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粟箋
屛兒看看手裏已經涼透的魚湯,小嘴張了張想是要說些什麽,看看自家小姐明顯走神的樣子,最終只是無奈的低嘆了一聲。
雖然他只有十二歲,但并不表示他知道的比十五歲的小姐少,半月前闖進來的那些所謂債主想要的是什麽,他自然知道,但他也知道小姐是真的沒有。
作為餘家唯一的最後的血脈,所有人都以為夫人将北宣紙的制法留給了小姐,但是小姐真的不會北宣紙的制法。別說北宣紙,就是麻紙小姐也不會,因為小姐不喜歡。從小到大小姐除了看書,對什麽都不上心,夫人當年最後一次帶小姐去紙坊是什麽時候?好像是小姐五歲的時候吧,從那以後,哪怕紙坊就在一牆之隔,小姐也再沒去過。
那天回來,小姐也是這樣呆呆明顯走神的模樣,夫人難得耐下性子問了她半響,她還是呆呆走神的模樣。夫人那時的臉色陰沉得像是要滴下水來,害的他在一旁緊張得差點絞碎了衣角,最後夫人站起身走進青黛的夜色時,一直挺拔的腰身不知為何佝偻了幾分。
餘敬惜确實在走神,她想起前世女兒剛學寫毛筆字的時候,她們家不是什麽書法世家,也不是為了附庸風雅。只是周圍的人都給孩子報了各式各樣的興趣班,所以随着大流她也随意挑選了幾個讓女兒去參加。不只是書法,還有繪畫,到後來的硬筆書法,國畫。那些興趣班的老師總是誇獎女兒很有天分,而女兒也确實很喜歡,小孩子總是喜歡被表揚的,這樣想着她微微揚起嘴角。
宣紙,在前世是多麽普通啊,普通到她雖然學會鑒別、學會挑選、學會分類、學會估價,卻從來沒考慮它從哪裏來,這世界上有種地方叫商店。
紙是多麽普通的東西啊,書本畫冊,海報新聞,紙盒紙箱,折紙彩簽,牆紙挂畫,衛生用紙。她臉色變的有幾分古怪,想起早上入廁用的那黃的近乎黑的粗糙東西、、那是麻紙?
“這是什麽紙?”她用手指着茶案上那本卷起來留着翻看頁的《神異經》,這是一本神話志怪小說,被她拿出來打發時間,書上的繁體字連猜帶蒙也算能讀得通,女兒學書法多有涉及繁體字,她也跟着學了些。
書本是古色古香的線裝本,紙張有些泛蠟黃,邊角摩挲久了已經有些毛糙,炸開的纖維卻不是蠟黃,而是帶着淡淡青光。
屛兒愣了一下然後答道:“這是官堆紙。”
看小姐還是一臉懵懂,便接着解說道:“官堆紙是嚴家出産的紙張,大多書籍的用紙都是這種官堆紙,當然還有更好些的,如山貝紙,玉扣紙都适合用來制作書籍,它們都是竹紙,大多是由嚴家紙坊出産。”
“洛陽洛水侯府的嚴家?”餘敬惜側着頭想了一下
“洛陽洛水侯府分支嚴家。”屛兒加重了分支兩個字,侯府是侯府,嚴家是嚴家。
“蔡家呢?”
“蔡家出棉紙。”
餘敬惜細眉挑了挑,棉紙讓她想起前世的濕紙巾還有、、女生最大的摯友,衛生巾,也不知道女尊的女生來不來大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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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做的?”
屛兒擰起小眉心:“棉花是什麽花?棉紙是構樹皮、楮樹皮一類的樹皮為主料制作的,皖南清溪的源頭是白棉山,構樹在白棉山有許許多多,所以皖南清溪旁的蔡家可是占着地利呢。”
看來此棉非彼棉,餘敬惜用指尖在書面上勾畫:“那倉家呢?”
