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精神導師
江起雲誇下那句炖湯的海口後, 當天下班回家就嚴格遵守食譜上的步驟,一步步熬出了一鍋濃郁的香菇枸杞雞湯,上層飄着油花,點綴着幾顆紅紅的枸杞, 像模像樣的。
江起雲自信地遞給賀玫湯勺, “媽, 你試試。”
賀玫舀了一口雞湯送入嘴裏, 抿唇品鑒一番後, 放下湯勺,語重心長道:“阿雲吶, 你要想喝雞湯了就給媽說,不用你自個做,想吃什麽, 媽都給你做。”
江起雲皺眉, 沒勇氣自己嘗一口, 她有些悵然,覺得不至于此吧?做飯怎會像一門玄學?一時間覺得菜譜上每每提到調料都以少許、适量等詞概括, 十分不科學, 炖湯這事遂不了了之。
接下來幾天, 江起雲帶着方昉陪秦方明一起到北洲市市局彙報案情, 審訊中馮丹青也如實承認了幾起命案的犯罪事實。
前兩名組織強迫婦女賣。淫團夥中的受害者女性是他聽油畫界同行介紹, 說裏面有的是拐來的黑戶,不怕被牽扯上,所以才将她們選為了練習作案手法的目标。
至于第三名被害者張雅,俱馮丹青供述, 他是偶然刷同城微博刷到的她, 那條微博的內容已經記不清了, 大概是表達加班好累一個人在異鄉打拼好孤獨之類的,馮丹青自此開始默默關注張雅,通過她的微博照片,發現了她上班所在的寫字樓,以此還發現了張雅其它相關聯的社交軟件賬號,通過浏覽收集張雅發布在網絡上的所有文字、圖片、信息,去了解她的性格喜好。
之後他便精心策劃了誘騙張雅的計劃,先是每天到她公司寫字樓樓下廣場寫生,在她下班時間段與其發生偶然的短暫交集,留給張雅印象,再在接下來的時間準時準點出現,加深她對他的印象。
時機成熟後,他便去到她回家必經的塗鴉牆小巷,假意進行塗鴉創作,再次制造偶遇,送出提前畫好的素描,表達委婉的贊美,寥寥幾句透露出自己在這座城市沒有親人朋友,很孤獨,以此迅速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
之後的幾天,他便不再出現在廣場寫生,而是在塗鴉牆上留下別出心裁的內容,進一步讓張雅放下心防。
馮丹青說,他是選取張雅背包上的一個兔子玩偶形象繪制了一副連環畫,因為不管張雅換什麽包,兔子都會挂在包的拉鏈上,足以看出張雅對這個小玩偶的喜愛。
他每天在塗鴉牆不經意一角畫上兔子漫畫的一個小情節,同時關注當天張雅在社交媒體上透露了的心情,通過兩人已經建立起來的塗鴉牆連環畫傳達對張雅的安慰之情。
再到下一步時機成熟,他就在塗鴉牆上對張雅發出邀約,張雅如約去到江濱公園後,趁其不備,打暈了她,僞裝成背着喝醉的女朋友的男朋友,一直沿着江邊河堤,繞過監控到達一側準備好的車,開車回到市場出租屋的地下室內,趁着清晨四五點市場畜肉區各攤販開工剁肉的動靜,殺害了她,而唯一的意外是,他沒想到張雅腰間會有胎記,所以才不得不又物色了下一個獵物,也就是秦菲。
認識秦菲同樣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因為山水系列畫的爆火,被大學邀請參加學校的聯名畫展,而他也很快注意到了有着姣好身材白皙皮膚的秦菲,之後便是如法炮制,先探取秦菲的個人信息,接着一步步接近獵物,最後捕殺獵物。
而為什麽要将秦菲一直關着沒有在第一時間行兇的原因是,秦菲的背部脂肪比張芳更飽滿,那不是他想要的皮膚狀态,他需要更加緊致柔韌的皮膚,所以才一直關着秦菲,餓着她,想讓她盡快瘦下來。
供述罪行的時候,馮丹青全程面色平靜,語氣從容,甚至隐隐對這些犯罪手法十分得意,言語間不無驕傲,但每每問到馮山水失蹤案時,馮丹青雖承認是自己殺了他,但俱不交代馮山水屍骨的下落,審訊工作開展幾天來,他都沉默以對,最後終于在經驗豐富的審訊員下态度有所松動,願意交代,但他只跟一個人講,那就是虞歸晚。
