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間出了大事,聽說,妖界的一只狐女為了修煉邪術已經生吞了八十顆人心。
于是,帝座旨意,命南天門仙子天姚下界降妖。
這一日,天姚奉命風風火火地走在山間,後面不遠不近的跟着一位閑散慢步的神君大人。
天姚就郁悶了,這到底是要誰下界降妖?不禁就止住步回頭去看,卻見那厮正也一汪春水的看着這邊。
“神君大人。”思量着開口,天姚在心裏琢磨着合适的措辭,“您老跟着我幹嘛?”
故作無辜的神君大人聞言微微打量了一下四周,笑容可掬,“這話怎麽說?本君只不過剛好與東家順路罷了。”頓了頓,幾步走到天姚跟前,繼而虛僞地關心道:“聽說那狐女有千年道行,要不是誤入了邪道,這會兒也該位列仙班了。東家你……可降得住她?”
“不用你管!”天姚氣得跳腳,想她也是一位堂堂的仙者,難道還能連一個狐妖都打不過?笑話!
“如此,本君便預祝東家馬到成功。”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玄仲從容地彎腰坐在地上,擡頭看看那一臉氣呼呼的天姚,心情瞬間大好。“東家,若是實在打不過就來找本君,本君護你。”
呸!不禁就在心裏暗啐一口,天姚覺得自己就是被打死也不會來找這位神君大人幫忙。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要是真讓他幫了,日後還指不定能多出多少調侃的話柄。
正這麽想着,山間突然狂風大作。只是轉瞬,再定睛看去,眼前已經出現了一位白衣銀發的女子。
只見那女子眉目傾城,氣質超凡脫俗。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十惡不赦的狐妖,天姚還以為她會是哪方淨土的仙子。
就這麽愣在原地,忘了拔劍的天姚任憑狐女陰冷地看着,直到她的嘴角挑釁的勾起,一陣勁風略過,天姚竟生生被打退了一步。
不好!這個狐女比她想象中要厲害的多。雖然只是一招,但誰高誰低心裏已經有了大概。就憑她這點修為,恐怕還真不是狐女的對手。
眼角不禁就撇過一旁的玄仲,誰知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把天姚氣得背過氣去。
也不知這位神君大人是從哪裏變出了一張桌子,上面擺着各色瓜果,嘴裏也不閑着,正悠哉悠哉的磕着瓜子。乖乖~敢情這厮就是來看戲的!
滾蛋!低聲在心裏唾罵一句,天姚看着神君大人那副悠閑的樣子,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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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知那厮見天姚瞟來的惡毒目光卻一點都不介意。故作一副不解的模樣道:“東家怎得不打了?”
呸!明知故問!
身為仙者,修為不濟,被一介小小的狐妖區區一招就落了下風,羞愧不是沒有的。可若是如此便找這位神君大人出手相助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刮子嗎?
不用去想也知道現在這位神君大人的內心有多麽歡樂,說到底還不是要看她的笑話?
“你要吃要喝躲遠一點,刀劍無眼,若是一不小心傷着了你,又該賴在我身上了。”
“呵~”只見那厮聞言虛僞一笑,“真是讓本君感動,還是東家最為本君着想。”說罷,還真就搬着桌子坐遠了一些。
那架勢,很明顯又擺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意思也很明白,作壁上觀。
無語,吃了啞巴虧的天姚見狀只得悻悻地轉過身去,拔劍指向狐妖,故作高聲道:“大膽狐妖!膽敢傷人性命,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話一出口,卻終是少了些許底氣。
卻見那狐妖輕蔑一笑,玩味兒似得打量着天姚那微微有些發顫的手,挑釁至極。
出手只是瞬間,不等天姚反應,那淩厲尖銳的手指已經迎面襲來。
拔劍出鞘,劍鋒劃過那如鈎的長指甲,內力相拼,天姚的劍鋒竟被狐妖所化的絲絲寒雪層層凍住。
“不自量力。”輕蔑地口氣帶着輕蔑地笑,“都說仙界仙者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看來,所言不虛。”
回身斷劍,狐妖冷哼一聲閃出一道白綢,如毒蛇一般将天姚緊緊纏住。窒息的感覺瞬間溢滿了天姚的胸腔。
“滾蛋!你還不快點幫我!”再顧不得什麽臉面,天姚吃力地回首大聲向神君大人喊道。她深刻地覺得,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死要面子,她就只能活受罪了……
可誰知,看穿天姚想法的神君大人卻只是在心裏偷笑一聲,小心地控制好自己臉上的表情,故作淡定的東張西望道:“東家在跟誰說話?”
