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花生抛
香兒走後,顧淮笙又看了一場戲,才起身離開,還沒走出雅間,已經換下戲裝着一襲白衣的顧淮陽就推門走了進來。
“二哥這是要走了?”顧淮陽仔細盯着顧淮笙瞧了瞧,順手關上房門:“二哥神色郁郁,怎麽,心情不好?六部大換血,二哥不動聲色借他人之手,以雷霆之勢安插自己人,如此振奮人心,我原以為二哥會很高興,還想着來這與二哥喝兩杯慶祝呢……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哦……”顧淮笙瞳孔微顫,旋即收斂神色,欲蓋彌彰的哦了一聲:“沒有。”頓了頓,又轉身往回走:“一個人無趣罷了,坐吧。”
“看來今兒這酒是喝不成了。”顧淮陽跟着走過去,在顧淮笙對面坐下:“既然不是為朝堂政事,那就是私事了,一個人無趣……莫不是二哥為情所困,因為那個烎王?”
顧淮笙正翻杯給顧淮陽倒茶,聽到這話動作微滞:“你小子皮欠兒哈,都知道打趣你二哥我了?”
“這哪是打趣,分明是關心啊。”顧淮陽接過顧淮笙遞上的茶,喝了一口放下:“既不是因為烎王,那二哥是為何事憂心?”
其實顧淮笙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煩郁,只能說一半一半吧,但感情的事,他并不想跟顧淮陽說:“你看那半邊天。”伸手指了指窗外,那方向,正是菜市口刑場:“血光沖天,該死的鬼,冤死的魂……”
“該死還是冤死,皆不過命數。”顧淮陽打斷顧淮笙:“不是嗎?”
兄弟倆相視一笑。
顧淮陽嘆氣,轉頭看向窗外:“所以啊,這世道毋需問該或不該,只需争一個該不該,有能者操控命數,無能者為命數所空,生者恣意,死的也不冤,二哥說,是不是這個理?”
“嗯。”顧淮笙勾嘴角挑眉,以茶代酒敬顧淮陽:“言之在理。”
“既如此,二哥也不需要想那許多。”顧淮笙端茶杯給顧淮笙碰了一下,喝一口道:“你我現在所做的,不過是為父親,争一個不該,僅此而已,不過……”
“嗯?”顧淮笙撩起眼皮,朝對面壞笑的顧淮陽看過去。
顧淮陽噗嗤一樂,示意顧淮笙看對面樓上。
顧淮笙納悶兒挑眉,順着顧淮陽的示意朝對面的茶館樓上看去,一眼便看到坐在窗前望着這邊的趙越。
沒想到趙越會出現在對面,顧淮笙整個人都愣了一下。本以為趙越是跟趙宥一起,正猶豫要不要打招呼,就見趙越突然從座位起身,到窗前,将半掩的窗門完全推了開來,他也不跟顧淮笙打招呼,就站在窗口面無表情的望着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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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看,他這是故意把窗戶打開的啊?”顧淮陽看的有意思極了,揶揄地朝顧淮笙眨眼:“不過他什麽意思?告訴二哥,他一個人?啧,瞧那端着面無表情的樣,真沒想到,烎王竟還是個悶騷啊!”
“淮陽!”顧淮笙瞪了顧淮陽一眼:“不得胡言!”
顧淮陽撇撇嘴,擡手裝模做樣的輕拍了嘴巴一下:“他好像在等二哥過去呢,你要去嗎?”
顧淮笙轉頭望了趙越一眼,四目相對又轉回頭避開了視線交彙:“不去。”
“嘿嘿……”顧淮陽個人精,伸指痞痞地點着顧淮笙:“我就說二哥是為情所困,還不承認,那些市井流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二哥雖然讓人造謠編排烎王,卻也真情實感,心裏喜歡的緊吶!”
顧淮笙懶得理他,顧自端杯喝茶。
“二哥。”顧淮陽轉回視線,忽然手肘撐桌身體前探,嚴肅道:“你跟烎王……大哥他反對麽?就他那古板德行,要是知道你當真,怕不得軍棍伺候,腿給你打折。”
這話說的,顧淮笙好笑之餘,又為顧淮準叫屈:“你把咱們大哥想的太狹隘了。”随即嘆氣:“大哥啊,他心裏什麽都明白,只是不說,他跟我們不一樣,從他接下家主這個重任起,他就已經……責任不是那麽好扛的,拿的起放不下,可那很重很重,需時刻咬牙緊繃着那根弦,才不會被壓趴下,他啊,以一己肩膀,成全你我自由。”
顧淮陽愣了愣,抿嘴角低下頭去,手指輕彈着茶杯,不知在想什麽。
顧淮笙見他難得提及顧淮準沒有表現出抵觸,便趁熱打鐵,接着往下說:“如果沒有大哥力撐顧家不倒,咱們能不能有命活到現在都難說,便是茍且活下,什麽也不是,也拿什麽去為父親争個不該?”
