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石苔箋
“木姐兒,把那皺紙再拿兩刀把我。”一個大嗓門的夫主匆匆跑來,撐着木制的櫃臺沖裏喊:“我家妻主可歡喜得很,要我說啊,幹脆你提一小令把我算了。”
柯煜臉上帶着笑,樂呵呵的跑到後邊的庫房裏取出兩疊裁剪好的皺紙,四尺八開比一般裁剪做廁紙的黑麻紙要小上一圈,柔白如雪松軟如緞。
那夫主往櫃臺上排出一溜兒十二個銅錢:“哪有将上門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屛兒一邊拈着銅板一邊搖頭:“那哪兒成哩?曲澗到這裏老遠了,我家小姐來參加紙譜節能帶多少行李?這賣出去的皺紙還是看着街坊四鄰的面兒抹不過去哩。”
柯煜想着庫房裏的皺紙,沒裁剪的原紙只剩下一令了,于是附和着點頭。
“哎呦,這麽說以後豈不是買不到?”
屛兒收好銅錢細聲細氣的回答:“便是有得賣,也要等上幾個月。”
麻紙從下料到出紙前後也就二十多天,皺紙多了幾道工序但制紙周期依舊不過月餘,餘家三個小的自己動手折騰,餘敬惜原本心裏也沒有底,幾經實驗下了三池料最後做出的成品僅有最後一池合格。
一池料能制成麻紙一百五十張,這是因為麻紙的撈紙簾比北宣小的多,通用的尺寸是四尺,一百五十張未曾裁剪的麻紙分為三令,這是紙坊的原紙,一令的市價是三百八十文。
餘北宣在世時,餘家紙坊有大小工人七十餘人,一月能産麻紙三百令,棉紙六十令,這樣的紙坊算的上是大型紙坊了,常見的民家麻紙作坊一般都是自家幾口,一月一池料。而且白麻紙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成色好的,大多數私家作坊生産的粗糙黑麻紙是百姓家常用的廁紙,這樣的一沓黑麻紙不過三百文。
雜貨鋪子從紙坊購進原紙裁剪分開,一張四尺白麻大紙分八份,五張小紙做成新的一小刀售價五文,一令紙最終能賣出四百文,獲利二十文。
餘敬惜做出來的皺紙極輕,細看能發現一張皺紙其實是分兩層,單層僅有普通麻紙的三分之一厚度略顯透明,因使用起皺工藝比白麻紙略小但更為柔軟,質地潔淨吸水性能出色更具吸附力,這樣的紙一小刀僅僅比白麻紙貴了一文錢,實在是合算得很。
上京的路上餘家最重的行李就是這紮好的三令皺紙,發現童家經營的是雜貨鋪子,餘敬惜當即拍板裁剪開一令試試水,果然好評如潮連帶着童家鋪子的生意也水漲船高。也有其他雜貨鋪子的老板上門詢問,但是這些都不是餘敬惜心中理想的合作夥伴,她等的是能吃下皺紙洛陽總代的大商家。通過這幾日的走訪,她已經意識到這樣的人是不會出現在小業市這麽偏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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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家夫主祖籍南方擅長烹饪魚蝦,只是洛陽屬北魚蝦一類價格都不便宜。
“來,這昂子魚肉質鮮嫩,小刺又少。”童相公熱情的召喚,将桌子中間大碗的魚往餘敬惜面前送了送:“你童姨今兒趕早去大業市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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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業市臨近廛河碼頭有洛陽最大的魚市。
“你童叔燒魚的手藝是不錯。”童掌櫃看上去一團和氣,她笑眯眯的對着屛兒說:“多吃些,這幾日辛苦你們兩個孩子看店了。”
“你童姨是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黏在東頭王家的茶樓裏下棋,鋪子裏可虧得孩子們忙進忙出的。”他說着用手溫和的拍撫屛兒的後背:“明兒個童叔做兩件新衣答謝你。”
餘敬惜含笑看着,比起對自己的客氣周到,童家兩老對屛兒是真心的疼愛。據木姨說,童掌櫃膝下只有一小子,三年前得天花夭折了,跟屛兒差不多大不過十一二歲。
老兩口從愛子過世後心勁兒也松了,童掌櫃變得更愛下棋,童叔也懶得再做魚,鋪子也是時開時關着。屛兒和柯煜兩個閑不住就主動承擔了看守鋪子的工作,皺紙的熱賣讓童家鋪子恢複了往日的熱鬧,便是小小飯桌坐六個人有些擁擠,也遠比以往孤燈形只好得多。
“小姐今日又去哪裏逛了?”