“你!!!”
“哈哈哈哈哈~”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玄仲真心覺得,逗弄天姚真是一個調解心情的好方法。
廣袖一揮,玄仲面前的桌子瓜果瞬間消失。站起身來,神君大人一臉春風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狐女。嗯,是個美人。
卻聽他柔聲道:“在下玄仲,聞聽狐族擅長幻術,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呵,不敢。”冷笑一聲,白衣銀發的女子金眸一閃。瞬間,天姚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竟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冷,好冷。
仿佛置身于冰窟,天姚勉強睜開眼睛,卻是一片銀白。不禁踉跄地退後一步,幾許落石聲,身後不知何時,竟生生多出了一處懸崖。
幻術,這是狐妖的幻術。天姚使勁兒搖了搖頭,卻依然無法抵禦這入骨的冰寒。
“天姚……過來……過來……”
有誰在溫柔地喚她,鬼使神差地,她竟慢慢的尋聲走去。
就在腳步在離懸崖僅剩一寸之時,突然一道柔光乍現。混沌的天姚整個人向後一傾,随即跌進一個溫暖地懷抱。瞬間,天地大變,不等天姚反應過來,眼前已經是另一翻景象。
雖然入眼依舊是一片銀白,但是方才的徹骨寒冷已經不複存在。
天姚不禁揉了揉眼定睛去看,那是一片飄着鵝毛大雪的山坡。有一青絲布衣的女子正坐在大雪覆蓋的地上,腿上深染一片血紅,很明顯她受傷了。
聽聞傳說中,狐妖擅吸男人精血,當然,這位布衣打扮的狐女也不例外。她們總是布置一番冰天雪地,然後假裝受傷,等待着那些貪圖美色的精壯男子前來。
她嬌滴滴的喚一聲:“公子~”那些好色之徒便會鬼迷心竅的背她回家。當然,他們永遠也不會找到狐女的家。他們背上的美人只會越背越重,直到他們再也背不動,将美人放在一邊,就趁這時,美貌的女子會化出一副厲爪,男子變白骨,跟着飄雪的世界一樣慘白……
然而,她遇到了他……
“公子,你能送奴家回家嗎?”女子聲中嗚咽,帶着幾分說不出的妩媚,帶着幾分道不清的憐惜。
沒有男人可以拒絕這樣的請求。
年輕清秀的書生憨厚的點着頭,小心翼翼地将她背到了身上。
很好,就跟往常一樣。狐女玩味兒的依偎在那結實的背上,想着一會兒怎樣吸掉今夜的美味。
可是,她越來越重,書生卻意外的沒有一絲抱怨。她伏在他的背上,看着他的雙腿已經因為負重而深深地掩埋在了積雪之中。
她不解,嬌滴滴地開口問道:“公子,你不累嗎?要不我們休息一會兒?”
