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嚴家的兩位繼承人之間的公司争奪戰, 正式拉開了帷幕。
嚴氏發出公告, 大股東嚴義禮提出召開臨時股東大會進行表決,要求重新投票表決嚴義宣的董事局主席職務。
這個消息一出來, 嚴氏的股票應聲大跌。
自此開始, 嚴氏的內部紛争透明化, 許多數據暴露出來,所有人都關注着嚴義宣是否能守住嚴家的産業, 而嚴義禮是否能從嚴義宣的虎口奪食。
首先發起的是輿論大戰。
嚴義宣指責嚴義禮在嚴氏運營正常的情況下居心叵測, 幹擾公司發展,把嚴義禮描繪成強取豪奪的狼子;嚴義禮回應指出嚴義宣在公司決策上長期思維保守, 多次錯失企業良機, 理應下臺。
畢竟是兄弟內戰, 大部分外人保持坐山觀虎鬥的态度,但是企業內部的員工則是需要籠絡的對象。
嚴義宣多次對員工進行安撫,嚴家是歷史悠久的老家族,嚴義宣是正統的企業繼承人, 與每一個員工感情深厚、共同進退。而嚴義禮對嚴義宣的非議, 口口聲聲說為了公司, 其實還是因為一己私心,要将公司推進動亂之中。嚴氏的運營一直很穩定,只要嚴義宣在的一天,就會一直穩定發展下去。
同時嚴義禮因為有海外背景,與機構投資人溝通順暢,比本土的嚴義宣更能得到海外資本的支持, 他多次接洽投資機構尋求選票。
嚴義宣作為家族企業的掌門人,與嚴家許多旁支親眷是命運共同體,嚴義宣一直注重家族的融合,幾乎沒有做過有損家族利益的事情,此時此刻很多嚴家人願意出資出面在市場上為嚴義宣增持股票。
公司員工、投資機構以及股市散戶所有擁有投票權的,都是争奪的對象,兩位嚴家公子在上任掌權者嚴濟生去世之後,撕得頭破血流。
這不得不說是嚴濟生種下的惡果。
因為偏愛而在家族紛争的處理上如此糊塗,怪不得嚴家到現在人丁衰落,分崩離析。
紀翎關掉財經新聞,心裏非常不贊同。
但是嚴濟生已經去世,這時候說什麽也沒用了,只能等臨時股東大會的投票結果出來之後,才算塵埃落定。
那天紀翎去了堇園,遭遇嚴家三兄妹的會談,嚴悅詩發表了一番“獨立宣言”,雖然天真稚嫩,但是像投了個炸彈在嚴義宣心裏;接着嚴義禮又抛出了戰帖,之後拍拍屁股潇灑離開,只留下紀翎與嚴義宣兩個人在餐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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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翎當時覺得心裏也挺亂的,他是來向嚴義宣抱怨的,可是卻又撞見了嚴義宣四面楚歌的局面。
一時間紀翎也不知道是該憐還是怨,他轉頭看嚴義宣還在沉默着,垂着眼睛沒有動,紀翎恨不得把他抓起來,死命搖晃一通,問問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就算是紀翎,在當時的情況下,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所以他站了起來,也沒有說任何話,匆匆從堇園離開。
他回來之後,嚴氏的控制權争奪戰就開打了。
眼見着兩個人的争端越來越白熱化,紀翎在新聞上看嚴義宣罵嚴義禮的話,不由地笑了出來。
嚴義宣面對嚴義禮一直都是那種偶爾諷刺一下,懶得跟你吵的态度,其實心裏的怨怼也是一籮筐的,逼急了咬人的話也是一套一套的。
臨時股東大會那天是嚴義宣與嚴義禮一決勝負的日子。可之前七天,是股權登記截止日,那是紀翎為自己定下的輸贏日。
嚴義宣和嚴義禮在打控制權戰争,紀翎自己心裏何嘗不也有一場戰鬥。
影業的發展因為嚴義宣之前資金交割得很清晰,并沒有受到波及,紀翎目前在事業上可謂是順風順水。
紀老板的名字,在特定的圈子裏已經是無人不知了。
紀翎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他換個行業,甚至他可以大言不慚地說,即使再來一遍,他仍有自信可以重登高峰。
所以他最近總在想,老天爺給他第二次機會的意義是什麽。
那個雨夜,奪走了他的財富,他的家人,他的名字。
讓他以紀翎這個身份站在這裏,究竟有什麽用意。
他比較着宗伯麟與紀翎這兩個身份的異同,他相信假以時日,紀翎也能像宗伯麟一樣有錢。
他們之間差的,可能只有一個嚴義宣了。
那時候的宗伯麟,對感情問題懷着輕忽的思想,無視掉鐘明薇還有秘書的青睐,還總是洋洋得意,對一切不屑一顧。
過了這麽久,他還是能清晰地記得秘書的指責:“你這種眼裏只有你的公司你的錢而沒有真心的人是不會懂的……但我還是要奉勸你,你無法控制一切,比如人心,比如生死。”
而紀翎遇到了嚴義宣。
現在想想,他們初見之時,嚴義宣就表現出了他的善意,雖然掩藏在金主的霸權之下。
這一步一步走過來,紀翎仿佛終于知道了意義在哪裏,他攪和進嚴家的事情,發現了嚴義宣更多的面貌。
當初那個單薄的金主人設,被漸漸填充至滿,嚴義宣的心軟猶豫糾結溫柔護短,他都知道。
同時填滿的,還有紀翎自己的心。
仿佛是被秘書詛咒了,他不僅控制不了人心,連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
紀翎很不擅長分析自己的感情,會讓他覺得古怪尴尬,又有點難堪。
但一旦确定下來,紀翎對待感情,會像對待事業一樣,勇往直前,專心致志。
紀翎看着財經新聞,用手指敲打着辦公桌,終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也不能總這麽耗着,要把問題解決不是嗎。
紀翎抓起手機,給嚴義宣撥了個電話。
“你在哪裏?”電話一接通,紀翎劈頭就問。
嚴義宣倒是很平和,慢吞吞地說:“在家。”
紀翎不可思議地說:“兩軍交戰,你居然在家種田?”
