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艾薇心下驚訝。
一旁的黛西滿面痛苦的伏在床旁,面上卻沒有驚訝,顯然是已經知道這個秘密。
“我賣身、偷竊、欺騙、不知羞恥!幹盡世間一切下流惡毒的事情!做多少善行也無法洗清過往……上帝恩賜于我,祂送給我一個孩子、我的女兒黛西,我撒謊……”
珍妮弗修女身體虛弱而情緒激動,一邊流淚一邊傾訴道“我撒了謊……我對所有人撒了謊!十幾年小心翼翼維持這個謊言,牧師将這一切戳穿,讓我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颠沛流離不得安息!但這都是我的罪孽,讓我死後去下地獄我心甘情願!與黛西無關,她是純潔無暇的好孩子!”
原來牧師是以這個借口發難将珍妮弗修女趕出修道院去的……
珍妮弗修女偏過頭去,看着近在咫尺的黛西,她有一雙海藍色眼睛,望起來既像是晴空又像大海,那是與老修女如出一轍的眼睛。
她粗糙的大手努力擡起來去撫摸黛西的臉。
“你剛出生時也是這麽看我的”她說完這句話以後喘息了好幾下繼續說道“你拯救了我的靈魂……”
珍妮弗修女閉上眼睛休息片刻,她一直沒有再說話,只有勉力維持的微弱呼吸證明她還活着。
“天……天已經黑了?”
再睜開眼睛時,老修女睜着一雙失去焦距的雙眼問道。
艾薇同樣坐在床前,看着窗外的明亮天光,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卡爾小姐,您還在嗎?”珍妮弗修女擡着着手在床邊四處摸索找艾薇。
“我一直在。”艾薇連忙握住了珍妮弗修女的另一只手。
珍妮弗修女顫顫巍巍的拉起艾薇的手覆蓋在了黛西手上。
“求您……求您收留黛西……”珍妮弗修女只覺得胸口有一把炭火在燒,每說一句話都要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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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她當女仆、不要讓她……淪落到外面……當乞丐、當女支女……求您……求……”
她的手緊緊的握在艾薇手上,手背因為用力而繃緊繃出青筋,即便已經是到了這般垂死的時刻,依舊沒有放松。
“我會的!我會收留黛西,好好照顧她的。”艾薇連忙鄭重的說道。
那只手微動了兩下,終于松開,珍妮弗修女好像放下了莫大心事,放松的合住了眼睛。
“牧師呢?”艾薇推開門大聲問道。
早已被請來的牧師一直等候在旁。
他熟門熟路的進去以後開始傾聽臨死之人的忏悔,塗抹聖油在耳目口鼻和手足上,并且喃喃祈禱對方上天堂。
黛西的雙手緊緊的摟着老修女的脖子,将臉埋在她的頸窩裏,發出嘶啞的哭聲。
珍妮弗修女的葬禮在附近一個小教堂舉辦,那是一場普普通通的葬禮,參加的人更是寒酸到只有五個,艾薇黛西和三個女仆。
黛西一身黑色的喪服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裏,珍妮弗修女的離去給她造成了莫大的打擊。
南希太太只好讓黛西寸步不離地呆在自己身邊,以免發生意外。
人太少了、也太寒酸了……
艾薇想,她生前幫助過那麽多人,殘疾的、年老的、還有小孩子,受她恩惠而活命的人數不勝數,如今葬禮上确只有這麽寥寥幾人,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其中只有一個痛苦流淚的黛西稱得上是關系親密。
這裏住了一個人
她經歷了地獄般的磨砺
卻在竭力創造天堂
這是艾薇給珍妮弗修女選的墓志銘,她被埋在了小教堂後面的墓地上。
到頭來,她的一生只有這寥寥數語。
艾薇将一束新鮮的白花放在了十字形的墓碑下。
“我們走吧,這個教堂離家不遠,只要你想你随時可以來墓地看她。”葬禮結束以後,艾薇摟過小修女的肩膀輕輕的說道。
“我母親會像她自己說的那樣下地獄嗎?”
