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千蘭箋
午膳依舊味道鮮美,餘敬惜注意到倉吉兒可能不喜歡香菜的味道,那道香煎素蚝油杏鮑菇很合自己的胃口,而他只是從底下抽了一片咬了個小月牙就留在了玉碟裏。
嫩綠青翠的香菜末鋪蓋在炙好的白玉色杏鮑菇片上很是悅目,倉吉兒自是不會忽略,若是以往自己是不會動筷箸的,只是看對面的女人吃的香甜讓人莫名的有了胃口,只可惜香菜的氣味确實厚重了些。
“煩請公公将楂茴茶換成桑菊茶。”想來小茴香的味道他也不會喜歡。
“若是有忌口的應該先言明,餓着的肚子總是自己的。”不得不說餘敬惜還殘留着許多中年婦女的惡性,比如愛說教。
倉吉兒抿嘴淺笑,午膳的素齋是石窟寺的比丘尼所做,出門在外難免不周到,宮中的膳食坊和公主府自然都知道自己的諱忌。
餘敬惜習慣性的多說了兩句便閉了嘴,看倉吉兒面色紅潤纖合卻不瘦弱的身板,應該不是會挑食而虐待自己的人。
微風拂過掀起一片安寧的靜谧,秋蟬的聲音似乎都柔和了許多。
淡淡的菊花香氣讓氣氛顯得閑适,陽光慵懶透過舞動的樹葉變幻着金色影子,一切在她眼裏變的可親起來,變是轉換的時空有些東西也是相同的。
倉吉兒看到她變得十分柔和的眼神,那裏面帶着回憶的味道,像是小時候見到父君常依靠的那扇爬滿藤月葉子的窗,敞開時讓人心安而又擔心下一刻會被關上再不見人影。
他心跳的有些慌,口舌發幹,便将微黃的茶湯送到嘴邊。
“我跑出來熬膠,你也不伺候筆墨,不知道貴君會不會怪罪。”
午飯前餘敬惜本打算進畫室去看看畫的進展如何,卻被屋外的小公公擋住,說貴君吩咐不讓打擾,畫完以後自然會讓人傳喚。她自然不能闖進去,也只有将上午制好的膠礬液遞進去托付小公公轉述其用途。
倉吉兒卻心裏清楚,讓兩人相處一處本就是貴君的意思,可是讓自己如何為她提供幫助?怎樣才能不動聲色,不帶一點窺探的意味?
輕輕将手中的茶杯放回石桌:“餘小姐可有見過倉家的灑金紙?”
“未曾見過實物。”灑金紙是貢紙,洛陽的王公貴族使用的灑金紙也大多是宮中賞賜下來的:“只是在書上讀到過關于它的描述。”
“灑金紙滑膩勁挺,紙質細密,書寫時墨色不易洇散,字形線條輪廓清晰,适合隸書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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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敬惜點頭,這些在書上有描寫。
“和餘小姐制的冰雪宣有些近似。”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接着說道:“灑金紙就是在竹紙的基礎上再加工而成。”
“用骨膠液調和金粉或銀箔,重疊如撒星,或暈如卵形,或暈如杏葉。”他目光平視語速輕緩:“微溶的蠟液抛光打磨,去除毛刺修整花紋。”
“一分礬兩分松香七分膠制成膠礬液,用之浸染紙張,這樣折疊輕柔如絲,平闊如玉板微有潤澤油光的就是倉家的灑金紙。”
女子臉上沒有動容、驚異、疑惑一類的神色,她只是認真的傾聽偶爾露出思索的表情。
“加入松香和我熟紙時使用白芨的道理應該相通,又或者各有各的優點,以後可以調整比例實驗對比看看。”