嚴義宣說:“剛去了別的地方商談股份的事情,回來之後懶得去公司了,去了也就是被人圍着問。”
紀翎想,即使少爺變老爺,任性依舊不減當年,他說:“你等着,我去找你。”
紀翎抓起外套,再次重返堇園。
這一次,他下定決心,要把一切都說清楚。
正是破冰的時節,堇園的風貌又起了變化,冬日的灰敗漸漸褪去,樹木與泥土都煥發出嶄新的光彩,有綠意露頭,甚至有早春的花都開始綻放,顯示出生機勃勃的景象。
紀翎在堇園裏找到嚴義宣的時候,結果他真的在種田。
紀翎瞪大了眼睛,看他拿着鋤頭,毫無章法地在鋤地。
他還穿着西裝,腳下穿的定制牛津鞋陷在泥裏被弄得一塌糊塗,甚至褲腿上都沾的都是土。
其實他又哪裏會鋤地,只是随意左翻翻又翻翻,與其說是勞動,不如說是在發洩。
紀翎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這裏是當初嚴濟生為嚴義禮開墾的玫瑰花田。
紀翎記得嚴義宣說過,花田還保留着,可現在一看,花枝花苗全被移走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土地,田邊東倒西歪地放着園藝用具,有一支鋤頭被嚴義宣拿走,正在他手上被胡亂運用着。
紀翎幾乎笑出來,這個人怎麽這麽幼稚?以前拿馬出氣,現在拿花出氣,古有黛玉葬花,今有少爺翻地,真是奇談。
他不敢置信地問嚴義宣:“這些不會都是你鏟平的吧?”
嚴義宣停了下來,看了他一眼,說:“怎麽可能,是園藝弄走的,我就過來再看看。”
他說着,又揮舞鋤頭戳了兩下,問紀翎:“你說接下來在這裏種什麽好,海棠還是菊花?我覺得果樹也不錯。”
紀翎失笑道:“不如真的種菜吧,還搞什麽房地産,還是農業是民生根本。”
嚴義宣丢開鋤頭,站在田地裏,抱着胸,看着紀翎。
“你來幹什麽。上次也是匆匆忙忙跑來,最後一聲不吭走了,這次專門又來,就是為了諷刺我兩句?”
紀翎笑了笑,說:“我能有什麽辦法,直到現在,我對我們少爺的事還是一切靠猜,猜不準了,主動過來問,上次沒問就搞明白了,不就可以走了。”
嚴義宣也莫名其妙了,抱胸改為叉腰,說:“我讓你猜什麽了?”
紀翎想,天哪,這個人還裝糊塗,他說:“我好幾次問你是不是資金有問題,你都說沒問題沒問題,結果好家夥,人家找機構來要來融資了,你就說增發吧增發吧,這是沒問題的表現?”
嚴義宣瞪着他,說:“結果不還是沒問題?最後我還是最大的股東,等項目資金回籠,財政寬松,我想回購就回購,你說到底有什麽問題?”
