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爺的表情永遠沒有什麽變化。
但是淩柔還是害怕了,她趕緊把正在看的書合上,然後從桌子下面慢慢爬出來。
淩柔焉頭耷腦的站好,手裏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本剛剛還在看的書,嘴裏吶吶的說:“王爺,淩柔剛剛無事,看了一下,馬上,馬上就放好。”
王爺沒吱聲。
淩柔輕手輕腳的将書放回書架,再輕手輕腳的回到書桌旁站好。
王爺就那麽看着她動作,似乎看得有那麽點兒興致盎然。
等淩柔消停了,王爺才繞過她,去書桌前坐下。
經過她身邊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寬大的袖口輕輕掠過淩柔的胳膊,淩柔緊張得渾身都繃緊了。
只是那擦身而過的味道,竟有抹奇異般的熟悉感。
淩柔正待回味一下這味道,好細細琢磨這股熟悉感來自哪裏,王爺發話了。
“一會兒容将軍來府上,你回去準備一番,今晚須好好陪他。”
容将軍,陪他?
淩柔腦袋有些木,不知如何來體味這個“陪”字。
思來想去,淩柔還是大着膽子問了句,“敢問王爺,所謂陪他,是吃飯時陪着,還是就寝時陪着?淩柔見識淺薄,怕失了王爺顏面。”
王爺在書桌前翻找,似在找尋什麽東西,聽到淩柔如此相問,手頓了下,眼眸微擡,打量了一下淩柔懵懂的表情,輕輕“哼”了聲:“無需你見識淵博,是女子即可。”
見淩柔還一副木木的表情,王爺追加了兩字:“都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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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女子即可,都陪?
淩柔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
淩柔想過自己最慘的遭遇,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淪落如此。
想過沒有賺錢的能力,可能會餓死,
想過做一個農家的媳婦,起早貪黑辛苦的勞作,
想過婆婆不滿意,百般刁難自己,
想過做錢金銀的妾,在後宅争鬥裏,費盡心思,
想過許多,許多,但唯獨忘了最殘酷的這一種。
自己還可能這樣生活,僅僅做為一個玩物,供來訪的客人亵玩。
她帶着完全陌生的目光看向端坐于桌前的王爺。
王爺低垂着眼睛,翻開了一份書簡,正在慢慢閱讀,對剛才的決定,渾然不覺是一個多麽大的事情。
他手上戴着華貴的扳指,許是一個扳指,就可以讓自己吃用幾輩子。
你看,這就是區別。
王爺覺得淩柔當玩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對于淩柔來說,這無疑是天塌地陷的驚雷。
舒侍衛說:你放心在這裏生活,王爺心善,必不會與你為難。
小李三說:我可佩服華王了,華王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李秋大哥知道王爺是個講理的人,覺得王爺不會随意責罰自己。
……
淩柔的眼睛蓄滿了淚。
視線變得朦胧,眼前的王爺似乎與自己隔着一段遙遠的距離。
原來尊卑如此可怖。
尊是人,卑是物。
淩柔直直的跪了下來。
眼淚象開了閘的泉水,汩汩往外湧,止也止不住。
王爺正在琢磨書簡裏的內容,被淩柔那撲嗵一跪驚了一下,
等擡起眼睑,向來八風不動的王爺,表情也難得的呆怔了。
他第一次看到淚水如此噴湧的女子。
淩柔沒有去擦拭自己的眼淚,她覺得現在什麽都不重要了,她把頭狠力的朝地上一磕,聲音哽咽的說:“求王爺饒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情願做最髒最累的活兒,也不願以色侍人,寧死不願,求王爺成全。”
因為哭得太兇,淩柔的聲音哽咽得歷害。她堅持着将每一字每一句說得緩慢而清晰。
那個“寧死不願”說得最為強烈,含着一點兒決絕的味道。
王爺真是呆了,呆到說不出話。
他想到淩柔會因為他的話驚恐,但沒想到會驚恐成這個模樣。
王爺不忍看她梨花帶雨的臉,遂垂下眼簾,低低的道了聲,“下去吧。”
淩柔失魂落魄的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
她不知道王爺所謂的“下去吧”倒底是應了還是沒應。
她沒有勇氣再問,她怕問了,自己會更失望。
她想,到了晚上,一切自會見分曉。
過了今晚,自己是活着還是死了,是生不如死的活着還是痛快淋漓的死了,一切自會明白。
她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的生命如蝼蟻般微弱,自己求生的願望再強烈也無濟于事。
