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陳德胳膊一震,收回白绫,這才看清來人是将軍和子午姑娘,連忙停下,本漫天飄舞的白绫失去內勁的支持,紛紛掉下來,蓋了陳德滿頭滿臉,他撕開身上的白绫,沖娮姬抱拳行禮,喊了聲,“将軍。”
娮姬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什麽,滿臉嫌棄是一點也不掩飾,陳德頗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道,“子午姑娘這心法很是強勁柔韌,配合白绫能夠大範圍進行攻擊,若是挑出一隊習內力的将士,在與敵作戰中用上,當可以一敵百。”
娮姬欲言又止,一隊大老爺們,齊刷刷的拿着白绫,搔首弄姿……能放過他們嗎?他們只是單純的将士啊。
娮姬看向子午,子午将話本從臉前拿下,一臉從容淡定,“這主意很好。”
想了想,又看向娮姬,問道,“怎麽,你覺得不好?”
娮姬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陳德先開口了,一臉“将軍你怎麽這麽不懂事”的表情,“将軍,子午姑娘願意讓我涅凰的将士學,這是好事啊,雖然拿着白绫扭來扭曲的确有礙觀瞻,但是重在實際威力啊!”
娮姬:“……”原來你也知道有礙觀瞻啊。
娮姬看向子午,見子午眼底隐隐很是期待的模樣,也不忍心壞了子午心情,于是将此事交由陳德全權負責。
在議和的消息傳開沒多久後,娮姬便準備進京了,她用的理由是,向王上賀壽并述職。
這一次進京,帶什麽人,帶多少人都得斟酌下,軍師自然得留下,軍師得拖着和楚軍談論事宜的進度,陳德老潘分別為左右将軍,也要留下坐陣,最後挑挑揀揀,和娮姬一道去的是大黑和冬子。
這兩日又下了大雪,官道上鋪滿了沒來得及清理的雪,時不時有馬車經過,踩出一個又一個淩亂的印子。
子午坐在馬車裏,披着大氅,幾乎将整個人都埋進去了,身前的暖爐燒着小火,上面還擱着幾個地瓜,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子午盯着看了一會兒,掀開簾子,問在外騎着馬的娮姬,“可以吃了嗎?”
娮姬沿着簾子掀開的縫隙看過去,那地瓜皮兒都還實着呢,說,“沒熟透,再等等。”
子午點了點頭,放下簾子,眼底毫不掩飾的失望。
又過了一會兒,風越來越大,呼號的近乎刺耳,緊接着一陣驚呼聲突兀的響起,子午想掀開簾子看看,還沒推開窗,便被人一把握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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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道厚重簾子,子午看不到人,只聽到近在耳旁一般娮姬的聲音,“下大雪了,別開窗了,裝賀禮的車被絆着了,我去看看。”
子午“嗯”了一聲,聽到馬蹄聲走遠,還是掀開了簾子。
雪很大,被風吹着飄下來基本是迎面就能糊一臉,子午往後張望,果然,那拉着賀禮的車半個車轱辘都陷在了雪泥裏,馬嘶鳴着,也沒能拉出來,想了想,還是打算下去看看。
剛下來,就聽到一陣利器破空劃過的聲音,不知道誰先喊了一句“有人搶劫啊”,然後就一片鬧哄哄的了。
子午瞅了瞅,這才發現官道上不止他們一行人,還有些商人農夫之類的,擠在不大的官道上,像是在鬧市一般。
搶劫的有數十人,大冬天的露着臂膀,扛着大刀,揮的虎虎生威,嗓門大的在那兒嚷嚷着,“把值錢的交出來,老實點照做,還能換條命,不然!”
一邊說着,一邊一刀砍在了就近的車轅上,一下子砍斷了,馬受驚就要往前飛奔,被這劫匪又是一刀砍翻在地,鮮血咕嚕嚕的冒出來,沒一會兒染了一片紅。
原本還亂嚷嚷的那群人,一下子靜了下來,瞪着大眼縮着身子,可憐極了。
領頭的劫匪很滿意,站到高處掃了一眼,一下子就沖着娮姬他們看過去了。
備着賀禮的那車挺大,也挺好看,估摸着這得是金銀珠寶,于是領頭的就沖那兒走過去了,染血的大刀敲了敲車身,命令道,“打開看看。”
娮姬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也沒阻止,任由他們打開,子午看到那劫匪原本紅光滿面看到車裏東西之後狠狠啐了一口,嫌棄道,“看着有模有樣的,還以為是什麽稀世珍寶,就一車子莴莴菜啊。”
娮姬笑了,“這可不是一般的莴莴菜,這是要獻給王上吃的莴莴菜。”
劫匪樂了,“喲,跟我逗趣兒呢?哪個王會吃這遍地都有的野菜啊?”
