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還以為只是古穿今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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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起扔下奏折, 活動了活動筋骨, 今天的事情忙完了, 該睡……

他扭着脖子一轉身，就見那位白發白眉的大佬站在了他身後，屋裏的溫友功等內侍都歪着腦袋，站着睡得死死的。

“見過陛下。”

“見過仙人。”蕭起擺正了腦袋點點頭, 他不認為這個修士是來幹掉他或者脅迫他的。能那麽幹的話, 那位盧繼雲剛來的時候早就那麽幹，不會等到這些後來者了, “不知仙人深夜前來，為了何事？”

大佬對着蕭起打了個稽首，手中拂塵向上一揚，拂塵掃過他的臉，大佬的那張老臉變成了一張青年的臉。不是什麽人間絕色，也不醜，只能說是個普通人, 眼睛有點小，鼻梁子也不是很高，嘴巴……就那樣。但眸光如水，氣質溫文，給人一種說不清楚的舒服感。

“本尊毛潛，紫薇山天頤宗護法長老，尊號星染尊者，有相熟好友給本尊起了個诨號, 青梅子。”

蕭起：“……”

突然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另外……這個尊者不是随便叫的吧？

“在下也知道，說這些陛下怕是一頭霧水。不過，在下先為之前蒙騙陛下，請個罪，還請陛下多多原諒。”毛潛面帶微笑着，自稱從本尊又改為了在下，且極其客氣又對着蕭起行了個拱手禮。

蕭起站了起來，讓開這一禮，連道不敢。

“發現了小世界的固然是一件大事，但于我天頤宗來說，卻也不算太大——最後無論是誰得了小世界，總要分天頤宗一杯羹，否則……這攥在手裏的小世界，可就要成了那些宗門的催命符了。在下來此，本就不為争奪，乃是因為最近恰好出關，也到了該外出歷練的時候。不過，若是在下用原本的身份，其餘宗門怕是不敢争奪，反而少了歷練的樂趣。”

“……”蕭起明白了——這就是個大號知道新手區開新地圖了，開個小號跑來湊熱鬧。

“但……我卻沒想到遇到了陛下如此人物……”這時候毛潛的笑容突然變得微妙了，“我們這些修真者所行之事，确實如陛下所說，要看天賦，看家世背景，看珍寶靈物，不過……到了我如今的層次，要看的卻是心性、悟性了。實不相瞞，當年在下也只是個無名小卒而已啊。”

毛潛伸出小指頭，神色略有些心酸：“只是，當年與我同齡的衆多天之驕子，如今卻大多隕落，反而是在下這般的小人物，一路磕磕絆絆的，走到了如今。”

“……恭喜仙人。”蕭起也就能說這句話了吧？他不太明白，這位毛潛跟他長篇大論這麽多，到底是為什麽。

“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在下覺得獨攀天梯，已經有些孤單了，想尋一位志同道合者，共參大道……”

蕭起：“……”逗呢？

蕭起的表情讓毛潛笑了：“也是那群小孩子做錯了榜樣，讓陛下以為，只要是提雙修一事，就是來跟陛下做交易的。既然如此，那就讓在下做個小人，說一些他們未曾告知陛下的事情吧。陛下以為……您一直不作答，或是真的說了送客，我們這些人，就要走了嗎？”

“陛下您橫奪天道氣運，扭轉乾坤，即便現今趕走了衆多修士，但待你執政五十載時，此處小世界之界門将開啓最大，無論你願意還是不願，都會有大批修士，甚至妖魔鬼怪進入此界。”

“且界門大開這一年的時間裏，無論修士或妖魔除了殺了您之外，都可肆無忌憚！修士多少還要有些忌諱，為了過天劫順遂不敢多傷人命，但那些妖魔鬼怪，可都是無法無天之物啊。”

看着蕭起的面色難看，毛潛卻說得越來越開心：“再則……您身上的龍氣，于修士來說，也是大補之物。莫要看那些小家夥提起雙修都是百般不願，實則心裏怕是都千肯萬肯。陛下您又不通雙修之術，到時候怕就并非是雙人同修，而是将您當做爐鼎了。”

“陛下也莫以為在下是在駭人聽聞，您即便是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百姓想想。大多修士，都視凡人為無物，您今日白天的那翻言談，對他們來講不過是蝼蟻微言。可若您與我雙修，此小世界，依然是您的小世界，您想把這個小時間建成什麽模樣，這裏就會成為什麽模樣。”

“多謝毛仙人為朕着想。”蕭起憋着氣道，“那就不知道仙人能得到什麽好處了。”

“在下說了，陛下就會信嗎？”

