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的地方
醒來的時候,全身都被綁在床。綁的比之前還要仔細,考究,不過是雙手捆綁在一處,但是雙腿卻被拉扯開,由腳踝處分別牽出一根繩子,綁在了別的什麽地方。
并且我的身體又是那樣,目不能視,口不能言,身上只裹了一層布料,其餘都赤裸着。
四周的空氣全然是陌生的——我被帶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呼吸間,我聽到了機械表指針走動的聲音。
他已經發現我醒過來,腳步聲響了幾下(這屋子裏依舊鋪的是木地板),走到我身邊。
身上的衣服很快被解開,我感受着空氣貼在赤裸的皮膚上,透明而冰涼,胃裏隐隐又開始痙攣,再次湧上了嘔吐的欲望。
他是從上次停止的地方繼續下去的。
他握住我的大腿根,在原本的基礎上又往外掰了一些角度,接着開始用手指檢查我的下體。
他的手指細長,似乎還帶着霧氣的濕涼。霧氣裏,我聞到若幻的芳草之味,眼前也朦胧聚起大片光怪陸離的花朵盛開的綽影。
就像他手指那樣,濕涼的白色。
當這濕涼觸碰到生殖腔閉合的入口時,我的眼睛猛地睜開來,仿佛靈魂幾乎被撕裂般,不可抑制地戰栗起來。
他竟然……要……
從來沒有人碰到過那個地方。齊弋也一樣。作為男性beta,我的生殖腔已經退化了,在大部分男性beta眼裏,生殖腔甚至是多餘的東西,就像智齒和闌尾那樣。
它是我身體的禁地。
這個男人……他到底想做什麽?想在我身上做什麽?
很快,他的手指摸索得差不多了,于是在入口上輕輕摁了摁。
我終于無法忍耐,拼命掙動起來,大張着口,欲嘔的聲音和尖叫混合起來,在布條的束縛下,喉嚨裏發出非常模糊的“嗬——嗬——”聲。
他低低笑了一聲:“好的,好的。”摸了摸我的頭發以作安撫。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說。“在那之前。”
雖然這樣說着,他的呼吸卻有些亂,這個男人和幾天前相比,似乎有了些輕微的變化。這個發現使我本就不安的心,陷入了極端的焦慮和恐懼之中。
我不願回想被他檢查身體的記憶,但它們卻夢魇般地纏着我。那雙手,從我身體最深的地方,把我完全剝開了。
第二天,我身上的束縛終于被解開。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那個男人面前,他想讓我醒着,我就必須醒來,當然,他如果覺得我失去意識比較妥當,那我也沒有權利拒絕昏睡。
房間裏的光線相當舒适,帶着朦胧,但又不是一片死寂封閉的黑,隐隐約約的,還有鳥叫。我為捆綁的接觸而感到驚訝,身體的酸疼還沒有到無法忍耐的地步,我嘗試着活動四肢,很快發現左手上帶着一個金屬細環,環上牽出一條更為纖細的鏈子,一直通到床頭。
看上去像是銀的。
我用力扯了兩下,那鏈子晃動起來,在空中發出斷續的暗光,卻絲毫沒有斷裂的跡象。晃動之中,床頭牆壁上安着的一個鈴铛被它打到,搖擺着發出響聲。
很快,門口輕輕響起兩記敲門聲,接着走進兩個女人。是那個中年女人,還有一個端着盤子的年輕女仆。
“你醒了。”中年女人朝我輕輕點頭:“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允許我為你安排早餐。”
她背後的那個女仆迅速走到床前,将起皺的床單和被子整理平整,接着放上一個木制深棕色小桌子,鋪上桌布,将茶,牛奶,早點一一端上。
而那個中年女人已經走到窗前,将窗簾拉開,仔細地紮起。
大片明亮的光線湧進房間,刺得我睜不開眼。這是我被綁架(我是這樣認為的)以來,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近光明。
“老爺吩咐過,你可以在床上進餐。”中年女人說着。她收拾好窗簾,轉過身來。她看上去約有四五十歲的樣子,穿着款式簡單的黑色裙子,領口包住脖子,一如袖口緊緊縛着胳膊。頭發被高高梳起,挽成一個髻,盤在腦後。她的面龐很潔淨,臉色蒼白,眼睛像被刀劃過那樣工整,嚴肅。
她背後是覆蓋了整面牆的落地窗,窗外一片綠色,看起來像個庭院。我的視線慢慢移向屋內,這個屋子的頂似乎被挑高過,相當開闊空曠。靠北是兩扇幾乎半面牆那麽高的木門,屋裏除了一張床,就是對面的壁爐,角落裏還有扇偏門,我想那裏是盥洗室。