娮姬也沒解釋,這會兒劫匪手下的人正挨個兒搜身,有個瘦黑的搜到了子午跟前,原本黑着的臉,一擡頭看到子午埋在大氅裏的容顏,一下子變得通紅,結結巴巴的嚷開了,“老……老大!這兒有個大美人啊!”
子午往後退了退,覺得挺沒意思,就想去看看地瓜熟了沒,結果一轉身,就有一只手往她肩上搭,她想都沒想,袖間抽出一道白绫,裹着那伸過來的胳膊一拽一扭,只聽一聲清脆的咔嚓——
那人捂着胳膊摔在地上就開始嚎,“嗷俺的胳膊啊!老……老大!這娘們兒卸了俺胳膊!”
那老大一聽,就提着刀要去子午那兒,結果一只素淨的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他想都沒想就把刀揮過去,卻輕輕松松被兩根指頭夾住了。
大驚之下,這才正視身後的人,便見到先前跟他逗趣的書生打扮的人,正沖着他笑,繼而,兩指稍一用力,手掌寬的大刀嘩啦啦的碎成一片片的掉了一地。
劫匪大驚之下下意識就要跑,卻被人絆了一下,整個人摔在了滿是刀片兒的雪地上,大腿不知道被哪片劃了下,又染紅了一片兒地。
娮姬伸了個懶腰,說了句,“行了,別裝了,趕緊收拾了,我們還得趕路呢。”
話音一落,先前縮在一邊害怕的不行的大黑冬子等人就動手了。
緊接着又是一陣鬧騰,雞飛狗跳的。
子午坐在車轅上,捧着一小塊地瓜,吃的津津有味,小腿搖搖晃晃的蕩着,看到走到自己身邊的娮姬,問道,“怎麽不早點出手。”
娮姬笑着鑽進車裏,把剩下的幾塊兒翻了翻面兒,“我就想看看他以為自己要發財結果發現是一車菜,那種被極大的落差打擊的神色。”
說到菜,子午有些疑惑,“那真的是賀禮?”
“是啊。”娮姬也撿了一塊兒熟了的地瓜,拿出來吃,一邊啃一邊回道,“沒辦法,涅凰窮死了,除了莴莴菜,也拿不出別的。”
子午有點好奇,“莴莴菜好吃嗎?”
娮姬笑了笑,擡手幫子午拂去肩上的雪,“不好吃,沒地瓜好吃,你快進車裏待着,太冷了。”
聽到不好吃,子午就沒什麽興趣了,而且地瓜熱乎乎的才好吃,拿出來沒一會兒就涼了,口感不好,于是鑽進去了。
這會兒工夫,一方壓制的揍人也結束了,娮姬看着跪在地上的劫匪,彎腰笑眯眯的問,“我是給你一刀呢,還是把你送官府呢?”
那劫匪苦着臉,“今兒算是栽了,老子認了,只求大俠能放過我那幫兄弟們。”
聞言,那一個個其他的劫匪都紅了眼眶,硬氣的說,“別說了老大,不就是一死嗎?咱們一起!下輩子還做兄弟!”
“啧”,娮姬直起腰,看向冬子,冬子近身跟她回禀,“沒傷人,那些百姓的錢財也只拿去一大半,還給人剩了些許。”
“行吧,看樣子手裏頭應該沒人命,個個兒都是綠林好漢,”頓了頓,食指指向那個喊有大美人的瘦黑小子,問道,“你剛喊什麽?怎麽着,想把我家小姐擄走?”
瘦黑小子皺着一張臉,還捂着一邊兒的胳膊,“俺就是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喊老大來看看,這都不行嗎?”
娮姬這才擡了擡手,押着這群人的将士立刻松開退到一旁了。
那劫匪老大看這情況知道能活着了,拱手對娮姬道,“多謝大俠!”
