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一個多月,十二月,真正入冬了。
天越來越寒,風越刮越厲,地上枯黃的落葉在風裏打着旋兒,行人裹着厚重的羽絨服跟笨重的企鵝一般行走在大街上,日複一日。
又是一天的劇組行程,祁若初就這麽被賀竭拴在褲腰帶上,走哪兒都帶着,表面上美其名曰言傳身教,可背地裏賀竭想的卻是“夫唱婦随”。
“能不能讓我歇兩天?”祁若初巴巴的看着賀竭,兩人開着車正在去劇組的路上,“每天跟個傻子似的在劇組杵着,別人還以為我是你什麽人呢。”
“那你覺得你是我的什麽人?”賀竭看了他一眼,點到為止,笑了笑說:“今天有你的戲了。”
祁若初一聽,立馬激動的直起了身子:“什麽角色?你都遮遮掩掩這麽久了,還不告訴我?對了,我的臺詞劇本呢?”
他本來是對拍戲沒什麽興趣的,可這段時間在劇組待着,耳濡目染的,倒是培養出了幾分戲瘾,早就有些躍躍欲試了。
賀竭牽起嘴角神秘兮兮的笑了笑,吊着祁若初的胃口,硬是沒有把他的角色信息告訴他。
祁若初郁悶,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賀竭不直接告訴他,難道不是什麽好角色?可他記得賀竭之前提過,演得應該是楊過的把兄弟,小說裏楊過只有結拜姐妹——程英和陸無雙,如果硬要找一個稱兄道弟過的角色,好像只有黃藥師。
“黃藥師?”祁若初挑起眉頭,緊張而又期待的低聲試探。
賀竭轉頭瞥了他一眼,樂了:“你和黃藥師哪裏像?人家都當爺爺了,你這跨度會不會有點大?”
祁若初撇了撇嘴,想想也是,他這麽一個小鮮肉,不大可能去演一個糟老頭子。
後半程路上賀竭也沒再搭理他,打開了車載音樂聽起了歌。祁若初定不下心,一首歌剛唱了句開頭,他就沒耐心的切到了下一首,反反複複一首完整的歌都沒聽成。
賀竭有些不耐煩了,将祁若初的手從觸控屏切歌鍵上打了下去:“就順着聽,不許切。”
祁若初悶悶的哼了一聲,心裏憋着股倔勁,又氣賀竭不告訴他要演的角色,就故意跟他杠。被打下去的手又摸到了切歌鍵上,本想輕輕一按,卻驀地僵住了。
音響裏傳出了郁遠的歌聲。仿佛往祁若初郁結的心上生生捅了一刀,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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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郁遠的事他忘了,他差點全都忘了。
賀竭注意到他在發呆,想切歌的手懸在半空,奇怪的問:“怎麽了?”
“沒什麽。”祁若初收回了手,別過頭迅速的抹了把臉,“這些歌都是你下載的?”
“嗯。”賀竭扶着方向盤轉了個彎,就快到景區了,“都是我喜歡的歌。”
“他喜歡郁遠的歌……”祁若初有些感慨,冥冥之中真的就好像把什麽都注定了一樣。
車開進了劇組,小胖這幾天都沒來,正在幫賀竭籌備新的影視制作公司,賀竭覺得是時候從幕前往幕後轉了。
這幾年他的資本積累得差不多了,不過身體卻沒有原來能抗,超負荷的工作強度越來越吃不消,與其替別人賣命掙錢,還不如自己拍片,而且在影視制作上,有賀麟這個業內人幫着提點,運作起來應該不難。
劇組的拍攝已經從古鎮轉移到了古鎮背後的山林裏,劇情進行到了楊過斷臂,跌落山谷,習得獨孤求敗的絕世劍術,馬上就要在重陽宮再遇姑姑,一同回古墓。
劇組人員很早就開始搭建拍攝所需要的背景道具,差不多就快完工了。賀竭照常去上妝,每天都要往頭上戴個假發套,今天還得用布條将一只胳膊綁在身後,扮演了一個斷臂落魄的可憐人。
祁若初已經在劇組混熟了,大到幾個主演,小到下面的龍套群演,和每個人都能閑聊上兩句,這會兒趁着賀竭上妝,他打起了導演了主意,非問出自己的角色不行。
“劉導,今天我演誰啊?”祁若初走到正在指揮道具組搭景的王導旁,涎着臉問:“還不給我臺詞和劇本呀?”
王導看了他一眼,笑道:“賀竭沒告訴你啊?”
“他要是告訴我了,我就不來問您了呀。”祁若初嘆了口氣,裝作憂心的模樣:“您看馬上就要拍了,我的腦子也不是特別好,真怕到時候記不住臺詞。”
王導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意外,他“呵呵”的笑了一聲,沖着不遠處服裝組的小杜喊道:“小杜!帶祁若初去換裝!”
