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光箋
晚春初夏,一年中最适合用微甜這個詞形容的季節,陽光在還帶着絲絲嬌嫩綠色的枝葉間流淌,留下類似蜜的味道。這時的陽光不像春時要穿透要喚醒的毫光,也不似夏季要醞釀要催熟一樣的熾熱,剛剛好的微甜像是裹着少女的嬌嫩。
哦,在這裏要說,像裹着少年的嬌嫩。
餘敬惜的目光透過綠色小道落在一個穿着粉色小褂的少年身上,他提着一個有些陳舊的小竹籃,袅袅婷婷的走過蜜一樣的陽光。十一二歲的粉嫩年紀,和他身上那淺粉小褂一樣,即使洗的有些微微發白也在陽光下散發着嬌嫩的蜜樣味道。
“小姐。”少年的袅袅婷婷沒有妩媚味道,只有碧水樣的溫柔,看着樹蔭下躺椅裏少女還蒼白的臉色,即使在陽光的照射下都有幾分脆弱的透明感:“屛兒熬了紅豆白水。”
餘敬惜眼角斜了斜,紅豆白水?穿越過來這個半個月,除了适應這男丫鬟,還要适應各種奇奇怪怪的食物名字。
帶着藍色花飾的小碗有些陳舊了,靠近經常接觸手掌的碗底那處,花紋已經有些模糊,屛兒纖細的手指靠着藍色的花紋隐隐有些發青。
空氣中揮發出淡淡的魚湯香氣,白色的魚湯裏有像小花朵綻放的赤紅小豆,紅豆白水?是紅豆鲫魚湯。
益氣補血,健胃消食,利水消腫,清熱解毒還有、、、通乳,她可不是什麽營養專家或者藥膳大師,只是上輩子做了十幾年黃臉婆,廚房裏的事情多多少少留下一些痕跡。
餘敬惜就着喂到嘴邊的小勺喝了一口,魚湯有些淡還殘留淡淡腥味,應該是鲫魚下鍋前沒有去腥處理。紅豆倒是軟軟爛爛火候十足,默默的看着奶白色的魚湯半響:“你們又吃紅豆飯。”
不是疑問句。
屛兒一怔,手中的小勺磕碰在碗沿發出不太清脆的聲響。
“紅豆鲫魚湯、、紅豆和魚一起下鍋,魚湯是紅色的。”這碗魚湯裏的紅豆是後加進去的,而且她剛剛在碗底還發現了混進去的幾粒黍米。
“紅豆白水?”餘敬惜眼神有些奇怪的從少年臉色掃過,看着他小臉像暈開的調色盤,一時間粉紅夾着紫白青輪流泛濫。
屛兒臉色變化了片刻便恢複了正常,只是粉色的小褂也再映襯不出原來的粉嫩:“魏嬸子早些時候就辭了,近來都是奴婢做的粗糙吃食。”
他一直都是小姐的貼身小侍,哪裏做過這些粗笨事情。
前些日子還好,廚房裏總還剩下些可用的食材,可到現在木姨還不回來,今兒的魚還是柯煜在園子小溝裏逮的,不足三寸。米缸裏不足小把的白米是留着給小姐晚上熬粥的,小姐可還傷着呢,紅豆摻着黍米焖出來的飯可是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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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姨還沒有回來、、。”已經去了快半個月了,再不回來恐怕紅豆飯都沒得吃了。
餘敬惜從躺椅上慢慢坐直身子,不大的動作卻讓額頭冒起細細密密的汗珠,肋下傳來的隐隐刺痛提醒她,斷掉的骨頭可不是半個月就能長好的,不過再疼能疼過當初生女兒麽。
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餘敬惜的目光沿着不大的園子繞了一圈落在已經斷掉的屋檐角上,兩輩子留給她唯一相同的就只剩下餘敬惜這個名字了。這個已經開始衰敗的餘家,她還沒有從小賣身進來的屛兒熟悉。