娮姬正好吃完最後一口地瓜,把皮兒往路邊兒一扔,順手往身邊的大黑身上蹭了蹭,算是擦了手,然後道,“先別謝,說說吧,怎麽就想不開成劫匪了,看手上這繭,更像是幹農活弄的,不擅長用刀吧?拿都拿不穩。”
那劫匪撓了撓頭,回答的挺老實,“這都是被老天爺逼的啊。我們家鄉,瀚城李村,前陣子鬧了雪災,房屋都壞了,只能住洞裏,莊稼也壞了,還沒啥餘糧,郡守說要統一調度,把僅剩的糧食也收走了,結果接下來幾天,也沒給吃的,這也是沒辦法了。”
那瘦黑個兒很有感觸,鼻子都紅了,抽噎着說,“是啊,沒辦法,俺爹只能上山打獵,可是那山上積雪太多了,俺爹再也沒回來……俺弟弟還吃奶呢,俺妹妹才五歲,要是俺不出來想點法子,這家就徹底沒了。”
“慘啊。”娮姬感嘆了一句,這時一邊兒還沒走一直看着的普通過路人也跟着感嘆了,“這年頭,誰日子都不好過啊,瀚城那雪災我們那兒也聽說了,據說死了不少人。”
娮姬拍了拍劫匪的肩膀,“打算從軍嗎?”
“從軍?”劫匪愣了愣,“娮家軍嗎?想啊,可是這季節,不招人了,不然早去了。”
娮家軍……娮姬笑了笑,沖冬子點了點頭,讓冬子安排下去,然後轉身上馬了。
世人稱呼涅凰都說着娮家軍,王上應該也是知道的,那……
王上啊,你是因為這個,感到不安了嗎?
☆、卸甲?嫁人?
冒雪行了将近半月,才到了西京城外,将近年關,西京來往的人格外多,城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都在等着進城,娮姬派人去排着隊,然後将車隊停在了城外的茶棚。
這茶棚,炎熱時候賣的是涼茶,這大寒的時候賣的就是熱酒。
燙好的酒,再來個熱騰騰的肉餅,很能充饑。
子午手裏拿着肉餅,吃了兩口便有點嫌棄,這樣講究的是吃得飽就行的餅實在美味不到哪裏去,餅很粗糙,肉也都是大鍋炖出來的而已,于是便放到一旁了。
娮姬也不介意子午啃過,随手拿起來便吃了,還不忘對子午小聲道,“等回了将軍府,我讓人給你做西京地道的大菜。”
子午點了點頭,捧着杯熱茶,小口的喝着。
外面風雪仍沒有停息,淩冽的很。
不遠處的幾桌也有人,多喝了幾杯,上了頭,就不管認不認識,扯着坐一塊兒就聊了起來。
“诶,聽說啊,那娮将軍就快歸京了!”
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喝了一口酒,嗤道,“竟然還有臉回來?連丢三城,将娮家祖輩的榮光都丢沒了!”
“是啊,”一個戴着頭巾書生打扮的人應和道,“終究還是女子,為官為将,都少了幾分遠見,不堪大用,不堪大用啊!”
這連嘆兩聲,讓不少人也跟着感慨起來了,“原以為是個奇女子,不想也不過如此。”
“還好現在為時不晚,”先前那滿臉橫肉的接話道,“還是早早嫁人生子才對啊,戰場哪是她一個娘們能亂來的地方?”
“哐”的一聲巨響,大黑把碗狠狠往桌上一撂,這動靜讓那幾個人都看過來,有個人還一臉嬉笑着說,“兄臺是不是也很憤怒,我大秦又不是無人,怎麽能……”
話沒說完,便停了,因為大黑直接往他面前一站,高高大大的身軀将簾外透來的光遮的嚴嚴實實,他沉聲道,“這麽能逼逼,你怎麽不上戰場?”
滿臉橫肉的人一聽,不樂意了,他離大黑遠,沒能感受到那股子迫人氣息,還在說着,“打了敗仗還不讓人說了?”
“你知道個屁!”大黑一碗砸那人面前,“要是沒娮将軍,大秦早淪為他國附屬了。當初齊國打上門,滿朝文武,屁都不敢放一個,要不是娮将軍站了出來,你們他媽的都得給齊國當狗!”
