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顧顏殊看着她,陸遺珠靜靜跟他對視。映入眼中的男人黑發短碎,臉龐英俊,有一雙出奇冷靜的眼睛。穿着淡藍色襯衫,全身都是外面世界的紛繁氣息。
多誘人的味道。
其實顧顏殊的臉很有欺騙性,就比如說,他很善于用自己無害的目光,隐藏內心深處最黑暗的欲望。從小生在貧寒家庭的他讀書一直很努力,所有人都說他懂事不想讓母親操心。其實不過是為了滿足他成為人上人這個願望,只是他不說,誰又能知道呢。
朋友眼中是講義氣的好哥們,老師眼中是永遠的乖學生,謙遜有禮。女生眼中也一直是溫柔的學長和有禮貌的學弟。
看,長得好是多大的優勢。現在網上賦予這種人一個詞彙,對,腹黑,就是那個詞。
而現在,顧顏殊因為自己心內一份小小的,不為人知的悸動,開始用語言引誘陸遺珠。就像是——神秘園裏化作蛇的撒旦,引誘亞當和夏娃吃下那顆罪惡的蘋果。
“外面的世界變化很大……”他的聲音很好聽,帶着說不出的誘惑味道。“城市變得越來越漂亮,但是很像模型,一個一個都很雷同。村莊越來越少,高樓越造越多。窮人更窮,富人更有錢。家長打壓,學生就拼命違紀,打架抽煙早戀。無聊的時候會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呆在家裏會被家長罵,出去也會被家長罵。數不清的試卷,做不完的題目,就是外面像你這麽大的孩子的生活。”
陸遺珠聽得很認真,低着頭忍不住吃吃笑出聲來。“聽起來好像很混亂很苦惱,但是我還是好向往。”
她發髻上的珍珠步搖搖晃着就要落下,顧顏殊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幫她插好,卻在即将碰到的時候頓住,然後僵硬收回手。他掩飾一般輕咳一聲,“其實可以的,現在穿漢服上街的女孩子也有。如果你想出去看看……”
“老師喜歡古老的東西嗎?”不待他說完,陸遺珠驀然出聲打斷他。
顧顏殊一愣,然後指着她身上的漢服問:“比如說你身上穿的漢服?”
“老師不喜歡,因為喜歡的人就會知道,我身上的是交領襦裙,可是你卻只知道漢服這個統一的稱謂。”陸遺珠翻開一本《斷腸詞》,是古舊的線裝本。行楷,宣紙,泛着淡淡的黃,有一股古老的墨香。“就連老師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無法理解,那麽我為什麽要寄希望于一般人?”
顧顏殊臉上的笑意很輕,忽然覺得這一切真是天意。她是住在高塔上的莴苣姑娘,而只有他發現了她的美麗,獨一無二。
“陸遺珠……”顧顏殊靠到椅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似笑非笑。“你很熱愛古文化,但是古中國所尊崇的尊師重道,你好像并沒有做到。”
“熱愛并不是毫無立場的接受,”她眉目不動,側臉因為冷淡而生出一種別樣的美麗。“我們之間是平等的。”
他挑眉,“平等?那陸遺珠小姐,請問你怎麽看待師生戀?”
陸遺珠頓住,然後合上書。“老師,愛情是種很不可理喻的東西。它能讓一個人遍體鱗傷,它很強大。但是我相信,我不會這樣的。”
“你不相信愛情。”是肯定句。
“我沒有愛情。”她站起身。“時間到了,老師留下來用晚餐嗎?”
