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送東西
朦胧之間,我聽到地板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正在向我靠近。從那熟悉的節奏之中,我能認出這聲音是屬于李的。
但很快,從更遠的地方傳來一聲:“不要吵他。”
腳步聲立即停止了。
又經過一段沉寂的淺眠,我才終于徹底醒過來。都說睡眠是休息,我卻覺得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無比疲倦,就像從水中上岸的人,全身被某種力量拖拽着,每走一步都艱難。
我發現自己側靠在沙發上,發帶虛虛握在手中,頭發完全鋪散開來,亂糟糟的。
只一擡起頭,就看見景琛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面帶微笑,饒有興致地看着我。
他沒有穿外套,襯衫外面是馬甲,雙手帶着黑色手套,放在腿上,左手腕上戴着一塊銀灰色的表。他的眼睛黑,發也極黑,一如我初次見到他的模樣。
椅子上擱着手杖,旁邊坐着那只靈缇,姿态相當漂亮,呼吸也安靜,毛發沒有一絲雜質,是非常純淨的黑色,和它的主人太相配了。
在我睡着的時候,他們也這樣看着我嗎?
“休息得怎麽樣?”景琛問。“我聽李管家說,你的身體恢複得不錯。”
我拉緊了身上的毯子,低聲說:“……還好。”
主宅的卧室結構和偏院的大致相同,朝南的整面牆幾乎都被落地窗戶所占據。此刻一半的窗戶拉上了簾子,使得光線不會過分明亮。
我想起來了。就在之前,我在這裏和李聊着關于頭發的事情,談話進行得并不愉快,李為了避免和我發生沖突,先退了下去。至于後來……恐怕是我睡着了。
景琛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他的出現似乎總是這樣突然,而且都帶給我晦暗的記憶。此刻他坐在椅子上,偏暗的光線裏,顯得發和眼睛更黑了,像一池潭水。
我有點不安:“社交季……結束了嗎?”
“還差一段時間。”他直直望着我。“文初,好久不見。還适應主宅嗎?”
我不敢再對上他的眼睛,只能轉頭看向窗外。初冬的風似乎太過凜冽,那棵槐樹的枝幹抖動得厲害。
我勉強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但失敗了。
沒有得到回答,景琛并未動怒。他也将視線轉向那棵槐樹,不知我的動作哪裏取悅了他,他聲音中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些:“這裏的視野是最好的,四季景色都不同。”
李安排我住下的這間屋子很寬敞,而且正對着花園。偏院的卧室是朝着北山的,視線都被山上的雪松林擋住了。而這間卧室,朝南的落地窗戶,清清楚楚映出外面的石子平地,修剪整齊的草坪,白色的噴泉,遠處的那棵槐樹,以及更多更多,綿延無盡的其他東西。
我總覺得這樣的安排是對我的一種炫耀,或是懲罰。外面的世界如此廣大,我卻沒有任何踏足的可能。這很殘忍。
“上次很抱歉,我不知道會變成那樣。”景琛突然說。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次易感期。
“但是你不必擔心,那些傷口不會留疤。”他繼續說道。“而且,我說過,我會補償你。”
聞言,我忍不住回過頭看他:“你……會放我走嗎?”
出口的一瞬間,我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文初,你好像很喜歡問這個問題。”景琛的手往下伸去,緩緩撫摸靈缇頭部的絨毛。“你對這裏不滿意?”