那書生聞言卻只是憨厚的一笑,安慰式地對狐女說道:“學生不累,興許是學生走錯了路,姑娘莫怕,學生很快就會把姑娘送回家的。請再忍一忍。”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背上越來越重,路也越走越遠,可是這位憨厚的書生卻依然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将狐女抛棄在一旁。
于是,一向心狠手辣的狐女看着書生那憨厚的面容疑惑了,一絲不知名的暖意,就那麽在不經意間劃破了她那冰冷的心。
“公子……家到了。”
擡頭去看,那漫天飄雪的山坡中,隐隐出現了一座茅草小屋。那個永遠都不應該出現的“家”,如今卻真實的出現在了書生的面前。
“神君大人,你怎麽可以随便窺視別人的內心……”豔紅刺目的鮮血一滴滴劃落了狐女的嘴角。方才還狂妄挑釁的狐妖,如今卻已經面色慘白奄奄一息。她的幻術被玄仲反噬,那燦金的眸中亦精光散盡,笑中含着淡淡的哀傷,“我喜歡他,但他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百年歲月與我而言不過轉瞬,但與他……卻是漫長的一生。我問過黑無常,轉世之後,他不會再記得我,而我……卻還無法将他忘記。呵……你們知道嗎?世間最哀莫過于,緣盡……情未了……所以,我要生吞九九八十一顆人心來換取他的永世陪伴。這到底有什麽錯?我喜歡他啊!我不能……不能夠放手……”
“那麽……”無悲無喜的神君,看着那怨聲載道的狐女,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你用邪術留住的,到底還是不是那個真正的他?”
這……
“哈哈哈哈哈~”她忽然仰天大笑,帶起一陣劇烈的咳嗽,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色衣衫,如今也已經被斑斑血漬染得淩亂不堪,“是……已經不是他了……不是他……不是他了……”
癡情的妖,及至最後,終于在撕心裂肺中離去。
幾許清風吹過,眼前的景色依舊,山還是山,樹還是樹,路還是路。只是空留一只雪白的狐,令人惆悵。
感情,是一件甜蜜的事,卻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大抵,不過如此……
“東家,我們回去了。”神君大人依舊冷漠,在他看來,也不過俗事一件。而天姚卻聞言不語,扭過頭擡手在臉上胡亂地擦。
神君大人見狀不禁輕嘆一聲,将她小心地環在懷裏,想要安慰幾句,卻發現竟也無從說起。
“你不懂!”天姚抽抽搭搭的說,卻終是忍不住撲進了那溫暖地懷抱大哭起來。後者一愣,擡頭看看那已經死去的雪狐,又低頭去看懷中梨花帶雨的人兒,一絲憐惜閃過了那一汪春水的墨眸。
“東家,既然我們已經來到了凡間,不如到處逛逛可好?”
山下的小鎮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安樂所在,大街上上人來人往,有的挑着扁擔高聲叫賣,有的結伴而行高談闊論。
天姚與玄仲駐足某個地方,有人搭起戲臺呀呀吟唱,細聽之下,卻是那首再熟悉不過的詞,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好詞。”神君大人贊賞地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絲好看的弧度。天姚擡頭去看,那雙一汪春水的墨眸卻也正巧看着她。
臉上不禁就莫名一陣燒,別扭的将頭扭向一邊。卻意外的發現,不知何時,周圍已經圍滿了姑娘。再仔細看去,各個眉目含羞,正絲帕掩面的向那位神君大人暗送秋波。
聽得有人小聲議論,“快瞧,那是誰家的公子,怎麽生得這般俊俏。”
無奈一笑,見慣了這種場面的天姚不以為然。神君大人麽,到哪都是要招蜂引蝶的。
不禁就緊走幾步将那些姑娘甩開,玄仲和天姚雙雙隐去了身形。
要說憋屈也不是沒有的,待到無人之地時,天姚擡手将兩人隔出一段距離,意思再明顯不過,勿要殃及池魚。
神君大人見狀并不介意,含笑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卻反手一把将天姚拉到懷裏,開口亦是無賴,“許久沒走這麽多路,想着東家一定累了。不過石凳太硬,東家還是坐在本君腿上吧。”
“你……”
修為不濟,奈何想脫離懷抱的天姚使出吃奶得勁兒也沒能掙脫出那有力的臂膀。只得燙紅了一張小臉回頭瞪去。
而身後的神君大人似乎興致很高,懷裏的人兒越是別扭,嘴角勾起的弧度卻越是順暢。最後,幹脆一把攬住腰枝咬着耳朵暧昧道:“東家,你這是在調戲本君嗎?”