女仆布完早餐,就往壁爐走去,半跪着點燃裏面的木柴。
“很抱歉,這裏是偏院,沒有安裝空氣調節系統。”中年女人解釋道。“現在已經入秋,每天早晨我們會安排人替你生火,保證暖氣充足。”
那個女仆動作很熟練,幾下就點起火來,接着從鐵皮桶裏拿出木柴,俯身往壁爐裏遞去。
也許是我的沉默和無動于衷讓她們感到不滿,那個女仆手裏雖然動作不停,卻不時朝我看來,而中年女人走到我面前:
“請用餐。”她說。
我終于收回了停留在壁爐上的視線,低頭看向桌前的早餐。
“我……在哪裏?”我反問她。
女人停頓了一下,答道:“夏都。”
“夏都……”我幾乎有些恍惚,喃喃重複了一遍。
夏都,是帝國時期皇帝夏季辦公的地方,王朝覆滅後,名字依舊保留了下來。現在它作為國家的陪都而存在,實際上是許多古老家族的居住地。
這個地名,曾經對我來說,是教科書上普通的一個詞,是我永遠不會踏足的地方。
所以,他……果然是貴族。
是這些人口裏的“老爺”。
但是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麽是我?”
“恕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平靜陳述道。“老爺選中你,一定有他的理由。這幾天請好好待在這裏,你會派上用場的,yun qian先生。”
……yun……qian?
那是什麽東西?
是我嗎?
不知道為什麽,從耶彌西城的那所房子,到夏都這個所謂的“偏院”,這段時間裏,我的身體和精神都變得前所未有的疲軟。而更使我感到無力的是,我對一切都不知情,但遇到的人都喜歡自說自話,他們舉手投足裏都有一種優越和傲慢,似乎覺得回答我的問題是沒有必要的。
恐怕我的表情實在太過愚蠢,使她無法忍耐了。她一邊低頭将牛奶倒進紅茶裏,催促我進餐,一邊說:“我想你應該知道,每個替代品,總得有它自己的名字。”
對于耶彌的居民,對于我來說,alpha與omega的世界,離我們都很遙遠。他們的生活與那些光輝歷史,都像是傳說中的故事一樣。
這份光輝,beta當然沒有資格踏足。
百年來,耶彌的優質人口一直在流失。是的,政府把青壯年alpha和omega稱為“優質人口”,在這種背景下,耶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居民都是beta,這裏群山環繞,地勢偏僻,生活方式一旦固定下來,很長時間內都難以改變。
關于那些歷史,關于領袖,關于夏都,都是從小在課本上學到的知識,然後由我這樣的教師,再傳授給下一代人。
但是平民總喜歡高談闊論,就算住在大院子裏,也不影響他們讨論政府出臺的某某政策,中央軍的某某平反戰役,某國退出東聯盟。等等。
這正如beta也喜歡讨論alpha,omega的種種事情。我雖然并不這樣,但據我觀察,這在beta群體中似乎是常态。
因為關于“替代品”的事物,我就是從他們那裏聽來的。小時候,是鄰居的長輩,讀書時,是同學的聊天,工作後,是辦公室裏的閑談。
上流階層,似乎開始喜歡豢養beta。他們說,那是作為omega的替代品,因為後者不再聽話了。
而一個beta一旦成為了替代品,那麽他原有的姓名将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代號。
富貴人家的Alpha往往會給自己的替代品重新起名,一些花裏胡哨的,精致華麗的名字。就像從前詩人們給某幅畫,某首曲子起名那樣。而低等的替代品,得到的只有代號,一串號碼。
最後面的這些破碎信息,是在我批改作業時,斷斷續續傳入耳朵裏的。不知道同事們是從哪裏知道的這種消息,那時只覺得匪夷所思。而他們的語氣,聽起來也并不有多傷心,像是只在聊一件普通的八卦,故事中的人也與他們并無幹系。
他們這樣談着,我心不在焉地聽着。
從未想到這事情會有一日落到我的頭上。就在我打算開始新的生活時。
我終于拿起勺子,打算喝茶。
這時我發現,茶杯和餐具的間隙間工工整整放了一張折好的紙片。
我拿起紙片,打開來,看到上面寫着:
“文初你好,我是景琛。”
藍色墨水寫的,字跡漂亮。
見我低頭看這紙片,良久沒有反應,中年女人想了想,補充道:“這是老爺留給你的。”
“……我知道。”我低低說。把紙折回去,把空白的一面遞給她:“你能把你說的那個‘yun qian’寫下來嗎?”