“只是竹紙經過如此多工序處理是不是略顯單薄?”就像一個小清新女孩非要給她披金戴銀畫個大濃妝。
“是。”倉吉兒低嘆:“所以灑金紙做成的成品紙十不足一。”
倉家的灑金紙除了外形華貴,産量低也是促使它成為高檔紙的原因,而到倉吉兒手裏才被他找到根由,紙坊試用棉紙為底後,灑金紙的成紙率大幅提高。
但是倉家作為南紙已經歷史悠久了,在南紙一派的地位甚至超過嚴家的竹紙,如果倉吉兒真的将棉紙引進灑金紙的制作,那麽灑金還是南紙嗎?這會給南紙一派帶來怎麽的沖擊?便是樹大根深的倉家也不敢輕易嘗試。雖然新的灑金紙一直在工坊裏不斷被完善,卻從未向外界透露半點風聲。
倉吉兒在這條創新的路上走的如履薄冰,曾經在他的人生規劃中,待到他加入餘家以後,倉家就可以推出用宣紙為底的灑金。以宣紙在北紙中的式微地位,怎麽看也是倉家吸納了餘家的技術,這樣一來就不會動搖倉家在南紙的地位。
餘敬惜制作的熟宣徹底的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敏銳的覺察到了局勢的走向已經不再由倉家做主,原本從屬的關系已經變得平等,而且倉家還略為弱勢。
現在只能在熟宣形成熱潮之前,和餘家締結更為牢固的關系,如果在父君退還庚帖之前,兩家的關系自然怎麽說道都可以,但現在卻多了許多的不确定性。
倉吉兒心中煩悶卻也知道這不能責怪父君,想着他這段時間在洛陽四處碰壁黯然的樣子微嘆,人人都在傳說他将會被點為衡江公主的侍君,正值宮中甄選的當口誰敢接他的茬兒?就像沒人相信父君說不會讓他入宮一樣,父君也從來沒有相信自己說一定要嫁到餘家的話。他雖然感激餘家在危難之際施以援手,感激餘北宣坐鎮倉家三個月幫忙制紙最後累得病倒,感激木姨一路護送年幼的兒子進京。
他心中有滿滿的感激,而這些感激在聽到餘北宣過世的消息之後,又摻雜了許多內疚和不安。那張大紅的庚帖像是根燒紅的針紮在肉裏,動不得碰不得便是想起來就疼,所以他刻意不去聽那些餘家的消息。雖然猜想她們的日子或許會過的艱難,但是吉兒是自己最親親的兒子啊,這樣懂事、優秀、貼心的兒子怎麽能嫁給一個傻子?
退還庚帖時他就在心中許下願誓,願一己擔負違誓的惡咒。
他膽子很小,而為了守護的人他膽子也很大。
“有貴君的新畫助陣,十日後的新品紙會上,餘家的熟宣肯定會大放異彩。”他真摯的說:“在這裏先祝賀餘小姐。”
“謝謝。”
“倉家在洛陽也經營了幾家墨齋,不知能否榮幸的代售餘家的宣紙?”
餘敬惜如今知道了紙藥的做法心裏很有底氣:“自然是可以。”
算算時日,等到紙譜節結束回曲澗正好趕上收稻,自己也想看看用長稈籼稻草加青檀皮制出的純正北宣有多好。
“明日就是祭祀會了,不知去洛陽可安排好了住處?”
“想要去打擾木姨的一位老友。”餘敬惜說:“明日的祭祀會祭祀的倉颉老祖是倉家的先人?”
倉吉兒點頭:“安陽倉家是倉祖的老宅,主持祭祀的是太學院供奉的倉祠,太學院的院長倉道明是我的族嬸。”
太學院隸屬于太女太學,是周朝高等的女子學府,朝中大臣的女兒多數就讀于其中,歷代太女的伴讀就從中挑選。
衡江公主早已從宮中的太女太學裏畢業,皇親國戚家的嫡庶親友也就不便繼續占着坑,索性一股腦都塞到了太學院,如今的太學院是名副其實的周朝第一大女子學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