江起雲把消息轉告給虞歸晚時,正是虞歸晚辦理出院的日子。
虞歸晚聽後,面色波瀾不驚,當天便讓江起雲帶她去了看守所的訊問室。
鋼化玻璃隔離窗的對面,馮丹青已經被剃去了一頭中長的黑發,清秀的眉眼一覽無遺,身體被固定在審訊鐵椅上,上身穿着印着北洲看守所的橙黃背心,戴着手铐的雙手搭在小桌板上,微笑地看着虞歸晚,目光中仍然帶着毫無掩飾的渴望。
“虞警官,幾天不見,你瘦了。”他笑着寒暄,露出幹淨整齊的牙齒。
虞歸晚沒接話,轉而問:“馮丹青,你的母親昨天剛到北洲市,已經申請來見你了,正在走流程,我想,比起我,你應該有更多的話想和她說才是。”
馮丹青臉上的笑容凝固,他十指摳住桌板邊沿,手背漸漸凸顯出青筋,“我沒什麽要跟她說的,我不想見她。”
虞歸晚湊近了隔離窗,輕聲問:“為什麽呢?現在社會上對你議論紛紛,随便一個路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你也算是以另一種形式找到了你想要的存在感,我以為你會很想和你母親分享你的成就的。”
馮丹青目露兇光地盯着虞歸晚,在長達十幾秒的眼神對峙後,他身體倏然一松,靠住椅背,挑釁一笑:“虞警官,沒用的,你那套攻心術對我沒用,你自認為自己了解人心通悉人性,但其實你根本就不了解,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看透了人性本質,超脫于世俗之外。”
一旁做着筆錄的江起雲皺眉,他?
虞歸晚後傾身子,微擡下巴,“我不感興趣你口中所謂的他是誰,于我而言,他只是一個躲在陰影處自诩神聖實則見不得光的小人,任何蔑視法律、道德和正義的人,最終的下場只會是被法律正義所懲治。”
“說說吧,關于你父親。”
馮丹青哧哧笑了兩聲:“虞警官,你這麽了解我,那不如你自己猜猜咯。”
虞歸晚手指有規律地輕點桌面,“你對馮山水的感情很複雜,你一邊恨他逼走了你的母親,以及十幾年來對你的人格打壓和控制,同時又渴望得到他哪怕溫柔的一句表揚。
這種矛盾的心理在你內心形成了一種情結,這也就意味着你不會把他的屍骨随意丢棄,甚至會安放在你日常活動範圍內的地方,一個既具有特殊意義又能讓你時常去看他的地方。”
馮丹青微微眯眼,哂笑着。
“滿足上述條件的地方,一個是廢棄的美術館,一個是你畫畫的工作室,當然,也不能排除你把他的屍骨就藏在了你的家裏。”
“這幾個地點中,我想廢棄的美術館作為藏屍地點來說是很不錯的。”虞歸晚不緊不慢地分析。
馮丹青發出朗聲大笑:“是,虞警官猜得沒錯,那你們就去找吧,把美術館上上下下翻個遍,你們就能找到馮山水的屍骨了。”
虞歸晚敲擊桌面的動作一停,微微搖頭,“看來不是,那是你畫畫的工作室嗎?”
馮丹青眉梢微揚,“是。”
“是你以前的家嗎?”虞歸晚盯着他問。
馮丹青瞳孔放大了一瞬,右手摩挲過左手手背,“是。”
虞歸晚驟然起身,椅子腳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音,“不用問了,他把馮山水的屍骨埋在了那片老社區,出動警犬去找吧。”
被禁锢在審訊椅上的馮丹青開始掙紮,“虞警官,你猜錯了,我把馮山水的屍骨藏在了家裏!”
虞歸晚沒再理會馮丹青,準備和江起雲離開。
臨出門時,激動的馮丹青被看守人員按着肩膀訓斥後坐了下來,他喘着粗氣,肩膀抖動,“虞警官,你就真的不好奇那個他是誰嗎?”
虞歸晚駐足回首盯着他,“馮丹青,你知道你身上最讓人憐憫的地方是什麽嗎?”