小杜正蹲在地上縫補着什麽東西,聽到王導喊他,就回頭“嗯”了一聲。
“還愣着幹嘛?去吧。”王導推了推祁若初。
祁若初的腦子還沒轉過彎,被王導這麽推,就鬼使神差的往小杜那邊走了過去。
賀竭聽到王導的喊聲,扭過頭往他們的位置看了一眼,見祁若初癡傻傻的去到了小杜身邊,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小杜,忙啥呢?”祁若初看了一眼小杜面前的一堆羽毛狀的東西。
小杜擡頭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說:“你的服裝。“
“我的服裝?”祁若初一頭霧水的眨了眨眼,蹲下來,抓起了地上的那一堆又厚重又糙手的羽狀服裝,腦子裏現了靈光,用顫音問小杜:“這個衣服難道是那位雕、雕兄的……”
小杜專注着手裏的縫補,頭也沒擡的說:“是啊。”
祁若初忽然覺得天旋地轉,一陣頭暈目眩,期待了這麽久的角色,竟然只是一只全程都沒有一句臺詞的雕……
一個小時之後,今天的第一場戲打板開演。
賀竭扮演的楊過半身泥血,跌跌撞撞的闖進了樹林,遇到了正在和一條巨蟒對峙的雕兄。
一想到眼前這個笨拙的毛怪裏裝的祁若初,賀竭就感覺自己面臨到了演藝生涯最大的挑戰——千萬不能笑場。
祁若初憋紅着臉,在漆黑的雕兄內部透過尖喙的空隙裏看着外面的情況,導演說了,他只要在原地撲扇幾下翅膀就行,肢體動作要生動,不要太死板,要表現出跟巨莽纏鬥的氣氛,“嘎嘎”的叫兩聲調節一下氣氛也是可以的。
賀竭等着他的表演,心裏記着自己的戲份,等他撲扇完翅膀,自己就應該走出去幫他一起擊殺巨蟒。
現場并沒有巨蟒,只能憑演員自己想象領悟,到了後期特效的時候再添上。
祁若初深吸了口氣好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在這個毛套裏面,沒人看得見他的面部神情,也沒有任何臺詞,只需要用心完成導演布置的動作就可以了。
他緩緩擡起胳膊,上下撲扇了起來,道具組的員工在同一時間用鼓風機将事先準備好的落葉吹得漫天都是,營造出了一種雕兄內功卓絕,翅力驚人的場面。
他一扇完,賀竭就抱着斷臂,氣力不接的跳上前去。
“雕兄!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導演喊道:“很好!cut!準備下一條!”
祁若初松了口氣,想擡手擦擦額頭上因緊張而流出的汗,可擡起的卻是一只雕翅膀。
導演走到了他的身旁,笑着拍了拍他毛絨絨的雄壯雕身:“不錯,表演的不錯,下一條也很簡單,你要當作地上有一只巨蟒,然後低頭用你的尖嘴去啄它幾下,緊接着要想象嘴裏叼着一個蛇膽,送到賀竭手裏,明白了嗎?”
祁若初認真的點了點頭,笨重的雕頭跟着他的腦袋輕輕晃了晃,也不知道導演懂沒懂,他剛想擡起翅膀将雕頭取下來,卻發現比他想象的還要困難。
“想透透氣麽?”賀竭看着祁若初晃動着的腦袋,上前用他的獨臂費力的幫他把雕頭取了下來。
祁若初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埋怨的瞪了賀竭一眼:“真是被你坑死了。”
賀竭笑了笑:“哪裏坑你了,早就告訴你我們演的是把兄弟了。”
“那你們休息一下,十分鐘之後接着拍。”導演見兩人聊得火熱,就獨自回到了攝像機前。祁若初有些在意自己剛才演的那一段,連忙撇下賀竭跟了過去。
“能看看剛才拍的嗎?”
導演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行。”
祁若初緊張的看着取景框,當他看到自己撲扇着翅膀,周遭狂風起落葉飛的時候,心裏竟然有點小小的滿足感,這個雕兄也很酷嘛。
他放下了對這個角色的嫌棄,剩下幾條跟賀竭的對手戲拍得順順利利,這段時間在劇組總算沒白待,他多多少少還是學到了點東西。
楊過跟雕兄在山谷裏朝夕相對,療傷習武的劇情拍得很快。因為賀竭還要去趕別的劇組的拍攝,為了提高效率,導演就先把賀竭後期的戲份提前拍了。
楊過出谷之後去了終南山尋找姑姑,兩人重逢後決定重回古墓。其中有一段戲比較難拍,那就是回古墓時潛水的那一段。
下午的時候祁若初總算是解脫了,雕兄的戲份暫時告一段落。明明是寒冬,他卻因為密不透風的雕服悶出了一身汗,還沾染上了一身羽毛的毛騷味兒。
一脫下戲服,他就趕緊從劇組裏借來一身幹淨的衣服,準備換一換。
他抱着衣服往劇組旁的小溪邊走,準備順便擦擦身子,忽然發現賀竭一臉凝重的正和王導在溪旁的一棵樹下交談着什麽。
“你确定不用替身?”王導有些擔憂的看着賀竭。
賀竭看着手裏拿着劇本,沉默了一陣:“王導,你知道的,我從來不用替身,而且下水的這場戲,有正臉的特寫吧?”