呸!調戲?! 這能叫調戲嗎?這叫反抗!天姚在心裏低聲唾罵,回頭便一口咬上神君大人那修長白皙的脖頸。
低笑出聲,神君大人那張迷倒萬千的俊臉露出一絲風流,手溫柔地擡起懷中人兒的小臉,輕輕喝氣:“東家,向來唯有在床笫之間,才會有人這樣咬本君。”
天姚開始磨牙,手指用力截着神君大人結實的胸膛一字一頓道:“信不信我直接把你的脖子咬斷?”
哈~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難得松了松臂膀環繞的力度,神君大人看着天姚那窘迫的小模樣,臉上浮起一絲少有的正經,“東家,你是不是很喜歡方才那首詞?”
一句話愣了天姚,是的,她确實很喜歡。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那是一段俗氣又心酸的往事……
雖然,直到現在天姚也不是很明白何為相思,可是,在五百多年前,她卻常常會聽到有人含情脈脈一遍又一遍的詠頌。
那是一個跟狐女喜歡的書生差不多的男人。
天姚小時候貪玩,一次不慎落入了水中。水流太過湍急,當時修為尚淺只能幻化成孩童的天姚被困其中無法自救。
恰時,剛好就是有那麽一個男人,面容算不上俊朗,往好處說也就是清秀。身材算不上高大,往好處說也就是中等。
可就是這麽一個普通文弱的書生,卻毅然跳入了水中将她救起。
再後來,天姚曾隐了身形悄悄地趴在他讀書的窗前看他,那個時候,他就是在一遍又一遍的讀着那首天姚不能理解的詞,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你的救命恩人怕是有意中人了。”久經風月的神君大人直白的道出實情,天姚聞言難得沒有反駁的點了點頭。
是的,那個好心的書生喜歡上了一位千金小姐。可是,門不當戶不對,勢利眼的老爺根本看不上那位窮苦的書生。
于是,在一個天色有些陰沉的下午,當天姚再去尋着書生的蹤跡時,看到的,只剩了一具被亂棍打死的屍體。
“後來呢?”見天姚說得一臉傷感,神君大人不禁輕輕捏了捏她嬌小秀氣的鼻子。
“後來……”
其實也沒有什麽後來了。
天姚追着書生的魂魄到了奈何橋,本想再悄悄看他最後一眼,可誰知,方要踏上橋的書生卻突然轉過身來。天姚躲閃不及,便對上了那雙溫柔地眸子。
天姚記得,那時書生含着憨厚的笑問她:“你是那日我救得孩子嗎?”
天姚點頭,站在三生石旁看着他憨厚的作揖。
“果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你是來特意來送我的嗎?”
天姚又點頭,卻帶着一絲淡淡的心酸。
“謝謝。”語氣誠懇,老實木讷的書生笨拙的撓了撓頭,許久之後,像是在思量措辭,書生才有些懇求的繼續道:“我……可以請你幫一個忙嗎?”
幾乎是沒有片刻的猶豫,天姚對着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卻聽他認真道:“我想麻煩你去找那家的小姐,然後,抹去她的記憶。”
天姚聞言不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書生。
他說:“因為,我不能給她幸福,所以,我希望她可以把我忘記,去找一個更好的歸宿。”
“那你幫他了嗎?”神君大人聽得起興,順手勾起天姚的一縷青絲放在手中把玩。
“沒有。”天姚傷感地搖了搖頭,目光繼而惆悵地看着遠方。
因為,當她找到那家小姐之時,小姐已經懸梁自盡了……
長長呼出一口氣,天姚從神君大人的身上起來,拍了拍手,回頭道:“我們該回去了。”
“好。”抱順了手的神君大人不習慣空蕩蕩的臂膀,略一用力,又将天姚環進了懷裏,“剛好,本君也覺得餓了。”
“晚飯你做!”毫不客氣。
“好。”神君大人熱切的點頭,眸中卻閃爍着狡猾,嘴角微微翹起彎做一個好看的弧度。“只要東家喜歡吃……”
于是,事實證明,神君大人做的飯的确是不能吃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