這不是個可以靠抗争而活的時代。
淩柔沒有回自己所住的院子。
在這裏,沒有所謂屬于自己的東西,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說了算,還有什麽是自己的。
漫無目的的走,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拐角的地方。
淩柔看到了那兩棵樹,自己還曾在上面攀爬過,那時,興致勃勃的想要蕩秋千來着。
很快,淩柔竟然有了新發現。
在兩棵樹的中間,飄搖着一個秋千架。
秋千架明顯是剛做好不久的,繩子很新,座墊很新。
淩柔走上前,座墊上的木板竟然還是被層層軟布包裹的。
輕輕坐上去,真的很舒服。
她腳尖支地,輕輕的飄起來。
這麽舒服的秋千架,一定是那個愛整花臉的舒侍衛做的。
淩柔從沒有象現在這樣想念舒侍衛。
是他,輕而易舉的丢給自己銀子,讓自己覺得這個世界如此可親。
是他,可憐自己無法過活,将自己送到這裏來。
是他,哪怕要遠行,也給自己備下了如此舒服的秋千架。
淩柔哀傷得不能自已。
等從秋千架上下來,淩柔的心思已經清明了一些。
她從衣兜裏拿出了錢金銀送的玉葫蘆,想起了那天錢金銀認真無比的臉。
想起錢金銀最後那句:錢某娶淩姑娘為妾的話永遠有效,淩姑娘何時改變主意,盡可以來找我。
曾經覺得在王府“工作”好過做錢金銀的妾。
可現在淩柔覺得,哪怕做錢金銀的妾,受盡主母責難,也好過自己現下的境遇。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小李三從路那頭走過來,遠遠的就叫“淩姐姐”。
淩柔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王爺,不會因為一個下人的眼淚便輕易的改變決定。
她拭幹眼淚,等着小李三走近。
小李三跑颠颠的過來,乍一看來淩柔臉上的淚痕有些呆滞,“淩姐姐,你這是怎麽了,眼睛紅紅的。”
“沒事,有異物進了眼睛。”淩柔低頭掩飾般的去揉搓眼睛。
小李三半信半疑,想起正事,“哦,剛剛王爺讓我喚你去正廳用膳,聽說容将軍來了。”
淩柔定定的看着小李三:“李三,姐姐可以求你件事兒嗎?”
小李三在心裏腹議,怎麽每次淩姐姐想做什麽王爺都會知道?
他乖巧的點點頭。
淩柔把手裏的玉葫蘆,輕輕放到小李三手裏,“麻煩你現在跑趟錢府,讓錢家大少爺過來一下。他見到這個玉葫蘆,自會明白一切。”
小李三接過,對王爺更加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王爺連淩姐姐要拿玉葫蘆找錢金銀都猜到了。
小李三不能說自己不會去錢府,更不能說拿到這個玉葫蘆要去交給王爺。因為王爺有令,絕不可告訴淩姐姐。
小李三只有嘟着嘴巴點點頭,自從有了淩姐姐,自己撒的謊好象越來越多了。
等淩柔回了自己院子,小李三一溜煙就蹿到了王爺院子,在王爺耳邊彙報完以後,趁大夥不注意,又将手裏的玉葫蘆悄悄放到了王爺手裏。
王爺把玩着這只玉葫蘆,表情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淩柔到院子裏打盆水洗了把臉,又将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目光沉重的往王爺院子走去。
到了王爺院子,侍衛李春引着她到了前廳。
淩柔心情複雜的邁步進去。
不知此一步邁出去,将是怎麽樣的命運在等着自己。
廳堂裏已擺放好飯桌。王爺已在正前方的桌前坐好,桌上擺滿了各色菜式。
廳堂側面有兩張桌子,桌前分別坐了一男一女,衣服都是将領的服飾。尤其是上首坐那女的,俏臉配上硬裝,還別有一番英氣。
淩柔先朝王爺行了一禮,喊了一聲“王爺”。
王爺臉上依然是沒什麽表情,視線在淩柔臉上掃了一圈,便朝側面一指,“淩柔姑娘到容将軍身邊,陪容将軍用膳吧。”
淩柔心裏有些賭,邁着有如千金重的步子朝側面的男人走去。
她剛要站到男人身旁,王爺卻猛然咳嗽了一聲,對着李春吩咐道,“給淩姑娘搬張椅子,讓其與容将軍一起吧,女人家靠得近一些,比較有話說。”
淩柔覺得自己胸口有把火在燒,還要強調靠得近一些,看來這陪酒也不能善了啊。
她正在這邊氣得不能自已,那邊李春已準備好椅子,輕聲招呼她:“淩姑娘,快來就座吧。”
淩柔順着聲音望去,表情瞬間變了。
李春怎麽把椅子放到那女人身邊去了?
不是讓自己陪容将軍嗎?
怎麽改陪女人了?
這女人是誰?為什麽坐在這裏?
難道她是容将軍的什麽人?
不會是讓自己和這個女人一道陪容将軍吧?
淩柔有些傻了。傻呆呆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春看她傻乎乎的樣子就有些急,正待提醒。
倒是容将軍憋不住了,“淩姑娘,怎麽,不願與本将軍同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