“我只是想回去……回耶彌。”我不敢得罪他。
“人不應該總是留戀那些沒有意義的過往。文初,你在耶彌的生活就是有價值的麽,恐怕并非如此。”景琛的口氣,聽起來就像在教訓我如何正确地過好一輩子。“而在這裏,我能給你最好的東西。”
他雖然坐在椅子上,卻仿佛高高站在雲端,對我的人生任意點評和指摘。
“……我的生活怎麽樣,和你有什麽關系……”
“當然和我有關系。”景琛微笑起來。“你現在只和我有關系。”
他一旦微笑,我就感到無比害怕。
說完,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拿起圓桌上的鈴铛,輕輕搖了兩下。
門口很快就響起敲門聲,接着李推門走了進來,她身後跟着一個女仆,推着一個銀色的衣架,上面挂着許多衣服。
“老爺,這些是您吩咐的。”李先朝景琛行禮,接着轉頭對我致意。“……雲骞先生。”
那個女仆就是之前在偏院替我點壁爐的女孩子,她的臉龐依舊紅撲撲的,富有生機和朝氣。我不由朝她多看了幾眼,她朝我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
“看來你和仆人相處得不錯。”景琛笑着脫下手套,起身走向李的方向:“我讓他們做了一些晚裙,工期有點長,幸好沒耽擱。聽說你喜歡穿褲子,那麽下次再做。”
他腳邊的靈缇看見主人起身,也跟随着支起上身。景琛的右手輕輕做了個示意:“cain。”
靈缇看到後,便又屈下後肢,安靜趴在原地,目光一直停留在我們所在的方向。
景琛在那堆衣服裏挑選了一陣,選出條靛青色的裙,遞給李:“文初,試一試這件。”
李接過裙子,遞到我跟前。
裙子是絨面的,上面纏着深藍刺繡,乍一看不明顯,此刻托在李的手中,室內燈光照射下,就像暗流在湧動。
我一時不知該做什麽好,屋內其他三個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覺得有些喘不過氣。這種感覺曾經也有過,那種回憶并不美好。景琛雖然在微笑,但那裏面的意思是:你必須按照我的話做。他覺得我應該有閑情逸致試裙子,那麽我就得有。
不得不承認,我是個軟弱的人。在經歷他的易感期後,我好像沒有膽量再反抗他。
李還在等着,我只能把裙子接過來。
盥洗室的偏門旁邊,有一個更衣間,我慢慢從沙發上站起,拿着衣服朝那裏走去。李想跟随着我,但我已經不想再遭受那種被人擺布的羞恥感:“我自己可以……不用了……”
李只能停住腳。
更衣間有些狹窄,三面牆上有厚重的簾子,地上放着幾個圓凳。它也是被挑高的,只有頂部開了一個小窗,就像一座密閉的塔。
這條裙子和我以往穿的晚裙一樣,沒有收腰,性別特征模糊,不過款式繁複很多,穿起來有些麻煩。在換上它的時候,我發現身上的傷口果然都已經淡得看不見了,可是一摸,好像還是鮮血淋漓。
隔着簾子,我聽見外面的景琛說:“你們先出去。”
李的聲音有些遲疑:“伍管家交待過……”
景琛好像從衣架上拿下了其他的衣服:“李管家,你的主人只有一個。”
李不再說話,接着是一陣腳步聲輕響,以及幾聲靈缇的嗚咽,一切便很快安靜下來。
于此同時,我的衣服也換好了。
我攥着裙子,掌心都是汗,呼吸困難,喉頭傳來一種欲嘔的感覺。猶豫再三,才終于推門走出去。
景琛正站在那個衣架旁邊,他背對着我,低頭挑選着衣服。房間裏果然已經沒有人了,那只靈缇也被牽走。聽到聲音,景琛轉過身來。
他頓了頓,緩緩笑起來:“很漂亮。文初,很适合你。”
說完他從圓桌上拿起一個盒子,朝我走過來。我們之間的距離不算短,我站在角落的陰影裏,而他在窗前,可他走得真快,幾步路就到了我跟前。之前還沒有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過,原來他高出我這麽多。
他的呼吸潑灑在我頭頂,我努力低着頭,連大氣也不敢喘。停頓了一會,感受到他的手落在我頭發上,然後緩緩往下,把玩着參差不齊的發尾。
我的眼前卻又出現那種可怕的白,無數花瓣幾乎野蠻地在不斷綻開。我覺得渾身都開始戰栗,那些結痂的傷疤都開始疼痛起來。
我回想起他埋在我肩膀上,啃咬我脖子的模樣,他真的咬得好深啊,就像是在用某種武器在我脖頸的血肉裏挖掘什麽東西。
但那裏空空如也。
他終于收回手,打開盒子,原來裏面是一串項鏈。銀色的細鏈下是一串月桂纏繞的枝蔓,上面墜着光芒純淨的鑽石,正中是一顆珍珠。
景琛走到我的後面,替我戴上。
“希望你喜歡。”他貼在我耳邊輕聲說。
項鏈冰冷而沉重,棱角堅硬,光芒璀璨。
原來這些是他對我的補償。
替我戴完項鏈後,景琛退回來,站在我面前兩三步開外的地方,靜靜端詳着我。他那雙黑色的眼睛那樣捉摸不透,似乎可以讓一切都無所遁形。
“……可以脫下來了嗎?”我覺得有些難堪。
“當然可以。”他的手微微一動。“我幫你。”
我慌張後退幾步:“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你先出去……”
景琛跟着信步往前,就又重新追上了我。他笑了笑:“不要躲。”
“你易感期還沒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語無倫次道。
“沒有來,就不能這樣做嗎?”景琛伸手撫摸我的臉龐。“文初,你現在是屬于我的。”
我根本無法反駁他。
那手游移到脖頸的位置,接着一路往下,滑過背脊,解開那裏的綢帶。手指一如既往的濕涼,就像一條蜿蜒的蛇那樣,沿着我的皮膚穿行,留下濕跡。
他低頭吻住我脖頸上的疤。似輕非輕,似重非重。
我不知道之前那個撕裂我身體的景琛,和現在這個慢條斯理脫下我衣服的男人,究竟哪一個更可怕。
但他們總是愉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