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唐天湉覺得鄭希羽的眼神有些怪異,一種被壓抑住的熱烈,仿佛即将噴湧的岩漿。
很快,鄭希羽握住她胳膊的手開始收緊,唐天湉緊張地縮了縮身子。
鄭希羽俯身過來的時候,唐天湉覺得她的背部生出了黑色的巨大翅膀。
鼻息停在她腦門處,唐天湉努力往上看,視線裏是鄭希羽的唇。
她的唇可真薄,唐天湉才發現。
“另一個人是誰?”鄭希羽問,仿若在打探敵情。
“嗯?”唐天湉有些懵。
“另一個人是誰?”鄭希羽又問了一遍。
“什麽另一個人,為什麽有另一個人,沒另一個人。”唐天湉一連串地禿嚕,到這裏才發現兩人的信息傳達可能出現了什麽誤差。
鄭希羽的黑色翅膀收回去了,她擡起了點身子給唐天湉光明。
“那選什麽?”她問,聲音有點小,底氣不太足的樣子。
“就選看你比賽還是去開會啊。”
“開會?”
“嗯,帶我課題的老師讓我去開會,剛好在周末,就是你比賽的那兩天。”
鄭希羽摸了摸鼻子,直起了身子。
唐天湉仰着腦袋瞅她,鄭希羽往後退了一步,兩人之間隔開了距離。
所有的壓迫和緊張便都消失了,只剩下尋常的溫柔的,令人愉悅又輕松的氛圍。
“當然是學習重要。”鄭希羽道,“我這邊只是個初賽。”
“可我們早就說好了。”唐天湉有些着急,“很早很早之前就說好了,很早很早……”
鄭希羽笑了下,牽住了她的手帶着她往出走:“我們去了H市,我也不能陪你,要一直和隊伍待在一起,也就吃飯的時候能見個面,剩下的就只能看我打比賽了。”
“啊?”這和唐天湉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對啊,所以不如去開會。”鄭希羽道,“你這課題做了有半個月了吧,很難得的機會。”
“哦。”唐天湉突然蔫蔫的。
兩人回到了四食堂,還好去的時間不是很久,飯菜都還在桌上,沒有被收走。
鄭希羽坐下繼續大口吃飯,唐天湉在她對面蔫了好一會兒,才接受這個事實。
本來傾斜的天平,因為“并不能和鄭希羽待在一起”的事實,而倒向了另一邊。
唐天湉這才發現,其實看比賽在她心裏占的分量并不大,看鄭希羽才是她一直期待的。
看一個不一樣的鄭希羽,看鄭希羽在另一個城市是什麽樣子,看鄭希羽在酒店是什麽樣子,她睡前,她起床後……
唐天湉的臉熱了起來,她擡眼悄悄地瞄了下鄭希羽,鄭希羽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和她對上了視線。
唐天湉趕緊又縮了回去,做壞事被人抓包了一樣。
鄭希羽也不跟她講大道理,也不勸她,就這樣靜靜地吃完了飯,等她自己選擇。
唐天湉有些不開心,或者說很不開心,某種讓人激動的,沖動的,不顧一切的勁,就這樣消失了。
鄭希羽吃完了飯開始站起身收拾東西,唐天湉也起身,跟在她身後。
鄭希羽道:“我要去訓練了。”
唐天湉:“哦。”
鄭希羽:“那你……”
唐天湉:“不選你了,我去開會。”
鄭希羽:“嗯。”
唐天湉瞅了她半分鐘:“你都不說些什麽嗎?”
“你希望我說些什麽?”
“你現在的說話方式好像渣男語錄。”唐天湉癟癟嘴,“剛剛你不還說不許選別人嗎?”
鄭希羽轉過身,放了餐盤,又摸了摸鼻子。
唐天湉抓住了重點:“你剛才誤會了什麽?”
鄭希羽:“……”
唐天湉:“你覺得我在你和誰之間做選擇?”
鄭希羽:“……”
唐天湉:“你對誰這麽讨厭,不讓我選他?”
鄭希羽:“……”
唐天湉用力怼了怼她:“你說話啊。”
“咳咳。”鄭希羽清了清嗓子,面無表情地撒謊,“教練催了。”
“教練缺你這兩句話的時間。”唐天湉跟着她,“我送你過去,我看看你這一路上能憋多久。”
鄭希羽有些無奈,擡起胳膊蹭了蹭她肩膀:“學姐你別這樣。”
唐天湉:“撒嬌也沒用。”
鄭希羽抿住了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嚴肅認真起來的時候,神色非常冷淡。
這種冷淡極具距離感,總是會讓人一瞬覺得她們并不熟。
唐天湉不敢說話了。
鄭希羽道:“肖季最近有找你嗎?”
“啊?”唐天湉甚至一下子沒反應上來這人是誰,“她找我幹嘛?”
“沒找就好。”鄭希羽轉身大跨步地往前走了。
唐天湉追了下,沒追上。
喊了兩聲,鄭希羽也沒理她。
啧,唐天湉非常震驚,并有點異常的快樂。
既然鄭希羽說到肖季這個人了,那在鄭希羽的誤會裏,拿來選擇的就是這個人。
肖季這人吧,在唐天湉這裏沒什麽存在感,唯一的标簽就是,追過她。
啧。
這什麽意思呢。
啧。
鄭希羽覺得自己在追唐天湉诶。
而且很怕被比下去,一點都不想讓唐天湉選別的人呢。
唐天湉是蹦着回宿舍的。
離開的時候有多糾結悲壯,回來的時候就有多舒爽興奮。
唐天湉哼着歌,拿出一堆書開始翻,翻來翻去也沒真看進去幾頁,李桐和阮阮盯着她,一臉的疑惑很快變成了一臉嫌棄。
過了會兒,唐天湉問她們:“你們不想知道結果嗎?”