“倉家據說是倉颉倉祖的後人,據說現在倉家還有倉祖留下的《倉聖鳥跡書碑》。”屛兒小臉上露出慎重和神往的神情:“倉家出産的是和我們餘家齊名的灑金紙,也是聖旨封诏的禦用貢紙,據說當今高聖後的玉旨就是雨金紙做底的。”
“小姐對制紙有興趣了嗎?”屛兒解釋完,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滿是期盼的望着餘敬惜,
小姐居然問起跟制紙相關的事情,木姨如果知道只怕要喜極而泣。
餘敬惜搖搖頭,興趣?半個月前的那場鬧劇,讓餘家工坊的人走了個幹幹淨淨,現在餘家就留下一老三小,肚子都快顧不周全了,還談什麽興趣?
屛兒明亮的眼睛瞬的黯淡了幾分,只是他這綿軟的性子是說不出半句指責自己小姐的話,就連鼓勵的話也不知如何說。
“小姐好好休息,等木姨回來就好了。”他喃喃的低語,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餘敬惜還是在說服自己。
餘敬惜順着他的手緩緩躺回椅子裏,心底也不經溢出一聲低嘆,回來又能怎樣?八十張宣紙,便是銀子做的又能值多少?何況還是五年前的舊賬,能讨回來?或是能讨回來多少?對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有多少幫助?她心裏沒有一點底,還是趕緊養好身子出去找找活路才是正經。
女尊啊女尊,餘敬惜迷瞪過去時的最後一個想法就是,幸好是女尊,出去找工作不用有什麽心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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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倉府
木秦彥緊瞪着眼前這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臉上早沒了前幾日的恭敬與謙卑,小女孩蘋果一樣圓乎乎的臉,也漲得跟熟透的蘋果一樣紅彤彤。
“這是大公子的意思?”
“你管是誰的意思!”小女孩像進了油鍋的螞蚱一樣一蹦老高:“我是倉家現在的家主,我的意思就是倉家的意思。”
木秦彥暗籲了一口氣:“這麽說,這就不是大公子的意思。”
“我說了,不管是誰的意思,現在都是我們倉家的意思!”小女孩紅彤彤的臉用力繃起來想要擠出幾分嚴肅:“拿着桌上的銀票和庚帖趕緊回曲澗去。”
“銀票我會拿回去,但是庚帖我是萬萬不會帶回去的。”木秦彥打心眼裏佩服夫人,居然在五年前就給小姐定下了倉家的大公子,那可是倉家大公子!周國萬千女兒都佩服,被高聖後親口稱贊為倉家風骨的倉家大公子。
五年前倉家家主暴斃,眼看着貢紙都交不齊了,年僅十二歲的倉家大公子以男兒之身四處奔走,包括當時的餘家都是他親自求上門去的,而後用了差不多倉家一半的家産收購了許多珍貴的藏紙,親自上京去向高聖後請罪。
那時的倉家真正是風雨飄搖,害怕受牽連的親朋好友紛紛跟倉家撇清關系,惡戚刁奴包圍中的倉家夫主帶着年幼的女兒連熱飯都吃不上。就在大家以為倉家就此一蹶不振的時候,高聖後居然親口稱贊上京請罪的倉家大公子,而高聖後最寵愛的衡江公主親點了分雪金紙為下一年的貢品。
倉家沒有倒下,倉家大公子留在洛陽坐鎮,倉家的灑金紙依舊是洛陽貴族的最愛,因為據說它是衡江公主的最愛。而倉家大公子成了周國上下閨閣男兒的傳說,傳說他玉質金相,雅人深致,如竹似蘭。
“這庚帖是當初家父代為保管之物,現在退還與你又有何錯。”
木秦彥也在心裏撓頭,要說定下了吧,為什麽只把小姐的庚帖給了倉家,家裏卻不曾見到倉家大公子的庚帖?
可要不是定下了,為什麽要把小姐的庚帖交給倉家夫主?
“真的不是交換庚帖?”她再一次帶着期盼問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炮仗一樣一蹦三尺高:“都說不是了!這是當初餘家家主交予家父保管之物。”
木秦彥再次在心裏撓頭:“不管如何說,木氏只是餘家的區區一個下人,這麽重要的東西,還是等我家小姐上門時,倉夫主親自還于我家小姐才是。”
“你家小姐要來?”小女孩臉上露出八分詫異:“你家小姐不是傻子麽。”
木秦彥直起腰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