顧淮陽沉默着沒有接話,顧淮笙看他像是聽進去了,便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想想吧。”眼角餘光瞥到趙越依舊站在窗前望着這邊,顧淮笙挪了下站位,給對方一個後背:“還有,收起你那些歪門邪道的捷徑心思,離……趙邑遠點。”
“二哥你……”顧淮陽猛地擡起頭來,一臉震驚的看着顧淮笙。
“記着二哥說的話,一切有二哥在前頂着,你守好後方就行,旁的,不可節外生枝。”顧淮笙永遠也忘不了,那個雨夜随同趙邑出行京郊官坊,卻發現塘中打撈起來的屍體是自己兄弟時,那如遭雷劈的感受,有那麽一瞬間,真真是涼氣沖天靈,如靈魂出竅般。
最最讓他驚駭的,還是當時顧淮陽鎖骨官娼的烙印,自從父親亡故顧淮陽離家出走,他們兄弟就再沒見過,再見卻是天人永隔物是人非,這也是顧淮笙哪怕漏洞百出,也要加快速度将蕭氏族人跟趙邑送下地獄的原因。
他們顧家,忠心衛國,換來的不是帝王器重,反而是宵小算計,長幼兩位将軍,沒死在敵人手裏,皆死在自己人背後捅刀,而他唯一的弟弟,卻因孤身報仇,潛伏到趙邑身邊,暴露後淪為官娼,慘死娼館池塘,忠的哪門子君,衛的哪門子國,簡直笑話!
顧淮笙沉浸在前世的慘烈記憶裏,情緒外露不自知,把一旁的顧淮陽吓了大跳,捏着顧淮笙的肩膀晃着喊了好幾聲,對方才怔愣回神。
“二哥,你,你還好吧?”顧淮陽一臉擔憂:“你想到什麽了,表情那麽吓人?”
“沒什麽。”顧淮笙搖頭,再一次不放心的叮囑:“記住二哥的話,離趙邑遠點,聽到沒有?”
“好好好,我聽到了。”雖然不知道顧淮笙為什麽會那麽忌憚趙邑,但顧淮陽還是連連點頭應下:“二哥你放心吧,我會記着的。”
得到保證,顧淮笙一直提着的心這才放下來,告別顧淮陽離開。
顧淮陽目送顧淮笙出門,臉上的笑容便收了起來,疑惑蹙起了眉頭:“奇怪,不過心裏打算,根本未曾與人提起,他是怎麽知道的?還是說,我露出馬腳,他看出來啦?不至于吧?”
盡管疑惑,但顧淮笙的話他還是聽進去了。之前會有這計劃,是因為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是一心報仇,孤軍奮戰不得已而為之,如今他們兄弟聯手,自然犯不着那樣。
不過……
想到最近頻繁來聽戲的趙邑,顧淮陽皺起了眉頭,覺得有必要打發掉這個麻煩。且不說計劃有變,便是沒有,趙邑經常出現這裏也不妥,被糾纏事小,若是被發現什麽,那就不好了。
顧淮笙從戲園出來,望着對面樓上的趙越腳步頓了頓,卻并沒有要過去的意思,不失禮的拱手一拜,便轉身就走,然而剛邁出一步,就被花生砸了頭。
看着蹦跶到地上的花生,顧淮笙有些無語,正想不作理直接走人,緊接着就被從天而降的花生砸了個劈頭蓋臉,被這麽一通砸,饒是脾氣再沉得住氣,也不免上火。
彎腰撿起一顆花生,顧淮笙捏了捏,轉身擡頭往下樓上居高臨下的趙越,揚手就将花生投擲上去,沒砸中人,被趙越擡手接個正着,垂手收進袖裏。
“顧大人,不上來喝一杯嗎?”難得的,趙越主動開口相邀:“這裏就我一個,沒別人。”
顧淮笙:“……”可算知道他打開窗戶是什麽用意了。
“有你愛喝的陳年花釀。”見顧淮笙沒動,趙越再接再厲:“你放心,今天不限制你喝酒,酒管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絕不讓你露宿街頭!”
臺階都遞到這份上了,顧淮笙要是還能抻着,那他就不是顧淮笙了。
低頭無聲一笑,顧淮笙擡起頭來:“王爺盛情,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顧淮笙到樓上時,趙越已經替他倒好了酒,不止如此,還特地要了一盤耗牛肉給他做下酒菜,這殷勤勁兒,可謂是兩輩子都未曾有過的。
“坐。”見顧淮笙盯桌上那剩下沒幾顆花生的盤子看,趙越不動聲色地把盤子給挪開了,将牛肉盤子推到他視線之內:“別光喝酒,吃點下酒菜,會好些。”
“好。”顧淮笙看破不說破,颔首在趙越對面坐了下來,卻并未急着喝酒,只盯着人飽含深意的看。
倒是趙越被盯的不自在,主動端起酒杯:“走一個?”
顧淮笙右手小指撓了撓眉心,端起酒杯碰過去:“幹麽?”
這要是之前,趙越肯定會否,但今兒卻破天荒沒有猶豫的點了頭:“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