“說與不說是仙人的事情，信與不信則是在下的事情。”

“陛下戒備滿滿啊。”毛潛大笑了幾聲，“在下已為化神修為，陛下的龍氣對在下來說已無甚用處，這一點陛下還請放心。在下想與陛下結為道侶的原因，其實一早便說了，乃是因為修行于在下已經無用，該入世歷練。我們修真者，自凡人而出，雖高于凡人，但最終卻要歸于凡人，方才能夠跳脫五行。”

“在下如今已經有三千五百歲，人、修士、妖怪、邪道，形形色色的生靈都見得多了。歷經兩次小世界開啓，卻只有陛下一人，雖為凡人，然心胸人性卻遠高于凡人。白日聽陛下一言，竟讓在下的境界小有觸動。”

“……”你想多了，我就是沾了左右橫跳的光，真的大胸懷之英雄人物，這世間有很多，只是你少見多怪罷了。不過卻是不能當面說的，“朕需考慮，還請仙人給朕一些時間。”

意思很明白了，就是那些說雙修的是要蕭起的“身”，而毛潛要的，卻是蕭起的“心”。

都不是好東西。

“那是自然。”毛潛用他自己覺得含情脈脈，而蕭起覺得像是看豬肉的眼神看了蕭起片刻，方才隐身而去。

本來心情大好，自認為能睡個好覺的蕭起，這回躺在床上就十分不舒服了，雖然閉着眼睛，可是一夜都沒睡着。

毛潛的話不能盡信，但是他說會有一段時間這方小世界門戶大開，什麽妖魔鬼怪都能進來……怕是真的。這就能更恰當的解釋，為什麽廣德十年的時候沒人進來了，小世界對大世界的敞開是抛物線式的。在抛物線的頂端之前，會有一個保護層，到頂了之後，保護層就破了。

但是，不一定是執政五十年！

——蕭起覺得自己應該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些修士，他覺得怕是三四十年就要到點了。

那麽，答應了，就是修士們永生永世的魚肉；不答應，幾十年後就會有妖魔鬼怪跑來收割。

前者是鈍刀子割肉，直到把整個世界的人都千刀萬剮吞下肚去，後者是一刀子猛捅，大好局面怕是會毀于一旦。兩條路……怎麽選？

早晨起來，這麽多年，蕭起頭一回覺得略有些暈眩，但他還是強撐着如日常般工作，到晌午的時候，他嗓子有些發啞，還咳嗽連連，竟然是感冒了。

溫友功都吓着了，這位陛下幾十年來可是頭一回生病！宮內宮外聽說陛下生病，也是一片雞飛狗跳。畢竟陛下的年紀可不小了啊。

幸虧喝了兩副藥，蕭起不咳嗽了，衆人這才放下了心來。不過，只有溫友功發現，陛下雖然往常便不愛說話，但最近卻是越發的喜歡一個人閉着眼睛想事情了……

蕭起病好了，就又是那個合格的帝王了，他也沒有着急的就将那群修士驅逐走，而是依舊等到了約定的一月時間，給他們一個機會。

但是……這些修士交回來的“答卷”并不能夠讓蕭起滿意。

他們大多數人依然沒有外出走走，答的如何讓百姓更好，依舊是一個月之前的那些說辭。修士的傲慢，視凡人如無物，在這些人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甚至，這些人還以為蕭起不過是裝腔作勢吧？都是一群傻逼。

少數人給出的答案，卻都是什麽讓世家開辦學校，讓世家開辦醫館，讓世家贈與耕牛，讓世家研究良種，讓世家……

蕭起看了看這些計劃，再看了看交上這些計劃的修士，他們自己都臉紅！修真界沒有國家概念，雖然勉強能把世家看成一國，但沒有國就是沒有國。讓世家損害自己的利益，去做對培養自己子孫無益、發展自身家族無益的事情，人家會幹？

蕭起要的不是世家一時的好心，是千秋大計啊。

還有三個人，沒有給蕭起答案，在蕭起問到時，他們只是給了蕭起一禮，然後幹脆的轉身走了。

這是真正的有良心又有腦子的人，他們看過了蕭起的天下，看明白了這盛世從何而來。他要的不是數萬萬人裏出一個飛升的仙人，他要是數萬萬人都能蒸蒸日上過上繁榮的日子。在治民上，他們修真界毫無說得出口的優勢。

甚至……那些曾經為了修真界福祉而隕落的大能，跟這位凡人陛下比起來，也說不出孰優孰略吧？

只有重新變回白眉毛白胡子的大佬，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一邊，一語不發。

蕭起對着這些修士作了個羅圈揖：“雖然朕未曾去過鴻蘊大世界，未曾見過修真界的風光，但從諸位的身上，修真界是個什麽樣子，修真界的老百姓過的是什麽日子，朕已經清楚了。”

