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理側寫
兩包黑色塑料袋裏的屍塊被一一取出,鋪陳在透明塑料薄膜上,一般來說,對于這種人體組織高度腐爛的碎屍現場,法醫能臨場提取到的信息很有限,通常都是将屍塊帶回解剖室後進一步檢驗,但林覺予卻并沒有急着将屍塊裝袋,而是将幾大塊屍塊現場進行組裝拼接,雖然軟組織已高度腐爛,但通過斷面拼合,到最後,竟然拼出了完整的人體下肢。
林覺予拿尺子測量胫骨長度,以便推算屍體的大致身高,随後又仔細檢查屍塊斷面,最後向江起雲彙報已知信息:“通過現場的溫度濕度以及屍塊的腐爛程度來看,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在一周以前。斷面整齊,應是用某種銳器切割而成。
骨盆外形較寬較矮,盆腔寬而淺,似圓桶狀,能确認死者性別為女性,從胫骨長度推算,身高在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至于年齡,需要将屍塊帶回去做進一步的恥骨聯合檢查才能判斷。”
江起雲點頭,“你先回局裏吧,盡快出詳細的檢查報告,提取DNA後讓信息組對比近近期符合死者特征的失蹤女性,确認屍源。”
“痕檢呢,有沒有什麽發現?”江起雲叫來刑事技術中隊的人員詢問。
“江隊,只提取到幾枚較新的足跡,以及黑色塑料袋上的指紋,從指紋表征來看,大概率是那幾名發現人的,塑料袋表面除了現場的泥土外沒有提取到其它附着物,現場環境複雜,昨晚又下了雨,很多痕跡都被破壞了,”
理化生檢驗組的隊員也說道:“中心區域檢驗完畢,沒有提取到唾液血液等有效的生物物證。”
江起雲臉色不大好,碎屍案一向是比較棘手的一類案件,不管是前期的搜證工作,還是被害人身份調查,乃至後續偵查工作都頗有難度。
“殺人後碎屍通常是出于兩個目的,其一是自保性動機,通過碎屍斬斷和死者的聯系,加大死者的身份确認難度,達到心理舒适點……其次是情緒性動機,通過碎屍進行報複洩憤,達到情緒上的滿足點。
但屍塊斷面整齊,表面無其它創口,顯然不符合情緒性動機……”虞歸晚盯着地上的屍塊,呢喃半晌後定定開口:“我可以給出初步的犯罪嫌疑人心理畫像了。”
吐完了跑回來的方昉訝異道:“虞老師,這關于被害人的身份都還不知道呢,您就能推測兇手了?”
江起雲挑眉,“說說看。”
虞歸晚抱臂托腮,不疾不徐道:“兇手,男,青壯年,自由職業者,獨居,有車,經濟水平中等,熟悉抛屍現場,具有強迫性人格障礙。”
“辦案講依據,破案靠證據,你的依據呢?”江起雲毫不客氣道。
虞歸晚開始逐一解釋:“剛剛林法醫也說了,屍塊斷面整齊幹淨,是某種利器切割而成,不知道你們剛剛注意到沒有,屍塊離斷橫截面很平整,也就是說兇手是手持某種利器一次性分屍,幹淨利落,共十八塊屍塊,普通女性很難有這樣的身體力量完成分屍。”
虞歸晚擡手比劃了一下,繼續道:“并且每塊屍塊斷面都是呈水平線平行,非常嚴謹,什麽人會這麽做?又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大概率是由于他的生活工作習慣造成的。犯罪人會不自覺将一些日常習性體現在犯罪手法上,所以他一定有着強迫性人格障礙,從事某種對比例,線條要求十分嚴格的工作。”
“至于我為什麽判斷兇手是自由職業者,是結合林法醫給出的死亡時間,加上對抛屍現場的分析,在來的車上,我提前了解過這座鳳鳴山了,北面前山是去年年底剛規劃建成的風景區,今年年初正式開收門票,而一部分游客為了逃票,會選擇從南面,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處方位上山,再從東北方位尚未修建完成的鐵栅欄翻進景區。”
“同時,南面也是戶外愛好者露營的熱門之地,這些在本地驢友論壇上都能得到驗證,我想,兇手不至于蠢到選擇在周末人多眼雜的日子進行抛屍,大概率會選擇工作日人較少的時間,這也驗證了我下一個推斷,他十分了解抛屍地點。”
虞歸晚指指她們上山來的小路,“上山前我觀察過了,除了西南方有幾條露營爬山愛好者踩踏出來的路線外,其餘方位都是雜草叢生,鮮少有人踏足,兇手可以選擇直接将屍塊抛進雜草堆,客觀來說隐匿性和樹林是一樣的,那麽他為什麽要選擇在樹林裏抛屍?
根據犯罪人犯罪時安全與效率的原則來看,只有一個原因會讓他犧牲抛屍效率也要徒步至山腰處的樹林進行抛屍,那就是他曾經來過這裏或者是十分熟悉這裏,樹林這一片區域是他內心安全感更高的區域。”
“哇,虞老師的觀察力牛啊,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這些。”方昉豎了一個大拇指。
江起雲拍他腦門,“牛什麽牛,她說這些一些經驗老道的偵查人員就能推斷,你覺得牛那是你自己還不行。”
方昉摸摸腦瓜子,嘀咕:“明明就很厲害啊,我看你就是怕人虞老師搶了你風頭……”
“你說什麽?”江起雲對着方昉耳朵吼。
方昉連忙開溜,“我去看看調查外圍的前輩們回來沒。”
方昉離開後,虞歸晚若有所思地盯着樹林,神情嚴肅。
江起雲以為她又有了什麽新發現,問:“有發現?”
虞歸晚眉頭緊鎖,憂心忡忡道:“這個兇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
江起雲瞳孔收縮,沉聲:“怎麽講?”