紀翎對他的理解能力深感佩服:“你還是不明白症結在哪裏,就是因為你這種理所當然覺得我不用知道的态度!你覺得自己凡事都可以搞定,但是……”
紀翎幾乎是吼出來的:“但是我他媽擔心你啊。”
嚴義宣被他吼蒙住了,愣愣地說:“可是并沒有什麽要擔心的。”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發型被他弄得亂七八糟,他腳下褲子上都是泥土,此時活脫脫一個農民企業家,“什麽都不用擔心,我從沒覺得會輸過,嚴義禮那個吃面包長大的懂個屁。”
他說話也不知不覺粗魯起來:“他真的以為他那套西方思想能套在中國的家族企業身上,他以為只要把我一個人拉下來,就能為所欲為?他完全不懂我為了安撫嚴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花費了多少工夫!那些捏着股份的嚴家人會擁護一個滿肚子洋墨水的接班人?做他媽的白日夢。”
他再次看着紀翎,說:“而且不是還有你嗎。”
紀翎簡直要瘋了,嚴義宣還跟他不在一個頻道上,他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耐心地說:“嚴義宣,我擔心你,不是擔心結果,而是因為你沒有跟我分享過程,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甚至你覺得為了我好的事情,不用知會我,做了就做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
嚴義宣震驚地看着紀翎,說:“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一直以來理智的、克制的紀老板,不會說出這種感性的話。
紀翎的眼神晦澀深黯,他說道:“今天我來,是為了要把話說清楚的。你總是只是給予,但是并不懂要求,你還總以為你是金主,要拿物質換感情。你可以大膽找我索求啊,其實你很想要,但是總是嘴硬不說。”
嚴義宣聽了他的話,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可他還在逞強,說:“要什麽東西,我什麽都有!”
“好好好。”紀翎被他氣笑了,“你是什麽都有的大少爺,我可以走了。”
紀翎轉身就走:“你的爺爺喜歡一個外來的孫子,你一半血緣的哥哥跟你争公司,現在連你的妹妹翅膀硬了,都要飛走了。嚴義宣,你既然什麽都有,也不需要我,我自己滾。你他媽就留在這裏,抱着你的堇園過一輩子吧!”
他的話語,近乎于惡毒了,把嚴義宣的傷疤揭露得淋漓盡致。
長久以來,家人都是嚴義宣的痛,他重視家人,可無論他怎麽努力,都無法挽留任何東西。
此時此刻,紀翎殘忍地說出了他的孤獨,讓他惱羞成怒,讓他氣急敗壞,可是他看着紀翎離開的背影,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大喊。
這個人都知道,這個人了解他的心情,這個人懂他的一切。
每當他無措失落的時候,都是這個人陪伴着他,這個人見證着他的失去,可也支撐着他。
現在,這個人告訴他可以去索取,所以他出聲留人也沒問題吧?
嚴義宣漲紅着臉,幾乎連眼眶都被染紅了,他開口喊:“你給我回來!”
紀翎停下腳步。
嚴義宣扶扶額頭,說:“我沒想到你是來吵架的,你回來。”
他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始坦誠自己,他說:“我只是……我只是不習慣,不習慣有人離我這麽近。”
紀翎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回來,站到嚴義宣的面前。
嚴義宣看着他,臉色還有是紅的,眼睛裏滿是複雜,他說:“我害怕把自己交付給另一個人。”
他終于承認了,承認了他的不安。
也終于承認他對與紀翎的關系充滿了期待。
紀翎笑了,他剛才拿手去碰額頭,額頭上都沾上了泥土,紀翎伸手幫他把泥漬擦掉,說道:“你說過的,你相信我。”
紀翎一把抱住嚴義宣。
他的小少爺明明那麽缺愛,人們說他是多情種子,可是他其實根本沒膽子去愛啊。
“相信我啊,嚴義宣,我無所不能,一心一意,把你自己交給我,終身受益。”
嚴義宣聽了笑了出來,也回抱他,把紀翎的背上也弄得滿是泥印:“是的,你是無所不能覺得自己能上天的紀老板。”
紀翎拉開距離,又湊上嚴義宣的唇,兩個人先是淺淺碰了碰,接着互相咬了起來。
初春的光,乍暖還寒,可是又明媚動人。
嚴義宣與紀翎在春光裏接吻,迷迷糊糊地想,堇園的美麗終于有人跟他一起分享了。
紀翎一把抱起嚴義宣,可在花田裏走了兩步就放他下來,說:“哎呀,不行,抱不動。”
嚴義宣大笑不止,拉着他往主樓沖。
他們沖到樓上,進了嚴義宣的浴室,紀翎把嚴義宣放進浴缸,打開淋浴,讓熱水籠罩着兩個人。
溫暖的水沖刷着他們身上的泥土,紀翎在逐漸蒸騰的水汽裏,親吻膜拜嚴義宣的身體。
什麽股票和控制權都去死吧,他現在只想沉溺于溫柔鄉中。
嚴義宣勾住他的脖子,微微蹙着眉頭,承受着甜蜜又磨人的沖擊。他的臉一直都是紅潤的,眼睛眯着看着紀翎,目光裏的迷霧卻漸漸散去,只留下滿滿的愛意。
紀翎吻着他的眼角,說:“我愛你,嚴義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