他雖然神色溫和，但這話衆人聽着總覺得是諷刺，一群修士有的尴尬羞愧，有的氣惱憤怒。蕭起全當沒看見他們的臉色，依舊道：“既然如此，就請諸位全都離開此方田地吧。這個小世界，還是沒有仙人的好！”

“你！”“大膽！”“無知凡人！”“蠢物！”“孽障！”

修士們是狂怒的，他們大多擺出了進攻的姿勢。

蕭起也是緊張的，甚至懼怕的，他向後退了一步。

但在他話出口的瞬間，這些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修士突然就閃爍了一下，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仿佛變成了紙片人。再閃爍了一下，紙片人也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如同光影的毛潛。

毛潛一直看着蕭起，等着他反悔，可是蕭起也一直看着他，神色堅定，不見分毫的動搖。

毛潛悵然一笑：“在下該想到的，以陛下為天下之父的為人，自然只會做出這種選擇。只是……陛下這做法還是稍顯沖動了些啊。罷了，在下與陛下的交易，一直都在的。”

說完了最後一個字，毛潛也化為了虛無，蕭起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權在握的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種冷汗淋漓的感覺了。

“陛下？哎喲~陛下您這是怎麽了？可是又不舒服了？”方才一屋子的修士，明明也在屋裏的溫友功就變成了個木頭人，等到那群修士消失，溫友功回過神來，就看見蕭起一頭一臉的大汗。

蕭起任由他擺弄，擦了汗，早早的上床入睡了。

蕭起全天下尋摸的蕭家宗室的孩子，終于都選進宮了，就算他把範圍放得很開，一共也就選進來了十二個孩子，由此可知，蕭家是真的人少。

這些孩子在宮中都被稱為殿下，也按照年紀做了排行，但是名字都沒入金冊，更不許他們稱呼蕭起父皇。

蕭起一開始也不見他們，只将他們放進宮中的宮學，跟着三年一選的京中官員與勳貴子弟進學。蕭起手裏卻從他們進宮開始，就給他們分別造冊，每個人的性格如何，行事風格都被一一記錄在案。

蕭起沒搞釣魚執法，也沒對他們特別對待，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性格還沒定，蕭起也無意人為的刺激他們的缺陷，一切都按照宮學的規矩來。兩個月下來，十二個孩子基本上知道規矩了，最無知最傲慢的也明白，即便被選為了“殿下”他們一樣得縮着脖子做人。

蕭起這才開始見他們，與他們一起讀書，問他們所思所想，帶着他們一起去耕種、捉魚，去微服私訪。

如此一年，蕭起送回家了四個，其餘八個也沒留在宮裏，而是一人給了他們一個皇莊，讓他們去侍弄。

又過了三年，五個孩子正式封為皇子，其餘三個一個送回家去，兩個改名換姓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這五個孩子在宮裏住了一個月，又雙叒被趕出去了，一個人分了一個縣，去當縣令。

再三年，五個皇子回京，兩人被貶為庶人，從哪來回哪去，四人封王。多一個？之前那兩個誰都不知道去了哪的孩子，突然回來了一個，四王入各部輪值。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這一年突然的京城年景不好，從年頭就開始下雨，還一下就是持續三兩天的大雨，最大的一場雨持續了半個月，京城低窪處已成澤國。幸虧這些年國家雖然風調雨順，但從來不曾懈怠，救災及時，并未出現人員傷亡。

看着一場又一場的大雨，蕭起知道，時候到了。

“陛下為何如此逼迫自己？”牧震的神情裏帶着心痛，這不是他第一次問了。這十年間，蕭起把自己一個人當成七八個人在用，一日複一日的忙碌到天明，溫友功那個成日霸着蕭起的太監都頂不住，不得不“分寵”。之前的那三十年蕭起也是勤奮的，可沒到這種要逼死自己的底部。

可蕭起每次都給他一個無奈的笑容，即使這笑容越來越疲憊，也從來不曾多做解釋。

蕭起看着牧震，其實是有些不安的，因為他在現代見到了大枕頭，大枕頭則承認過，他是借助其他力量過去的。跟蕭起這種稀裏糊塗的左右橫跳不同，大枕頭是主動的。那必然會有一個對象，讓他做出這種主動的行為。

所以，最後他做出的行為，依然是無法改變修真者或者妖魔鬼怪的入侵嗎？

但有一點他不明白，如果……他這麽做是無用的，錯誤的，為什麽大枕頭沒有警告過他？因為無法說出口嗎？可日常相處的時候，至少生态動作會有一點表示吧，也從來沒有啊……還是因為未來的他們無法改變過去？