王導臉上有些糾結:“可是我聽說你恐水?”
賀竭一怔:“我能克服。”
王導抱起胳膊托着下巴斟酌了半天,最後還是放棄了用替身的想法。畢竟他們這部戲對外宣稱的是全實景拍攝,賀竭也一直是親力親為紮紮實實的拍攝,如果最後因為替身的穿幫鏡頭而功虧一篑,那真是得不償失。
“你确定你能行?”王導再次确認道。
賀竭松開緊繃着的臉,笑了笑:“我什麽時候讓您失望過?”
“有你這句話就行。”王導按了按他的肩膀,“不過別太勉強自己,實在不行咱們就想別的辦法。”
“好。”賀竭點了點頭。
祁若初模糊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心中納悶,他從來都不知道賀竭恐水。不過好好回憶一下的話,好像确實沒見賀竭的哪部戲裏有過水下的戲份。
一個小時後,劇組開始轉移機位,在小溪邊臨時搭建了一個兩米深十來個平米的透明玻璃水池,事先準備好的樟木箱子被放進了水裏,按照小說的劇情,箱子裏面裝着黃蓉的女兒和小龍女,而楊過則在水裏拖拽着箱子往古墓的位置游。
賀竭已經在池邊準備了,背對着取景框,死死盯着身旁的這一池水。他一只手攥着拳頭,另一只手緊緊扶着水池的邊緣,雙肩微微戰栗着,心底埋藏着的恐懼一點點的往外溢了出來,泛起一陣惡寒。
晃動着的水面上仿佛浮現出了他父親賀傲天的臉,他臉上的神情,是憎惡,是痛快的詭笑,是對年僅五歲、不斷撲喊着“救命”的稚子的見死不救。
“賀竭,準備好了嗎?”導演在攝影機前喊了一聲。
祁若初還是端着他的小馬紮,站在離賀竭幾米遠的地方。他隐隐感覺到賀竭有些不對勁,具體是怎麽樣的感覺,他又說不上來。
所以他只是将小馬紮拿在手裏,沒有踏實安穩的坐下去,剛才在溪邊聽到的談話,到底還是讓他替賀竭懸了心。
“可以了。”賀竭松開手,咽了咽口水,轉身朝導演點了點頭。
“好,攝影師先下水。”導演叉腰站着指揮了起來,“賀竭準備!”
攝影師抱着水下攝影機,嘴裏含着氧氣管先下了水,找準了樟木箱子的位置,然後等待賀竭下水。
“三,二,一!action!”導演喊了開始,然後緊張的看着取景框,他也不确定賀竭能不能親自完成這次拍攝。
賀竭咬牙把心一橫,跳進了水池了,水面被激起了巨大的水花。他必須在水下保持着睜眼的狀态,一邊扶着樟木箱子,一邊對着攝像機展開向前□□的動作。
整個過程只需要持續五秒,稍微忍一忍就能熬過去。為了安全起見,水池邊有幾個水性好的工作人員正在待命,如果水裏的人發生什麽意外就能第一時間救人。
為了保證拍攝效果,水池裏蓄的都是冷水,賀竭剛進到水裏就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他憋着的一口氣差點被凍得全部吐了出來。
不過這并不是最可怕的。與這些寒意一同侵入到賀竭身體裏的,還有越來越清晰和密集的恐懼,幾乎讓賀竭整個人凝滞。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想早點拍完這一條,而且一定要一條過,絕對不能重拍。他無法保證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次進到這個水池裏。
賀竭努力的睜着眼睛,水裏的水泡一粒粒的沾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他伸出胳膊開始往前扒水,可才剛堅持不到一秒,他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因為內心的恐懼實在是讓他窒息。
從影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他的身體開始一點點的往上浮,企圖離開這片充滿了惡意的水池。
透過透明的玻璃水池壁,賀竭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了一個晃動着的人影,是蹲在地上的祁若初。
小馬紮被他緊緊的抱在胸前,注視着賀竭的眼神裏滿是緊張,兩瓣嘴唇一開一合的好像是在說些什麽。
賀竭努力睜開眼睛讀出了祁若初的口型——“賀竭,加油!”
一個水泡忽然從賀竭的嘴裏吐了出來,對面的攝影師看着鏡頭裏的他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沒有任何征兆,賀竭忽然幸福的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野狗差不多該喂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