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回
隆冬臘月,暮色皚皚,黑夜降臨很快。
人和物,都冷得直哆嗦。單琉璃雖不大畏冷,可入了夜,還是忍不住蜷着身,往花無缺懷裏蹭。兩天前,他們離開了冷梅莊,這偌大華美的莊院在他們離開的當夜迎來了一場空前絕後的熊熊烈火。
按道理來說,這氣候,雖幹燥易燃,卻也不至于火勢那麽大。這場大火燒及了附近的林子,因為火勢大得驚人,驚動了山腳下的村莊,就連離村莊不遠的縣衙也派了人過來一探究竟。這隐蔽數年的冷梅莊因這場大火,以一片殘垣斷壁,焦土黑泥的殘敗模樣出現在世人的視線中。
那麽大的一個別院,就算燒了個幹淨,也是要徹查此院的主人是誰。當平王府的平王妃李蘭鳶親自攜一批禁軍侍衛到達這窮鄉僻壤之地,站在殘破不堪的冷梅莊前時,一向雍容華貴,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終是哭了,精致的容顏被淚水打濕,她扭曲着臉,兩只手蜷成拳頭,塗着豔麗蔻丹的指甲狠狠掐在了掌心裏。“雲妃,你這個賤人!就算你死了,本宮也要将你不得好死,別以為你死了,就能贖你害死王爺的罪!!”
小村莊的一條深巷內,一盞油紙燈籠在風中搖晃着。木質的招牌倚在攤前,斜斜靠着,那昏暗的油紙燈籠照下,木質招牌上歪歪扭扭刻着老楊湯面。攤頭周圍擺了幾張粗木質的桌子和長凳,挑了個幹淨的位置坐下,小魚兒啞着嗓子,喊道:“兩碗湯面,肉醬多擱些,姜醋和辣也多要些。”
攤頭後面一個中年男人緩慢的直起身子,啞着聲音道:“好嘞!”
這家老楊湯面的面筋咬起來可有嚼勁了,這也是為什麽,他開了那麽多年,生意從來都是紅紅火火的。雖說湯面的價格不便宜,但吃過一次人都知道,這面十文錢一大碗不算貴。
面很快就端了上來,老楊,這家湯面的攤主一手一個碗,将兩晚肉醬面依次放在小魚兒面前,放下竹筷和醋碟後,又轉回攤子後面去了。
二話不說,埋頭開吃,兩碗面呼嚕嚕的沒一會兒就下了肚。待他将兩碗面吃完,一道清亮的聲音自身後傳了過來。“老板,一碗湯面,要醋,不要姜蒜和辣,多放點筍子。”
老楊嗳了一聲,取過一團面塊,拉長折疊,再拉長折疊,這麽反複了幾次,那圓圓的面團被拉成了細面條,然後抛下滾燙的鍋去了。老楊的手法純熟,動作看上去很普通,但要将面拉得咬起來嚼勁十足,這其中的功夫不是其他人可以通曉的。
面不一會兒就熟了,水沸騰着,面随着沸水滾着浮上來。兩根長長的筷子将面條撈入大碗,澆上鮮香的高湯,依次把來人要的佐料丢進碗裏,放上一大勺的筍子,接着給遞了過去。
來人就坐在小魚兒坐得位置對面,他看着來人,喃喃苦笑道:“你追我可追得緊啊,到哪兒都甩不了你。”
來人是個少女,一身素衣,長發束起,上綴簡單垂鈴發簪,清風吹來,小巧的鈴铛碰撞在一塊兒,叮叮當當的,煞是悅耳。她坐在那兒,就算此處是個簡陋不堪的面攤子,但卻無損她的絕代風華,纖細素手端起粗糙的茶杯,她輕笑道:“女妖精配小壞蛋,天生一對,不是麽?我這個女妖精不跟着你這個小壞蛋,怎行?”
小魚兒瞧着她,竟似便癡了,喃喃苦笑道:“你,你果然世間少有,這天下哪有你這般的女人,跟着我有什麽好的?我不就是一窮二白的混蛋小子麽?”
蘇櫻道:“一窮二白怎麽了?我可以養你,不是麽?”
小魚兒看着蘇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蘇櫻看着比誰都柔弱,可又有誰能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膽子,那麽硬的脾氣呢?“你……”
蘇櫻嫣然笑道:“你什麽?要問就問,遲疑什麽?”
小魚兒道:“小璃子,你,查到她什麽了嗎?”
蘇櫻緩緩道:“那麽短的時間,要查個徹底簡直不可能,但我還是查到了些有趣的蛛絲馬跡。”
小魚兒挑眉道:“哦?”
蘇櫻道:“她與移花宮,有所牽連。”
小魚兒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麽?”
蘇櫻悠然道:“我回了趟石洞,那扇石門的确被內力所震破,而且其內力……竟是移花宮的功夫。”
“移花宮的功夫?”
“移花宮絕不外傳的內功心法,明玉功。我雖從未見過,但那逼人寒氣,這世上除了明玉功外,我想不到第二樣內功心法能有如此威力。”蘇櫻說到這的時候,那雙眼裏透出一絲懼意。“花夫人,絕不簡單,明玉功的功夫能練至于此,這世上恐怕除了移花宮的兩位宮主外,根本不會,也不可能有第三人。”
聽罷,小魚兒猛地從桌前站起來,道:“不,不會的,不可能是移花宮主,若真是,花無缺不會瞧出來!”