可蕭起都覺得不對，因為大枕頭只是一開始的時候會嫉妒小枕頭，後來明白了他是真·我自己吃我自己的醋後（小枕頭吃皇帝意中人的醋，大枕頭吃小枕頭的醋），對古代的事情就不再多問了，好像他對古代并沒啥太大在意的？

無奈，蕭起現在無論如何也沒法子回到現代，甚至他都不知道……之後，是否就是真的……

深吸一口氣，決心既然已下，那就不能更改！

所以這次小枕頭又沒得到答案，只能無奈的離開皇宮。

這一年萬壽節之日，因為連日大雨，蕭起将大宴取消了，只是讓親近大臣進宮聚一聚。但牧震到了門口，卻被帶到一邊，讓他稍後再進。牧震覺得不對勁，但皇帝的命令是絕對的，沒有人會提前放他進去！

其餘衆臣進到宮中，蕭起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們直接腿軟的跪在了地上！

“朕被毒蛇咬了。”

“陛下！”“叫太醫！”“快快割開傷口！”

“都閉嘴！”蕭起一拍桌子，他用的是銀環蛇，被銀環蛇咬後，需要幾個小時才會呼吸衰竭而亡，一會蕭起喝一劑麻沸散，就能在睡夢中去了，屍身也不會有太過明顯的痕跡，總不能讓繼任者一上來就來一個得位不正，“朕今日不叫別人，獨叫你們，就是因為你們能穩得住！”

“陛下呀……您、您也別太穩得住啊……”衆臣都哭了，旁的事能穩得住，這件事是絕對穩不住的啊。

“朕跟你們說過，會将下任帝王的人選放在無字匾額之後，但也會給你們遺诏，都拿着吧。”哭得鼻涕眼淚滿臉的溫友功拿出了一卷卷聖旨，一人一份，“行了，拿完了就滾蛋，讓牧震進來！”

“陛下！陛下！”“蛇毒并非無解啊！”“陛下您不要如此想不開啊！”

“朕還以為你們都能想得明白，這毒是朕自己下的，明日若是朕睡夢中而崩，那自然是喜喪。可若是朕疑被下毒，那會怎麽樣，你們比朕清楚，都抹幹淨了臉再滾！”

衆臣不鬧了，這位陛下向來是乾綱獨斷的，雖然不明白怎麽連死亡這件事他也如此決絕，但……誰讓這位才是陛下呢？衆臣抹幹淨眼淚，藏起遺诏，兩眼呆滞的離開了。

牧震等在外頭，本來就心緒不寧，等看到衆臣出來那表情，他就從心口裏發涼了……

“小枕頭……很多事我跟他們是說不明白的，甚至他們只會以為我是瘋子，所以，我只能跟你說，也只能拜托你了。”

“陛下？”

“小枕頭，咱們這個世界，不只是古代，還有仙俠啊。”

“！！！”

蕭起把十年前盧繼雲的事情都跟牧震詳細說了個明白：“……朕之前就懷疑那位毛潛報的時間有所隐瞞，從今年這不正常的大雨看，果然如此。妖魔鬼怪齊現世的日子，即便不是今年，但也不遠了。”

“陛下，您也是來自于現代的，怎麽能相信這麽不科學的事情？！”

“你我的穿越，你覺得科學嗎？我是親眼見到了那些修真者，更是親口驅逐了他們。小枕頭，從明天開始，你就是這世上唯一的知情人，我……”

“陛下！”蕭起沒跟他說直接中了蛇毒，牧震前半截還有點茫然，話說到現在，蕭起要幹什麽已經顯而易見了，“陛下要三思而後行啊！您只要活着就什麽都有可能！”

“若是那小子不堪用，你就殺了他自立吧。”蕭起親手從桌上的匣子裏拿出一卷遺诏，“遺诏是兩面的，其他人拿到的也是一樣，扯下前面這一層，下頭我傳位給你的聖旨。我知道，一開始就讓你登基，你必然是不願意做的，需要一段時間的緩沖。可我也知道，你必定能負擔得起這天下。”

根本不給牧震多說話的機會，蕭起直接将聖旨塞到了牧震的懷裏。

牧震一把扔掉聖旨，撲上來抓住蕭起的肩膀：“陛下，何必要走那條絕路？即便修真界真的沖來，即便你幾十年的努力毀于一旦，但只要您還在，我們總歸是能東山再起的啊！”

“如果……這件事早十年發生，我也同意你說的話，但是，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