“這是老爺的信箋,我們沒有權利在上面書寫。”她匪夷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有些生氣,到底還是按耐住了。“不過,如果你想的話,請稍等。”
她重新找了紙和筆,把那兩個字寫了,遞給我。
“雲,骞。”
我撫摸着紙上的字,原來是這個雲骞。
但是他明明知道我叫郁文初,不是嗎?
在那以後的幾天,“景琛”都沒有來。
手上的金屬環不緊不松,鏈子也很長,可以滿足我在整個房間裏的活動,包括偏門裏的盥洗室,食物也按一日三頓定時供應,床頭的鈴铛原來是傳喚仆人的,有需要的話,拉扯鈴铛就可以。看來這次,我不用再經受那些忍耐饑餓和排洩的痛苦了。
我最激烈的掙紮似乎在耶彌就已經耗盡了,那次生理欲望逼迫的繳械,黑暗裏他吩咐仆人清洗我的聲音,還有藥劑注入靜脈的涼意,讓我覺得身體仿佛有什麽出現了漏洞,又有些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流去。
九月一到,天氣涼得很快。最初屋子裏只有床下和壁爐前鋪了方形地毯,但很快他們就預備換上覆蓋全屋的厚毯。
那個中年女人是這裏的副管家,目前我的飲食起居都是她負責的,女仆們都稱呼她“李管家”。除了她以外,我很少看見其他的仆人,也更沒有人和我交談。李只稱呼我為“你”,那句“雲骞先生”,恐怕是初次見面時給的優待。
此刻她正監督着仆人将原來地毯撤換下來。李的發髻還是盤得那樣一絲不茍,一如她的眼神。
忙碌的仆人來回穿梭,每個人都輕手輕腳的,一點聲音也很少發出。我覺得自己實在太多餘,只能躲避到壁爐旁邊。手上的鏈子這兒一處那兒一灘不均勻地落在地上,就像灑掉的水銀。
壁爐前還是那個年輕女仆在添柴火,她手裏動作着,又像之前那樣朝我看來。
“雲骞先生。”她突然輕聲開口。“你很美啊……”壁爐火光映在她圓圓的臉頰上,顯得紅撲撲的。
我一愣,不知該說什麽好,只能本能回道:“謝謝……”
關于自己的樣貌,從小到大我得到過一些正面的評價。來自父母,同學,同事,還有齊弋。
可是我已經在老去了。經歷過一次婚姻後,我發現人拘泥于相貌,未免太過幼稚,太過天真。
我依舊不知道景琛他為什麽會認識我,選擇我。但我隐隐猜到了我對于他的作用。
我是替代品,那麽派的當然就是替代品的用場。
窗簾工整地拉開着,落地窗外是一片青綠草坪,遠處是緩慢向上拔起的山,以及綿延無盡的雪松林。遠處霧氣沉沉,想必濕冷極了。
我想逃。
好想逃離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