原來的餘敬惜,那個十四五歲讀書讀的有點呆呆的小姑娘,在半月前債主來搶東西的時候,就被推撞在石階上一命嗚呼了。新來的餘敬惜頂着一張稚嫩的小臉,原來懵懂迷瞪的眼眸變成秋後沉靜的湖泊,這樣的餘敬惜讓屛兒有了莫名的安全感,也讓木姨生出幾分安心,終于下定決心去安陽讨要夫人還在世時,賒給倉家的一批宣紙。
是的,餘家是個制紙世家,當然跟安陽據說是倉颉倉祖後人的倉家,洛陽洛水侯府分支嚴家,皖南清溪旁的蔡家,那是不能比的。但是餘家依舊被稱為世家,最少在餘敬惜的老娘餘北宣在世的時候,餘家依舊是北方的制紙世家,因為餘家有被前朝平太祖親賜名‘紙壽千年’的北宣紙。
餘北宣,用餘家最有名的北宣紙為名,這能看出餘敬惜的外婆當年是多以北宣紙為敖,雖然餘家的北宣紙一年的産量不過丈六八十,丈六是尺寸,八十是數量。八十張丈六的宣紙,這是餘家紙坊一年的産量,也是餘北宣過世那年賒給安陽倉家的數量。
五年前倉家家主突然過世,倉家的貢紙因此出現了問題,讓這個千年紙業巨頭不得不低頭四方求助。餘北宣便是在那個秋天,帶着餘家當年新出的全部宣紙去了安陽,餘家所在的曲澗離安陽不過五六日路程,來去的路程加上在倉家耽擱也不過半月,但是餘北宣卻在安陽的倉家足足住了三個月,沒人知道這三個月裏發生了什麽事,包括一路同行的餘家管事木秦彥也不知道。三個月後餘北宣悄然回了曲澗,之後十日在餘家的老宅裏阖然長逝,那年餘敬惜還差一個月十歲。
餘敬惜的老爹在生她的時候就難産而死,餘北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親,但是母女兩卻并不親近。也許是這個女尊世界裏父與子關系的翻版,也許是因為餘敬惜不夠聰明。準确的說餘敬不是不夠聰明,而是有點呆。這個跟當初她老爹難産,在肚子裏呆的時候過長有點關系,跟她常常不說話只是悶頭讀書也有點關系。
屛兒端着已經涼透的魚湯,目光追随着小姐沒什麽血色的面孔,巴掌大的小臉卻有一個光潔略顯寬的額頭,眉目有些淡鼻子也不夠挺拔,嘴唇因為缺血而呈現非常淡的淺粉,這是個能被三月春風吹散的煙一樣的女孩兒,偶爾卻能瞥見那煙後秋高澄水一樣沉靜的眸子。
“柯煜呢?”
木柯煜是木管家的女兒,比餘敬惜小一歲,但是個子卻比她足高了一頭,可惜是個啞巴,那是小時候高燒留下的遺憾,這孩子也不算個聰明的,但做事卻足夠踏實。
“在搗坊呢,木姨走的時候下了一池料,今兒個該起了。”餘家從餘北宣過世後,北宣紙就算是正式失傳了,世人都是知道餘敬惜是個癡兒,沒人相信她學會了餘北宣制紙的手藝。看到餘家就剩下這麽個癡呆,很多人都在打北宣紙傳承的主意,餘家紙坊裏的師傅學徒陸陸續續的被挖走,原來百來人的制紙坊最後留下不足十人,但是依舊沒有人拼湊出北宣紙的制法。
世人皆知北宣是青檀樹皮為主料,洗、漿、搗、煮、撈、燥,餘家紙坊的工序也擺在明面上,但是北宣依舊是餘家的北宣,‘紙壽千年’依舊是只有餘家北宣能擔得起的贊譽。雖然因為它太過稀少,所以從本朝聖後祖就将它從貢品行列裏剔除,但是這依舊不能改變它淩駕紙業與灑金紙,藏經紙,并列為當今三大名紙。
但是現在餘家沒有北宣紙了,餘家紙坊只能出産最普通的麻紙,而且不是能用來打铳的黃表紙,也不是能用來書寫的白麻紙,而是窮人家用來糊窗戶貼門縫兒的黃麻紙也稱為黑麻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