“不!珍妮弗會上天堂,會有天使揮舞着白翅膀來親自迎接她的靈魂,那裏沒有痛苦沒有憂愁……”
一行人漸漸走遠。
一陣微風拂過,卷起地上的樹葉和花瓣,也卷過墓碑上刻下的嶄新字跡。
(珍妮弗·利特爾1741~1785)
………………
今天是西摩和福克斯會面的日子。
德文郡公爵夫人遵守了諾言,将二人安排在德文郡公爵在倫敦的一處宅邸中會面。
西摩坐在沙發上忐忑不安,心中反複排練着過一會要說的話語,希望自己的籌碼更大。
門開了,一個戴着深灰色假發、深藍色雙排外套的男性走了進來,他面容普通身材微胖,臉上只有一雙濃黑色的眉毛稱得上出彩,但整個人都散發着和藹可親的氣質。
這使得所有人看到這個人時對他的第一感覺都是“這是一個脾氣好、可以親近的人”
這位輝格黨的領袖私下裏喜愛賭博、沉迷女色,還熱衷于追求外國的時尚,個人生活十分不檢點,在政治上的主張卻又以激進熱烈而聞名。
通過這些傳言,西摩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偏向于嚴厲不近人情或是一個熱情外向的人物,沒想到福克斯卻是這副形象。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在下議院和倫敦國民特別是西敏區的群衆中擁有極高的人望,演講屢屢獲得成功。
“日安,福克斯先生。”
西摩從沙發上站起來,鄭重的向對方行了一個屈膝禮。
“日安,沃斯利夫人。”福克斯亦是脫帽點點向西摩問好。
福克斯并沒有因為西摩現在臭名昭著而狼狽的處境而表露出任何輕蔑,至少表面上沒有,
房間裏面并沒有仆人,他相當有紳士風度拿起桌子上的白瓷咖啡壺給兩人倒上了咖啡。
“您覺得這個的怎麽樣?喬治亞娜特意在裏面加了白砂糖和堅果碎塊,她總是有一些令人驚嘆的奇思妙想。”
西摩出于禮貌品嘗了一口,然後誇贊道“這非常好喝,甜香濃郁,公爵夫人真是心靈手巧。”
“要論起哪裏的咖啡豆最棒,還是聖保羅的最好,我也品嘗過其他地方的咖啡豆,比如說安的列斯群島和裏約熱內盧出産的,但那個味道我真的不想再嘗第二遍。”
“也許是那裏的氣候和環境比較适合咖啡樹的增長。”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笑話,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三世神經錯亂的認定咖啡對人體有毒,為此還特意找來死囚做實驗,哈哈哈哈……”
按理說福克斯已經從德文郡公爵夫人那裏知道了西摩的來意,但他卻開始若無其事的和西摩聊天,從咖啡豆的口感、國王的異聞趣事一直聊到了對中國文化的看法,絕口不提正事。
西摩強忍着心焦附和對方的話題,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我是個直白的人,如有冒犯還請見諒,福克斯先生,我今天和您見面是為了談一談關于我的丈夫沃斯利先生和……”
西摩有意停頓一下,将語調放得更為緩慢拉長音節說道“……英國首相波特蘭公爵的事情。”
西摩企圖在對方身上看到一些鄭重的姿态和表情,比如說稍微坐直的身體或是動容的表情,這代表着對方對這件事情感興趣,二人才有談下去的可能。
令西摩失望了,福克斯一如剛才是笑呵呵的樣子,沒有一點點神情上的變化。
這是另一種不動聲色,還是不感興趣?千萬不要是後者。
“您的來意我早已從喬治亞娜那裏知道了。”福克斯說道。
“那就讓我們直接進入正題!福克斯先生,以您的聰明才智一定已經想到……”
福克斯擡起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打斷了西摩的話。
“那也讓我們直接進入正題!沃斯利夫人,以您的聰明才智一定已經想到了我對這不感興趣。事實上我今天出現在這裏,只是礙于喬治亞娜的面子而已。今天是個好天氣,我希望我們不要聊這些掃興的話題,而是像剛剛一樣談談話聊聊天,然後愉快的互相告別。”
福克斯每說一個字西摩心中的失望便多一份,面上雖然依舊鎮定從容,掩在裙擺下的雙手卻忍不住捏到指尖發白。
“我相信您不會對首相的位置無動于衷。”
西摩直視對方認真的說道“波特蘭公爵占據着首相的位置卻毫無建樹,國家需要一個經驗豐富的掌舵手、內閣需要一個才華橫溢的領頭人,福克斯先生,而這個人選非你莫屬。”
“你真是太高估我了。”福克斯漫不經心的随口說道。
身為僅次于首相的外相,他經歷的阿谀奉承之言數不勝數,豈會被這幾句話打動。
“內閣的權利如今由您和諾斯勳爵分享,您甘心嗎?我們的國家是經由艱難無比的光榮革命才擁有了今日,絕不能再将所有的權利交回到國王手中,那将是可恥的倒退!而諾斯勳爵不過是仰仗身為國王的童年好友,當初居然也能做到首相的位置上!他當初丢了整整一個州的土地,結果一個輕飄飄的辭職就抹去了他所有的懲罰,沒過多久便又重新回到了內閣,甚至擔任內政大臣,我簡直無法想象這樣的人如果再在議會呆下去會給國家倒成多大的危害!”
這是早已想好的說辭,如今西摩一口氣說來振地有聲。
福克斯站起來在地毯上來回踱步,神色激動。
他可以無視谄媚之言,但剛剛那些話全部都說中了他心中的所想。
從他十九歲進入下議會開始,到如今三十多歲,他人生當中最燦爛的年華全部都貢獻給了國家,而剛剛西摩的話全部都刺中了他心中的隐痛。
諾斯勳爵軟弱無能,可是卻仗着與國王關系親密屢屢升遷,甚至當上了首相,他一向支持憲政體制,怎能忍受君主□□,這是其一。
其二,諾斯勳爵哪怕是丢了一整個洲的領土,也依舊在內閣占有一席之地,難以想象他将來還會給英國造成怎樣的危害。
“真是美妙的說辭,我幾乎要被打動了!”良久,福克斯停下腳步,恢複了之前溫和親切的樣子說道。
“幾乎?”西摩雙耳敏捷的捕捉到了這個詞。
福克斯神色抑郁的嘆了口氣。
“這些話都很有道理!但事實是我現在奈何不了諾斯勳爵,波特蘭公爵一旦倒臺,我并沒有完全的把握登上首相之位,一旦諾斯勳爵再次上位,哦~,我簡直不敢想象那個場面!所以還是維持現在的好,至少波特蘭只是個擺設,還可以忍受!”
“我的到來也許正是阿喀琉斯之踵呢,福克斯先生,那些人并非無懈可擊,東印度公司和政府在印度的權責不清……?”
“稍等一下,沃斯利夫人,打開您右手邊的小抽屜,看完裏面的東西以後再發表長篇大論。”
西摩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
她俯下身去拉抽屜,裏面是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西摩低頭開始閱讀。
在看了開頭幾行以後,西摩便無力的松開手指,任由紙張滑落。
心中滿懷失望和無力感。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