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绮秀箋
八月十八新品紙會
随着日子的推移天氣越發有了秋空浩爽、天高雲淡的味道,雁塔月老祠外的黃色帛絹曼布并未撤去,戎衣皂褲的軍娘依舊肅然伫立。人很多,熱鬧中卻井然有序,短襟粗布的平民百姓很自覺的遠遠圍觀,能進入內場無一不是闊袖長衫的斯文人。
洗的發白但漿得挺括的素面長衫,頭上束發的也只有一方布巾,那是清貧人家的讀書人。
梅花紋紗袍,白玉小冠的是小富人家的文雅小姐。
菊紋鸾鳥翠錦深衣,頭上垂下飄逸雀翎帶的是朝廷安排的文官。
更多的是各色撒花绉紗長袍,頭上用圓包巾紮口綴着各色銷金飾物的商人,在這樣的場合裏平日微挺的肚腩收縮了幾分,腳步放得輕慢,彼此間招呼寒暄的聲音也低了幾分。
青布的小棚裏一疊疊一卷卷的雪白紙張像極了天空漫溢舒卷的雲朵,餘敬惜背着手沿着小攤慢慢踱着步,她總覺得紙是有味道的,這種味道不是新印書冊的墨香,不是錢鈔交子上的熏香,不是公報貼示的油膠,而是紙本身的味道。
麻紙是略有些清苦像是鮮啤裏摻入的蛇麻草,北宣是木香,如雪後初晴樹林在陽光下舒展時的氣息。竹紙是銳香,似是被斬斷的嫩竹切口,微甜得引人靠近卻見到青色的鋒邊。棉紙是蜜香,沉甸甸的在秋季收獲的許多植物裏都能聞到,熟透、飽滿讓人心滿意足。
越是上佳的紙味道越是純正,在這樣紙類彙集之處,這種味道越發顯得濃郁。
“光看你的表情,我還以為你逛的是百味街。”一個爽朗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餘敬惜回頭看到蔡皖晴推着蔡念兒的輪椅站在路中央。
“書之三味,詩書為太羹,史為雜俎,子為醯醢。”餘敬惜笑着回答:“可見這紙就是未曾烹饪的食材。”
蔡念兒見她說的有趣也低低的輕笑起來,沙啞沉悶的笑聲卻不刺耳。
“可有挑選到合胃口的?”蔡皖晴取笑。
“美食當前,挑花了眼。”
“這裏有賣吃的嗎?”一個小腦袋從餘敬惜背後探出來,蔥綠的綢帶編纏着發揪,上身是蔥綠的琵琶襟上衣,下身是蔥綠的小喇叭口褲子。
圓圓的小蘋果今天是一顆微酸清甜的綠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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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她拽住餘敬惜的袖口傻樂:“餘家,額,姐姐。”
餘敬惜撥弄了下她額頭的劉海:“你是倉家二小姐?”
“恩,我叫倉瀾宜。”見她沒有拿上次的事情取笑,小蘋果也放下了心裏那點忸怩。
“咦,肉丸子。”清亮的驚咦聲從一旁傳來,嚴惜兒越過嚴袖水快步跑過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倉瀾宜然後取笑道:“今天這身綠綠的是打算做翡翠丸子嗎?”