馮丹青微微縮眸,眉毛向上拉起。
“你童年和青春期被馮山水控制,成年之後擺脫了馮山水,卻又心甘情願再度被別人控制,你以為那個人理解你所謂的理想,是在幫你,可你只不過是他實現自己不敢踐行的罪惡的工具,一個被他精神操控的工具。”
“你終其一生,都是在為別人而活,你所謂的自我成就和實現早在你選擇放逐自己走向犯罪的時候就不複存在了。”
“所以我不會向一個連自我都喪失的人尋求答案,那個人是誰,他想做什麽,我會自己去尋找答案,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着法律的審判。”虞歸晚說罷,再不顧馮丹青的厲聲嘶叫,和江起雲離開了訊問室。
出了看守所,江起雲打電話讓路嘯帶隊去搜查馮丹青幼時居住的那片小區。
挂了電話後,她走到虞歸晚身邊問:“你是怎麽知道他把馮山水屍體藏在那的?”
“一開始只是懷疑,我先抛出去幾個錯誤地點,試探他的态度以及觀察他的微表情和肢體動作,在我一口氣報出那幾個錯誤地點後,他的臉部表情和身體語言都是自然放松的狀态,這證明其中一定沒有正确地點。”
虞歸晚拉開副駕駛車門,上了車繼續道:“我依照順序依次問他,此時他心裏已經有了預設答案,同時認為我并沒有猜出正确地點,回答的時候都是脫口而出,不需要思考,心理防備性降低。”
“所以當我突然說出正确地點時,他來不及用表情掩蓋下意識的反應,同時他放松的身體不自覺繃緊,雙手摩挲,右腿微微抖動,這些都是驚訝且不自信的表現,通過無意識的肢體動作來緩解內心的焦慮。”
江起雲啓動車子,“照你這樣說,只是看人臉上二十五分之一秒的微表情就能斷定一個人撒沒撒謊了?”
虞歸晚笑着搖搖頭,“不,微表情研究有一定的科學性,但也有其局限性,并不适用于審訊所有嫌犯,也沒有你想的那樣無所不能,但只要是撒謊,就會有破綻,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自然也不會有天衣無縫的謊言。”
江起雲側頭飛速看了一眼虞歸晚道:“那你平時能看出來我撒沒撒謊嗎?”
虞歸晚擡臂搭在車窗邊,撐着下颌道:“不用看。”
“嗯?”
“我知道,你不會對我撒謊。”
車內突然沉默,江起雲眼神一陣飄忽後,轉移話題:“得,虞老師,你還是別給我授課了,留着這功夫準備下周的市局演講吧。”
虞歸晚揚眉,“什麽演講?”
“老秦還沒給你講吧,市局領導親自點名要你去市局開一場關于犯罪心理學的演講,就下周二。”
虞歸晚嗯了一聲,扭頭盯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有些心事沉沉的模樣。
江起雲餘光掃了她一眼,問:“馮丹青說的那個他會跟這個案子有直接關聯嗎?”
“不,這些案子是馮丹青一個人做的,但又有一些反常的地方。”
聊到案子,江起雲肅然起來,“怎麽說?”
“馮丹青沒有過戀愛經歷,甚至在青少年時期很少和女性接觸,但他一系列引誘哄騙被害人的手法都十分熟練,表明他很熟悉了解此類女性心理,這種了解不會只來源于理論,而是需要大量的經驗和實踐,顯然,馮丹青并不具備這種實際經驗。”
虞歸晚輕擰眉頭,目光深沉,“以及,在他殺害前兩名被害者時選擇的埋屍手段并不嚴謹,非常容易被發現,而到張雅這裏殺人分屍幹淨利落,犯罪手段的指數式升級也很異常。”
“怎麽說呢?就好像是一個深知理論,但由于缺乏實踐經驗,所以在真正實施起來的時候,會出現一些細節缺漏,馮丹青就像是一個學生,而他口中的那個他,就像是隐藏在暗處的精神導師。”
“如果這樣推測的話,也能說得通馮丹青為什麽在七年後潛藏心底的惡又被激發了出來,正是因為被人蠱惑乃至于被洗腦,從而将內心的犯罪意向付諸于犯罪行為。”
江起雲手指敲着方向盤輪廓,“馮丹青咬死不肯透露跟這個[他]相關的信息,提到這個人的語氣态度又帶着尊崇的意味,确實像被洗腦了,看來得好好挖一下這個[他]的身份了。”
虞歸晚擡眼,掃過車窗右上角一片緩緩襲來的烏雲,耀眼的陽光被遮擋,可那又如何呢,陰影蔽日,可太陽始終高挂于天。
所以,不要為此害怕。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