一直沒作聲的幾個人,看樣子也是這麽想的,大黑這話一說,立刻有個年輕夥子站出來了,“就是!那會兒娮将軍甚至還沒及笄,幾乎是抱着為大秦戰死的心上了戰馬,這麽多年也少有敗仗,你們就盯着這丢的三城了,怎麽沒想到當初丢城池丢到西京城門了,都是娮将軍一點點打回來的!”
這年輕夥子很感觸,說到最後眼眶都紅了,很快,又有幾個人開口跟着維護娮姬,沒一會兒,整個茶攤的人分成兩派,吵了起來。
子午看向一旁垂頭喝着酒的人,說道,“原來你這麽厲害。”
娮姬笑了笑,“是啊,可把我厲害壞了。”
眼看那兩派就要操着凳子上手了,先前排隊的兩個小兵跑過來一個,打斷了這僵硬的場面,說是可以進城了,娮姬便拍了拍跟人吵架吵的唾沫橫飛的大黑,“行了行了,擦擦嘴,該走了。”
遇到如今這種情況,聽到這種流言……娮姬不意外。
為保王室聲望,為保大秦尊嚴,戰敗的原因秦威王自然不能說是自己有錯處,也有可能他真的不知道軍需的事。而百姓們怨聲載道的對象就只能是她娮姬。
若是問娮姬難受嗎,那自然算不上舒心,只是她知道自己、涅凰無愧于大秦,這就夠了。至于這本賬,她會慢慢跟他清算的。
西京繁華完全不是淮城能夠比拟的。
西京終歸是王所在之城,百姓們不須擔心天災人禍,也不須擔憂戰亂硝煙,無論是否富足,臉上帶着的都是別處少能見到的安定神色的。
大街小巷來往的人都衣着幹淨整潔,街道也沒有雪污堆積,整個城池都是從容的,子午目光劃過一個個賣着吃食的攤販,然後放下簾子,很期待将軍府地道的大菜。
然而車隊剛到将軍府,便看到有宮裏的人等在花廳了。
娮姬疲憊的揉揉眉心,只能換了朝服進宮去,走之前也沒忘了讓廚子做菜去,子午跟在娮姬身邊,看着娮姬上了馬,提醒道,“文牒。”
娮姬眨了眨眼,勾唇笑道,“不敢忘。”
出了門就對冬子道,“去,找內史大人,讓他慢慢來。”
冬子很機靈,立刻明白過來,拱了拱手,就去辦事了。
進了宮門,一眼看去便是兩邊高高的宮牆,因着下雪的關系,紅紅的牆面帶着水漬,像血一樣。偶有三兩只臘梅,也蒼白的很。
娮姬直接被帶到了宣政殿,秦威王和丞相等大臣都在等着了,娮姬下跪行禮之後,秦威王也沒讓人起身,而是一副沉思的樣子。
娮姬知道這是在等她開口請罪,但是她自認無過,便抿着嘴,一言不發。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丞相,他看着娮姬,冷聲道,“娮将軍可認罪?”
娮姬疑惑,“我有罪?”
丞相挺着大肚子在凳子上坐着,兩腿岔開,聞言,一巴掌拍自己腿上,呵斥道,“贻誤軍機,連丢三城,損失無數,還說自己無罪?”
“哦,這個啊。”娮姬不跪了,她站起身,先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秦威王,又看向丞相,“那我倒想先問問,軍需呢?丞相,老子的軍需呢?”聲調不斷拔高,娮姬盯着丞相,逼問道,“這事兒是丞相負責的吧?你要是能給個解釋,老子就認罪。”
“你!”丞相生氣的站了起來,但是還是沒娮姬高,他看了看凳子,甚至想站上去,但是理智還在,就沒動,說道,“軍需一直在路上,聽聞你連丢三城,逃回淮城,王上便震怒,不願意再打下去,免得白白讓我大秦兒郎丢了性命,恰逢楚國派來使者……”
娮姬原本還聽着,見他說了這麽一段也沒說到點,于是打斷,“說原因。”
丞相噎了一下,瞪了娮姬一眼,繼續道,“正好瀚城遭了災,那批軍需便送去瀚城赈濟災民了。”
娮姬看了一眼秦威王,他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沒什麽表示,頓時也明白過來他這是什麽意思了。
丞相和楚國有勾結,威王心知肚明,但是他也想要把涅凰捏在自己手裏,于是放任丞相這蠅營狗茍的作為了,怕是只等着他倆狗咬狗一嘴毛了。
有意思。
娮姬笑了笑,“成吧,瀚城離淮城不算遠,既然出了這麽大事,我派一支軍隊過去吧,一是防止災民被煽動引發暴亂,二是協助赈災維持秩序,怎麽樣?”