倉瀾宜一開始還扯着餘敬惜的袖子有些遮掩,聽他取笑便一跺腳大方的站出來回嘴:“我父君說,小孩子就應該胖胖的才顯得可愛,瘦竹子。”
嚴惜兒自然不瘦,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郎已經舒展了身形,窄肩纖腰娉婷婀娜像嫩嫩的柳條一般,嚴家産竹紙,所以小蘋果不滿自己肉丸子的綽號,也叫他瘦竹子,一個十歲小孩能想出的最厲害的人參公雞。
“你這是胖嗎?”小正太不遺餘力的打擊她:“你這明明就是圓嘛,圓溜溜的肉丸子。”說完還沖她做鬼臉。
倉瀾宜包着兩汪委屈的淚水,瞅着餘敬惜。
餘敬惜摩挲着她的小腦袋,這個睜着眼睛說瞎話可不行:“我覺得不是圓溜溜的肉丸子,是顆可愛的綠蘋果。”還是圓溜溜的。
小蘋果破涕為笑,蘋果好啊,大哥常常囑咐自己多吃水果少吃肉,餘家嫂子果然跟大哥一樣有見識。
餘敬惜上前一步隔在兩個孩子之間,拱手向嚴袖水施禮,幾人寒暄了幾句便結伴繼續向前閑逛。
外圍的小紙攤不見麻紙,按照原料區分确實都能納入南北兩派,竹紙較少而五花八門的棉紙偏多,其中不乏讓人眼前一亮的奇思妙想。
“紙上描畫的常見,紙上印畫的也有,但這種以植物葉片為輪廓,搭配紙制作書簽的方法就有點意思了。”餘敬惜翻看手中幾張白底草綠的書簽,這是後世植物書簽的不完整版:“底紙是芒面棉紙,其實不用描繪植物輪廓再用植物染料上色。”
這些書簽充滿野趣,比一般描花印畫的書簽多了幾分靈動。
她擡頭對着攤位後二十出頭的攤主說:“許多植物葉片天生豔麗,火紅的楓葉,金黃的銀杏葉,蔥翠的桂樹葉,便是一些花、莖葉、果實或種子都可以用來制作。”
那女子想了想:“可是這些植物容易腐爛褪色,而且粘貼不牢會掉下來。”她自然是試過這些辦法,最後不得不妥協用描葉上色的方法。
“自然以草本為主,不宜太厚。”餘敬惜指着手中扇形銀杏輪廓也渲染成綠色的紙簽:“清洗其表面的污跡,上下分別墊上吸水性好的紙張,用熨鐵熨平熨幹。”這裏已經有給絲綢衣服除皺的熨鐵,一個平底鐵鬥裏面放上火炭。
“調整好造型,然後用膠液固定,最後刷上清漆。”清漆沒有後世的塑封效果好,但是你能對一張古代的書簽提更高要求嗎?
女攤主拱手謝意。
“紙風車常用棉紙,因為棉紙柔韌折疊彎曲不易變形。”餘敬惜從竹架上取下一只塗染成粉紅色的紙風車:“但是這家的風車用的是竹紙,竹紙輕盈挺闊更有撐勁兒,這樣的風車更易于旋轉,最重要的是竹紙上色比棉紙更為豔麗。”
嚴惜兒欣喜的從餘敬惜手中接過風車,粉色的風車好像三月桃花嬌嫩無比,果然比平日裏見到的粉色風車更鮮活些,迎風一舞,風車滴溜溜的轉得飛快,那粉色像是擴散出一圈兒迷蒙霧氣。
“當然它也有缺點,比如不如棉紙風車壽命長,遇大風易開裂口。”
四十歲的攤主樂呵呵着也不惱,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行家面前弄不得虛假。
“餘姐姐,你快來看這個。”小蘋果舉着手中一張撲克大小的紙牌:“摸起來好像我家的灑金紙啊。”
餘敬惜走過去一看,攤位上擺放着繪制精美的紙牌,有十二美人,有四季之景,有繁花牡丹,有梅蘭松竹。
“這是籌牌。”一般男子閨中取樂用來做籌碼,或是小兒街頭鬥牌游戲:“這套動物七戲才是你玩的。”
“籌牌的底紙用了一些灑金紙的工藝,所以手感類似。”這種紙也用了竹紙為底繪畫後塗抹了膠液做外膜。
膠液和膠礬液有很大的區別,一個是形成光滑外膜,一個是改變紙質讓這層外膜緊附,折疊也不會斷裂脫落,光是塗膠的紙是不能做大張的,所以籌牌不過巴掌大小,而灑金紙卻能做到八尺。
八尺是灑金的極限,同樣用膠礬液熟紙的熟宣為什麽能做到一丈六呢?除了北宣本身比竹紙更具吸附力以外,還因為它使用了紙軸,這不是生産工藝而是一種收藏手法。大幅的紙張如果直接折疊那麽日子長了總會留有折痕,特別是用過含膠工藝的紙類,膠裂、折痕、毛邊會毀了整張紙,這時候大幅的紙張應該用硬物制成紙軸,用絲綢卷布的手法制成紙卷來收藏。
看着小正太和小蘿莉争搶着那套動物籌牌立眉豎目的樣子,餘敬惜從攤位上要了兩張空白的底紙。
“來,用這個比賽,誰贏一局就能得一張籌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