蘇櫻道:“若她易容了呢?”
小魚兒道:“易容?一個人就算易了容,也不可能改變她自己的習慣。蘇丫頭,若真是移花宮主,那麽久的朝夕相處,花無缺不可能不發覺,你莫忘了,花無缺是移花宮主養大的,若小璃子真是移花宮主,他如何會不識呢?”
蘇櫻輕咬嘴唇,道:“若在移花宮內,與花無缺相處的移花宮主一直在欺騙他呢?若從頭到尾,花無缺所識所知的移花宮主都是虛假的呢?小魚兒,世事無常,這世上任何事都可能會發生。”
小魚兒怔了怔,道:“小璃子若真是移花宮主,那她又會是哪位呢?”
蘇櫻道:“不可能是大宮主邀月,如果她真是移花宮主,想必也該是那位傳說中的二宮主憐星。”
小魚兒重新坐回長椅,喃喃道:“是啊,若她真是移花宮主,也只有可能是憐星,而不是那個冷冰冰的邀月大宮主。”語罷,他突然苦笑道:“我見過那位邀月大宮主,就是之前那個穿着白衣服,臉上戴着青銅面具的銅先生,雖然她不肯道明身份,但我就是知道。江湖人都說這世上有兩個猶如怪物一般身手,神出鬼沒的存在,一個人稱銅先生,一個人稱木夫人,呵,誰會想到這兩位就是移花宮主呢。”
他擡起頭,突然正色,接着道:“她嫁給花無缺的目的是什麽?與我交好的目的是什麽?以那樣的身份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目的又是什麽?”
蘇櫻緩緩答道:“恐怕,這事你該去問問江別鶴了。”
這個名字,讓小魚兒不覺冷下臉來。“他?他不是被燕伯伯抓走了嗎?”
蘇櫻道:“他逃了,逃去了南疆,改名為禾鼈疆,改頭換面于一處獵戶人家。”
小魚兒道:“你怎會知道?”
蘇櫻嫣然笑道:“自然是有人告知于我的。”
小魚兒狐疑問道:“誰?”
蘇櫻道:“這個就不便與你多說了,反正那人與江玉郎有仇,她抓到了江玉郎,從江玉郎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
小魚兒一愣,驀地笑了起來。“江玉郎?那小子被人抓了?看來抓他的應該是個姑娘,不然誰會費盡心機抓這麽個鬼心眼多的小子。”
蘇櫻沒回應,不過從她笑容可以看出,小魚兒的猜測沒錯。
抓住江玉郎的的确是個姑娘,還是個異族美人,她姓胡,黑發紅眸,美若天仙。她與江玉郎相識在一個雨季,那一年,才子佳人,甜蜜細語,溫柔纏綿,當真幸福。可是,當這位胡姑娘以為她會跟江玉郎一直這樣走下去時,江玉郎突然消失了,在她提出讓他到她府上上門提親的那一晚。
自此,胡姑娘一直尋找江玉郎,這一找便是兩年。
兩年後,當胡姑娘找到江玉郎這個負心漢時,對方已不男不女,而她懷裏則抱着個一歲左右的小女嬰,那是她與江玉郎的孩子,在江玉郎欺騙她,離開後的第二個月,她發現自己懷上了這混賬小子的孩子。
心裏恨,孩子卻是無辜的,她執意生下孩子的後果便與家人斷絕一切關系,獨自一人離開生下孩子後,她四處尋找着江玉郎的下落,只要他去過的地方,她都會出現,然而每一次,總是擦肩而過。這次,能找到,實屬老天開了眼。
小魚兒拿起粗瓷茶壺給自己和蘇櫻倒了杯茶,道:“你說,江玉郎會被那個姓胡的姑娘殺了嗎?”
蘇櫻凝視着小魚兒的眼睛很久,才緩緩道:“誰知呢?那江玉郎欺騙的姑娘不少,就算這胡姑娘心軟沒殺他,總會有個姑娘下得了狠手,讓他下地獄的。”
小魚兒笑道:“女人不能随便沾,沾了的後果,我們這些男人承擔不起啊。”
蘇櫻歪了歪腦袋,噗哧一笑,道:“那是因為你們男人大多都是混蛋。”
小魚兒道:“我也是混蛋,你不會想日後把我給殺了吧。”
蘇櫻道:“你就算是混蛋,也是我喜歡的混蛋,更何況,你不是江玉郎,永遠也不會随随便便的占人家姑娘便宜。”
小魚兒大笑道:“你就那麽信我?”
蘇櫻道:“自然了,這世上,我只信你。就算你這個小混蛋平日裏說不出一句真話來,我也信你。”說完,她自己的臉也紅了,紅着臉,她拿起筷子,低頭開始吃着已經有點糊了面。
小魚兒瞧着她,沒說話,半晌過後,在心裏默默嘆氣。
認識這麽個天下少有的鬼丫頭,他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此時,蹲守在攤子後整理東西的老楊,詭異地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