“不行!”丞相想都沒想的否決。
娮姬逼問,“這主意多好,怎麽就不行了?”
丞相微微踮腳,瞪着娮姬,“你是罪臣!你手裏丢了城池,以軍法處置也不為過吧!那可是得以死謝罪的!”
到這種時候,秦威王輕咳了兩聲,終于開口了,“以死謝罪太過嚴重,娮愛卿可是為我大秦立下汗馬功勞的。”
丞相連忙接話道,“是,所以功過相抵。娮将軍一個女子,為了大秦已經耽誤了這麽久的婚事了,現下也該卸甲嫁人了。”
“卸甲?”娮姬笑了笑。
“嗯!”丞相說着,娮姬掃了一眼其餘大臣,也沒人說一句不應該。
“嫁人?”娮姬繼續問。
“對!”丞相一臉堅定,怕是有可能的話現在就想趕着娮姬回去準備嫁人了。
“很好,很好。”娮姬連着兩聲很好,整個人暴躁的來回走,她眼睛四處瞄着,想找個合手的東西,進宮不能帶兵器。
轉悠了一圈,不是花瓶就是書,最後她盯上了一旁大太監手裏捏着的那根拂塵了。
娮姬上前兩步,一把将大太監懷裏的拂塵奪過,拿着那個木柄,轉身一棒子就往丞相後背抽過去了。
這一下子毫不留情,丞相本來就悄悄的踮着腳的,這一下子挨身上,整個人直接給趴地上去了,都沒顧得上爬起來,手往後伸着想捂傷口,卻因為胳膊又肥又短,根本夠不着,只能“哎呦哎呦”的叫喚。
娮姬笑了笑,緊跟着又是一腳踹在了丞相腰間,丞相那樣的重量竟被這一踹離了地,低空飛了一段,才又狠狠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丞相眼巴巴的想喊王上,想喊侍衛,可是沒顧得上喊,拂塵帶着一股子狠勁又打了下來,那拂塵上的毛糊了滿臉,疼的很啊。
在場的一衆人都驚呆了,誰都沒反應過來要喊侍衛,就這愣神的工夫,眼睜睜看着一腳又一腳,一棍又一棍的砸丞相身上,忍不住汗毛倒立,總覺得下一個就要打自己身上了。
等秦威王回神喊侍衛攔人的時候,娮姬也打夠了,把拂塵甩了甩,捋了捋毛,掃向殿內諸人,“卸甲?”
一衆人齊刷刷的搖頭。
娮姬點了點頭,又問,“嫁人?”
一衆人又齊刷刷的搖頭,那力道,跟要把腦袋甩下來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娮姬:我擅長行軍作戰和揍人
子午:我擅長吃東西和看熱鬧
秦威王:我擅長甩鍋
☆、殘日絕章
“很好。”娮姬勾唇一笑,眼底帶了些許溫柔,掃了一眼在座的人,欣慰的跟看着終于聽話的熊孩子似的,她把拂塵遞給大太監,看大太監顫巍巍的接過去,然後看向秦威王。
“王上,既然大臣都認為微臣還可再戰幾年,何不給微臣個機會?”
秦威王看了看被攙起來的丞相,又看了看一圈縮着脖子恨不得縮地底下去的大臣,最後看了看大太監掂着根微微變了形狀的拂塵抖抖索索的樣子,于是原本繃着的臉變了,露出算得上和藹的笑,“自然得給,這麽些年,大秦能安穩着,多虧了娮将軍啊!”