阮阮:“不想。”
李桐:“诶這個果脯味道不錯。”
唐天湉:“我決定去開會了呢。”
阮阮:“你那個能量多少,我能吃嗎?”
李桐:“有些高,算了吧,餓了啃個蘋果去。”
唐天湉猛地一拍桌子:“我說我決定去開會了,你們不覺得震驚嗎?你們不想問問我是怎麽轉變的嗎?難道你們不懷疑我和鄭希羽感情破裂了嗎?!”
阮阮:“你要是實在想說就去學校論壇裏發個匿名貼。”
李桐:“我覺得這個方法不錯,反正糖豆在論壇是紅人。”
唐天湉癟癟嘴,不說話了,有些氣氣的。
過了會兒,她給鄭希羽發消息:
-今天下午不算。
鄭希羽在訓練,回複得些時間,唐天湉刷着手機等着消息,微博的無聊熱搜都變得好看了起來。
終于,鄭希羽回了過來:
-嗯,晚上結束了給你打電話。
唐天湉笑起來,開心了。
阮阮和李桐不願意聽她說的話,她可以去跟鄭希羽說啊。
那些她無法抑制地會讓朋友厭煩的情緒,鄭希羽也有啊。
鄭希羽能那麽精準地理解她發的消息,說明她和她是一樣的心情啊。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事情,用這麽奇異的方式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連接在一起。
唐天湉樂了一晚上。
果然,時間差不多了以後,鄭希羽的電話便過來了。
唐天湉早就準備好了,還貼心地給鄭希羽帶了好吃的,蹦蹦跶跶地出了門。
她們每日一見的約定,鄭希羽從來都沒有食言過。
宿舍門關上,李桐嘆了口氣。
阮阮隔了很久,問她:“你覺得以後會怎麽樣?”
李桐又嘆了口氣:“還能怎麽樣,肯定甜甜蜜蜜地在一起呗。”
“再往後呢?”
“看能處多久呗。”
“要是處很久呢?”
“那就不是我能考慮的問題了。”李桐拉開簾子,沖阮阮道,“大寶貝,我覺得你最近心思有些重,不要想那麽多,人過好眼前最重要。”
阮阮“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她盯着微信裏的好友請求,最終還是退出了界面。
裝作沒看見。
就像每天早晨在跑步的時候遇到江雪那樣,裝作沒看見。
因為所有的一切發展都可以預推。
江雪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壞蛋,她是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她會在拒絕別人的時候考慮到給這個人留面子,那也會在對這個人造成傷害後感覺到愧疚。
這個愧疚一定成為了她心靈上的污點,不得到原諒便無法抹除。
所以才會在晨跑偶遇之後,每天定時地在體育場等她。
阮阮覺得這種抱歉,這種想要道歉的心情,簡直是對她的二次傷害。
就像一個擊敗了你,還要可憐你的人。
阮阮自然不能讓她如願。
不管遇到多少次,她都可以面無表情地經過江雪的身邊,就像以前,江雪總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與她平靜地擦肩而過一樣。
這讓阮阮感覺又痛又爽。
就像減肥時經受的饑餓,運動時遭受的折磨一樣,讓人上瘾。
這天晚上,唐天湉回宿舍的時間依然很晚。
為了保持第二天與脂肪戰鬥的精力,阮阮睡得挺早,唐天湉回來時她聽到了響動,但沒醒。
第二天一早,手機開始震動,阮阮在它還沒來得及将鬧鈴方式變成音樂時,便猛地坐起身按滅了它。
穿衣服下床洗漱,喝低脂牛奶吃全麥面包做成的三明治,然後小跑着去體育場。
已經有些習慣了這種乏味的運動。
依然是在她跑了一圈多時,江雪來到了體育場。
依然是跟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像每一個晨跑的人。
微信好友申請的拒絕看起來并沒有改變什麽,阮阮将耳機的音樂聲稍稍調大,集中注意力在跑步的節奏上。
呼,吸,呼,吸,一步,兩步,一圈,又一圈……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她慢下了速度開始放松,眼睛的觀察範圍也大了起來。
江雪沒在體育場裏了,茫茫霧氣中,還待在這個地方的人少之又少。
阮阮擡頭眨了眨眼,有小水珠落在了她鼻尖上。
下雨了。
N市冬天的雨,總是來得這麽慢慢吞吞,悄無聲息。
然後淅淅瀝瀝,讓你不知起,也不知終。
阮阮把外套帽子掀起來蓋在了腦袋上,腳下加了速度往出口跑。
這個時候的體育場,只有一個出入口。
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因為處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處,倘若有一個人站在中間,便有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特別是那個人撐着一把傘,手上還拿着一把傘。
特別是那個人身姿端正,神情堅定。
阮阮突然覺得今天沒那麽容易逃過去了,很快,現實驗證了她的猜想。
在她想要繞過江雪跑出去時,江雪擡手用手裏那把未撐開的傘擋住了她。
阮阮再繞,她再擋。
阮阮繼續繞,她繼續擋。
阮阮終于停下了腳步,她盯着江雪,說了自從那天教室以後,兩人的第一句話:“你什麽意思?”
江雪擡眼看她,吐出兩個幹幹淨淨的字:“拿傘。”
“不熟,不麻煩。”阮阮道。
“那不準走。”江雪說着這樣霸道無理的話,眼神卻如脈脈秋水,看得阮阮心尖一陣晃蕩。
仿佛在比誰更可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