“從他殺人分屍,再到抛屍的系列手法來看,實在是太娴熟也太冷靜了,抛屍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有效痕跡,我想,監控方面可能也提取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兇手具有高度的反偵查意識,不像是激情犯罪後殺人抛屍,更像是一起有預謀的殺人碎屍案。”虞歸晚看着江起雲,目光沉重。
江起雲緊壓眉峰,沒有說話。
“江隊,江隊,有發現。”這時,刑天海帶隊的外圍調查組回來了,他接過方昉遞來的水灌了一口後道:“我們剛剛從外圍一一排查,前山,也就是北面是一個風景區,景區內都是有監控的,而咱們這邊也就是南面,距住在山腳的一戶居民說,平時節假日會有登山愛好者從這面爬山游玩。
我問那戶人,最近有沒有看見什麽形跡可疑的人,那家男主人說大概在一周前,也就是4.10號晚淩晨兩點多,他家狗叫得特別兇,他起來後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雨衣背登山包的男人正往山上去,他以為是爬山來看日出的人,也就沒多想。”
江起雲拿出手機看了看4.10日,是周一,“他看清那人的臉貌體态了嗎?”
刑天海搖搖頭回:“沒有,天色黑,又下着小雨,根本看不清,只說對方走得很快,穿一身黑色雨衣瘦瘦高高的。”
“監控方面呢?”
“從高速下匝道後,普通游客會直接駕駛到北面景區的游客集散中心,那些驢友和逃票的會轉入鄉道,然後駛入田間小路再上山,轉入鄉道後就沒監控覆蓋了。”
江起雲皺眉,吩咐:“去調高速的監控,将近一個月往返這個方向頻次高的車列出來排查。”
“路嘯,讓警犬大隊對整座山及周圍進行搜索,看是否能找到剩下的屍塊。”
“是。”
……
昏暗的地下室,空氣中盡是潮濕腐朽的氣味,挂在屋頂的黃色燈泡忽閃忽滅,照出被關在鐵籠子裏年輕女人驚恐的臉,她的嘴上被纏繞着布條,原本白淨的皮膚早已被污泥沾染,只餘下一雙盈滿淚水的眼睛還明亮。
她的雙手雙腳都被粗麻繩捆綁着,脖頸拴着一根鐵鏈,另一端系在鐵欄杆上。
地下室裏很空闊,一端是鎖着女人的牢籠,正中擺着一個類似工具臺的長桌子,正對面是一個嶄新的雕像,雕像的頭正對着牢籠的方向,女人死死盯着雕像的眼睛,一動也不敢動。
“咯吱——”一聲,地下室通往樓上的門被人打開,随即響起沉緩有力的腳步聲。
女人随着聲音響起,身子下意識抖動,猶如篩糠,脖子的鐵鏈也随之顫動,撞上鐵欄杆,發出刺耳的金屬磨擦聲。
女人不住地往後退,但後背貼到鐵籠欄杆後,已是無路可退,她的視線裏,伴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正對着的樓梯間緩緩出現一雙筆直修長的腿,一步步往下走,向她逼近。
來人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包裝上映着某家小食店的名字,他将袋子放到籠邊,拿出鑰匙打開鐵門,蹲下身子朝女人招手,“該吃飯了。”嗓音低沉,是個男人。
女人不敢上前,一個勁地往後縮,蜷着身子,極力地遠離男人。
男人沒再說話,伸手拽住鐵鏈,打開籠子後,直接将女人拖拽出來,抓着她後腦頭發讓她不得不仰起脖頸直視他。
男人的臉藏匿在頂燈的逆光下,只隐隐看得清他微微上揚的唇角。
“不聽話的孩子可是不招人喜歡的哦。”
……
北濱刑偵大隊重案中隊辦公區內,所有人都忙得昏頭轉向,查監控的查監控,外出走訪的走訪,寫資料的寫資料,江起雲這邊剛把案情彙報給陳局,因為殺人碎屍案的性質極其惡劣,陳天凱上報市局後,市局領導高度重視,要求北濱刑偵大隊盡快破案,避免引起社會恐慌。
江起雲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麽大的破案壓力了,但這次碎屍案的棘手程度卻是從所未有的。
因為法醫檢驗還在繼續,目前對于死者的身份以及屍塊信息都不清楚,江起雲也只能老老實實坐在辦公區和排查監控的同事一起調查監控。
排查監控一向是一個工作量大且瑣碎的工作,有時候需要偵查人員坐電腦前連着看上幾十個小時,也不見得能找出蛛絲馬跡。
天色漸晚,路嘯捧了幾杯泡面問江起雲,“江隊,吃點嗎?”
江起雲撇手,“不用。”
路嘯只得轉向虞歸晚,問:“虞老師,你吃嗎?”
“謝謝,我暫時也不餓。”虞歸晚禮貌回應。
江起雲瞥了她一眼,在虞歸晚即将看過來的時候,迅速收回目光,轉動椅子問身側的方昉,“近期失蹤的年輕女性名單排查出來了嗎?”
方昉看了一天電腦,眼睛都快看花了,此時正在将排查出來的符合死者信息的失蹤人列出來,一下被江起雲打斷思路,沒什麽好氣道:“別催,馬上。”
江起雲瞪大眼,盯着方昉的後腦勺,忍了又忍才把給他一掌的沖動忍了下去。
“有了!”十分鐘後,方昉整理好了失蹤人名單,豁然起身,去打印機取出打印好的資料明細,扔到江起雲面前,“喏,都是近一個月內失蹤的年輕女性。”
照片散落了一桌,每一張年輕活力的面孔下都代表着一條鮮活的生命,而現在這些活生生的人要麽不知所蹤要麽已經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