娮姬咧嘴一笑,“多謝王上。”
兩人客套完,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人再開口,宣政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娮姬認真的想了想,應該沒別的事要說了,便拱手告退,聲稱長途奔波,需要休息,秦威王立刻讓她走,還順帶着讓那個被吓壞了的大太監去拿點好吃的好玩的送到娮府上。
娮姬往外走,習武之人耳力好,走兩步就聽到身後的不少人松了一口氣,于是頓了頓,回頭說,“啊……王上,微臣差點忘了,那軍需,微臣派人協助赈濟吧?”
秦威王繃着臉僵硬微笑,“甚好。”
娮姬于是肯定了軍需這批物資秦威王是不樂意丞相私吞的,于是滿意的笑了笑,繼續告退。
走到門口的時候,娮姬又想起來一件事,回頭再次開口,“王上,那《殘日絕章》的殘頁,可否賞賜給微臣?微臣有些好奇。”
秦威王本來放松下來的脊背猛然直挺起來,他颔首,“準。”
娮姬心滿意足,這才真的走了。
秦威王差點克制不住直接趴在桌案上了,殿內諸臣眼觀鼻鼻觀心,個個兒都跟個泥塑似的。
秦威王見他們這樣,忍不住大怒,起身拍桌甩袖走人,一氣呵成,臨走還留下了一句憤怒的呵斥,“廢物!都是廢物!”
娮姬回去的時候,子午已經用過飯了,面前七八個盤子,都只用了一些,娮姬笑眯眯的盛了一碗飯,也不在乎菜有些涼了,吃的津津有味。
子午起身想走,被娮姬拉着了,“等我一會兒,吃完飯給你看個東西。”
看着子午果然沒走,娮姬美滋滋的又吃了兩口,結果子午坐下卻說,“看什麽?是文牒嗎?直接給我便是。”
“……”娮姬有點不開心,她沒回答,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開口問道,“怎麽樣,這些菜還可以吧?”
子午說,“尚可。”又看了一眼一桌子的菜,又說,“不過那魚不如你那日烤的好吃。”
聞言,娮姬夾了一筷子魚,嘗了嘗,點頭道,“的确,其實,其他菜也不如我做的好吃。”
“真的?”子午眸子微微發亮,像是一下子亮起來的星辰,好看極了。
“真的。”娮姬很嚴肅的肯定回答。
子午眨了眨眼,說,“那你做給我吃。”
“好,以後都由我做給你吃。”娮姬鄭重的答應。
“嗯!”子午語氣略微雀躍,然後又說,“文牒呢?”
娮姬:“……”怎麽還沒忘掉這茬呢?
娮姬沒回答子午,悶頭吃飯,子午也沒催,就靜靜等着,娮姬在這目光下也吃不下多少,最後又塞了兩口,一抹嘴,把一直小心帶着的《殘日絕章》殘頁拿出來,遞給子午,“給你看個寶貝,這書,據說好些年頭了,還算是個古董。”
子午第一眼看到這書,就略微震驚了,這書上竟然殘留着一絲神力?
她連忙接過,仔細确認了一下,的确是帶着一絲殘存的神力,這書的主人應該不弱……那這是否證明她并沒有到別處的世界,只是歲月太久了,才隕落了諸神,僅剩她一個了?
子午迫切的打開書,因為年久,這書很是殘破,現下也不過寥寥幾張,她一一翻閱,心下更是肯定了自己并沒有到別處。
上面所寫的三個機關之術,之所以沒有世人能看得明白、用得了,只是因為,這皆非凡人所能操縱的。
難怪,難怪這樣的可以稱得上是神器的東西只能在深宮之內蒙塵了。
究竟過了多少年?才讓所有神都沒了聲息?那為何她還在?
娮姬一直留心子午,見她有幾分低沉,也不問是何故,伸手一把将書合上,放到一邊,問道,“這幾日,梅花開的正好,一起出去走走?”
