始避而不見。
貝蒂上門，艾薇不是去了什麽慈善學校、紡織工廠發達的大城市就是在倫敦其他地方。
“你怎麽又來了？我已經說過了，我真的不知道艾薇小姐去哪裏了？什麽時候回來？”莉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說道“雖然這話不應該由我來講，但是貝蒂，艾薇小姐只是你曾經的雇主不是你的親人，你這樣不斷地來借錢一直不還是不是太過了？你不能因為艾薇小姐心軟看重情分就這樣啊！”
說完以後，莉莉就重重合上木門，反手鎖好。
是艾薇小姐讓你對我說這些話的嗎？這句話貝蒂沒有問出口。
貝蒂曾經以為二人的主仆情誼深厚無比，但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她狼狽不堪的轉身離開，再也沒有上門。
後來的事情成為了貝蒂一生的噩夢。
老安德魯死了，丈夫輸掉了全部的財産，帶着她搬到這陰暗的小巷裏來。
為了還上那一筆天文數字的債務，貝蒂開始參與走私販賣奢飾品，這是以前打死貝蒂也不敢幹的事情。
貝蒂覺着自己也像是有了濃烈的酒瘾，喝了好幾瓶杜松子酒，陷入一場混亂駁雜的宿醉裏。
新婚時的甜蜜像是籠罩了薄霧似的，怎麽回憶也清晰不了，取而代之的是永無止境的要債人員、丈夫醉酒後嘔吐物的臭味、被房東先生趕出雜貨店時在雨天行走的狼狽、老人死時不肯合攏的雙眼、賭桌牌場上興奮地搖色子聲、鴉片酊點燃後熏熏然的奇妙氣息……
多恐怖啊，生活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一定是醉了，只要等到第二天酒醒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這個年代，英國民衆濫用鴉片的情況尤其嚴重，當時英國民衆也可輕易地從藥劑師、雜貨店、書店、甚至流動小販，用廉價購買由鴉片配制成的“多弗粉”、“哥羅丁”之類的專賣藥。當時的英國國民都将鴉片“上瘾”的副作用，當作是解脫心理病痛的良藥
莉莉沒有惡意，她不知道貝蒂負債累累，只以為她是每次上門要個三五鎊打秋風，讨厭她這種行為，沒有告訴艾薇貝蒂來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