“去了大佛國寺前的廟會。”大佛國寺是皇家禮拜祭祀的禦用寺廟,佛祖講究衆生平等,所以除了每年新年皇家參拜時會限行三日,其他時候都對百姓開放。
“正好遇到有人請求參觀藏經閣,我也跟着遞了帖子。”
“進去看了?”木姨顯得很有興趣,大佛國寺的藏經閣也是制作藏經紙的地方。
“恩”餘敬惜點頭:“真是講究。”
參觀完藏經紙的手工間餘敬惜就明白,藏經紙就是所謂的茶紙,主料為新鮮茶樹葉和短絨棉配比。茶樹葉要挑選秋末冬初封園前的最後一批,這時的茶樹葉微黃略幹、葉絡清晰,用制作黑茶的手法經萎凋、炒青、揉撚、團揉、渥堆,這時候得到的半幹料配上一定比例的短絨棉打漿,不是用撈紙的手法,而是在紗網上塗抹成紙,藏經紙色澤古樸,帶着天然香氣,紙質如革。
整個過程所用的水皆是上等茶葉熬制的茶湯,再配合禁忌時辰、誦經開光、祈福供奉等一系列的佛家活動,這樣的紙已經超越了一般的使用意義。
木姨聽說是茶紙也搖了搖頭:“茶紙一說,在上古書中便有記載,只是工藝局限太多成不了氣候。”
“也算是開了眼界。”
從紙張的普及性不難看出,用量最大的麻紙原料是大量種植的黃麻,它被用于織制麻布,制作繩索編織麻袋用途廣泛,價格低廉。然後是書寫印刷用的竹紙,竹子生長周期短,所以竹紙的産量也比較高。而棉紙大量使用構樹皮,雖然樹木生長比較緩慢,但在棉紙工藝的不斷發展中,人們尋找到了許多構樹皮的代替品,如楮樹、紗樹、桑皮等。
不使用青檀皮制作的宣紙不叫宣紙,同樣不使用茶樹葉制作的茶紙也就不是茶紙了,有限制就有特色,但同樣限制越多也就意味着越難普及。
餘家的北宣是塊金字招牌,但是從長遠來看,它的利潤遠遠不能與皺紙相比。
“今日又有好多人來買皺紙。”屛兒笑的眼角彎彎:“分好的小刀紙怕是不夠明日賣了,吃完飯我就把後院那一令裁剪好。”
“先不慌,那一令留着我還有些用處。”她打算這幾日去大業市或是四通市轉轉,要是能給皺紙找到下家,總得給人家些樣品。
“對了,屛兒再抽空做個新紙包給我吧,原來那一個被人要走了。”
“哎”屛兒響脆的應答:“只是這麽短時間怕是繡不出什麽好看的花樣子。”
“我哪裏正好有塊菖蒲色的布頭,回頭拿給你瞧瞧。”童叔說着一拍腦門:“哎呦!有件要緊事差點忘記了。”
他快步跑到鋪子裏,少頃拿着一封櫻草色的拜帖回來:“過午那會兒一個掌櫃的送來的,指明給餘家小姐。”
餘敬惜打開一看。
“倉家送來的,明日他家四通市的墨齋有詩會,請我也參加。”
“我陪小姐去吧,許多年沒去四通市了,正好走動走動。”
餘敬惜點頭,目光流連在最後的署名上,雖然寫的是倉瀾宜。
但卻能透過她看到那個氣質如蘭的人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