“不去。”子午意興闌珊,一點也不想看梅花開的好不好。
娮姬繼續道,“梅花自有一股子清冷香氣,用來做成的梅花甜糕和梅花酒釀丸子,都很好吃。”
子午這才擡眼看了她一眼,“那你幫我買回來吧。”然後便拿過那《殘日絕章》,怏怏地走了。
娮姬輕嘆口氣,看着子午的背影,心裏像是塞了棉花浸了水,堵得很難受。
子午住的是娮府最好的一間房,一進去像是換了季節一般,暖的很,子午将天書和《殘日絕章》都放在桌上,又找了個能存入法力的小玩意兒。
這小玩意兒看上去像是個鈴铛,小巧可愛,是子午曾經拿來練手而作的,能儲存微弱的神力,不成想現在竟然能派上用場。
子午試圖将《殘日絕章》上殘留的神力引到小鈴铛裏,然後再用鈴铛對天書施展,打開它,好看看,裏面究竟是什麽樣的記憶。
搗鼓了半天,讓子午欣喜的是,神力的确還能被儲存到鈴铛裏,只是……很慢,幾乎将近一個時辰才能引出來一點。
子午趴在桌子上看着小鈴铛,盯着盯着,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了過去,大概是太無聊了,便會入睡。
神是不會做夢的,然而,不知是因為子午沒了法力,成了凡胎,還是這夢境其實是最深處的記憶在複蘇……
子午做了一個夢。
那是子午非常熟悉的地方,或許可以被稱作是“家”的地方——不徵山。
不徵山被萬年不化的冰雪覆蓋着,冰雪凝成的地面上,卻開着成片成片終年不敗的雙蒂花,紅豆大小的花瓣,也有着紅豆那樣的顏色。
每每有風吹過,花瓣像羽毛那樣輕飄飄的被風卷起,漫天都是,像是下着一場紅色的雨,當真足以配得上仙境二字。
夢裏見到的,便是飄着漫天花瓣的樣子,在這片花海中,一顆歪脖子的相思樹在中央杵着,一個女子站在相思樹下,伸手接着飄下來的雙蒂花瓣,像是對待稀世珍寶一般夾在指尖摩挲着,似嘆息一般的聲音傳來,“若還有機會,今年的相思果做出的糕點定然好吃的。”
子午心裏一緊,猛然襲來的,那種細細密密的難受讓她想要從這畫面中掙紮出來,但是只是徒勞,她只能旁觀一般看着,她聽到夢裏的自己說,“是你錯了。”
聽到這話,那女子像是聽到了好笑的笑話一般,愉悅的笑了,然而只笑了兩聲,便轉成一聲悲泣。
子午看到,那女子微微側首,半張臉被相思樹投下的陰影籠着,只能大約看到個輪廓,很是好看。女子輕笑兩聲,低聲開口喊着,“先生……”
那一瞬間,子午很想哭。
神不會做夢的,更不會流淚的。
子午是被“吱呀”的開門聲驚醒的,她愣愣的看過去,才發現是娮姬托着個盤子進來了,一碟精致的點心,和一碗冒着熱氣的粥。
眼前的畫面詭異的和滿是白雪的夢中情景交織在一起,子午只覺得頭一抽一抽的疼,開口時也是冷冰冰的,“你來做什麽?”
娮姬愣了愣,放下盤子,看向子午,這一看,心下大驚,三兩步跑到子午身邊,指腹輕輕摩挲着子午的眼角,問道,“怎麽哭了?”
子午心下覺得好笑,一邊說着“怎麽會”,一邊擡手摸向眼角,卻發現眼角一片水意,自己當真是哭過了?
怎麽會……怎麽可能……
娮姬半蹲在子午面前,疼惜的看着子午,輕聲問道,“怎麽委屈成這幅模樣?”
委屈?子午不自在的微微側身,遠離了娮姬放在自己臉側的手,看向冒着熱氣的粥,說,“有些餓了。”
見這是不願多說,娮姬也沒再追問,将粥和那碟梅花甜糕推到子午面前,笑道,“嘗嘗看,我做的。”
子午看了她一眼,娮姬解釋道,“街上那些賣的糕點都有些涼了的,我現做的熱乎的更好吃些,因為和面,蒸出來,都費時間,所以才這個時辰弄好。”
子午點了點頭,拿了甜糕咬了一口,眼睛不自覺的睜大了一點,真的很好吃啊!
梅花清冷的香味入了食物,少了幾分別的糕點的黏膩感,又因為糕點中裹着化開的糖漬,清冽之外,又沾惹了甜味,一口咬下去,直甜到了心底。
原本知道世間滄海桑田自己獨身一人的不适感也少了幾分,還有那個夢境,帶來的從未感受過的情緒,也都被甜味沖散了不少。
她垂眸,看着娮姬的神情無比認真,“謝謝你,娮姬。”
☆、幸好只是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