顧顏殊跟着她站起身,“我很榮幸。”
陸遺珠其實是不可置疑的古典美人,她有情調也有天分。更重要是的她有資本。身為錢其揚最寵愛的小女兒,她理所當然揮霍一切。
但是顧顏殊卻覺得,她根本沒有那個心情。她揮霍的其實不是錢財,而是生命。她沒有目标,沒有方向,只是活着,并且是活在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裏。這樣的生活,別說三四年,就是一天,顧顏殊都覺得很痛苦。
兩人下樓的時候飯菜已經擺在桌上,陸遺珠走過去坐下。張媽把小諾抱給她,雪白柔軟的小薩摩竟然就那麽乖乖巧巧地卧在陸遺珠腿上。陸遺珠伸手去摸它的腦袋,小諾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親昵地舔了舔她的手。
張媽見怪不怪地遞上濕毛巾給她擦手,“小姐別老在飯前這麽摸小諾,不衛生。”
陸遺珠沒有回答,拿起桌上的酒壺輕輕倒了一杯桂花酒,孕育出一空清淺誘人的芬芳。把手上的酒杯遞給顧顏殊,“春天的露水,秋天的桂花,加上冬天的雪,放在壇子裏用夏天的荷葉包好封存。剛剛滿一年,我親手做的,老師嘗嘗?”
顧顏殊接過來,他的手指纖長白淨,出奇的精致好看。“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特殊的人?”
“沒有,但是會有很多人說我怪異,這就是經常換家庭教師的原因之一。我父親常說我生錯了時代,以至于跟這個世界脫軌。”
桂花酒的想起散在唇齒之間,他看着她的眼神中,藏着微弱的貪婪。“還有什麽原因導致你經常換家庭教師?”
“新鮮感,我需要從外界的人身上汲取我想要的新鮮感。”
“這會讓你的社交圈子很窄。”
“或許是,”把一旁女傭挑去刺的魚肉塞進嘴裏,她輕聲說:“但是我不認為自己錯了。”
顧顏殊竟然被她說的無言以對,好久才冒出來一句:“但是全世界都會覺得你錯了。”
“事實上能讓我喜歡的東西很少,”她放下筷子淡淡回視他,目光中帶着不容置喙的堅決。“既然好不容易有一樣,我為什麽要為了別人的目光而放棄。”
果然,顧顏殊沉默。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不需要考慮別人的想法。多随心所欲,又多讓人可悲。
“你有厭世情緒,既然這樣,你父親怎麽不建議你去出家。”顧顏殊小心翼翼地試探。
“世間從未清潔,現在的寺廟不過是挂名的職場。”陸遺珠伸手無意識地安撫腿上開始撒歡的小諾,“老師,我并不認為那裏能讓我快樂。”
顧顏殊默然,“陸遺珠,你該去當哲學家。”
“或許,”她不置可否,然後看了牆上的挂鐘一眼,“老師是開車來的?”
顧顏殊聽見這句話心內很淤塞,要是他開得起車,是體驗生活來才當她的家庭教師嗎?他郁悶地說:“公交車……”
她瞥了他一眼,說:“九點,老師,你回不去了。”然後也不等他說話,就轉頭面向張媽。“下去派車送顧老師回去。”
“不用了,學校離這裏不是很遠……”說着這話的顧顏殊在心底默默為自己囧了一把,明明很遠,好麽……
“以後會學習得更晚,老師等不到公交車。”
顧顏殊微笑,聽見晚這個字眼,竟然有些期待。天知道除了考卷,他從沒有這麽期待和什麽人或者事有更多接觸。“這是變相延長工作時間?”
“……”陸遺珠默默看他一眼,片刻後才開口:“我會告訴父親加酬金,這是個很辛苦的工作。”
顧顏殊不說話。原來陸大小姐也知道自己有多怪異,但是她根本不想去改變。她不享受,但是她也不抗拒。
她到底全身上下有沒有正常的地方?
顧顏殊深吸一口氣,“陸遺珠,我覺得你應該慶幸。”
“什麽?”陸遺珠不解。
“慶幸你生在錢家,如果活在一般人家,你會很痛苦。”
她是活在溫室裏的蘭花,高貴美麗卻帶着致命的嬌弱。一旦經受雨打風吹,一定零落成泥。
陸遺珠不置可否,“老師,上帝給了我奢華的生活,那麽我必定對等的會失去什麽。有得有失,人生就是這樣。”
“你很特別,”顧顏殊在此得出這個結論,“你給人一種活在夢裏的錯覺,事實上你比誰都現實。反抗不了的,你就學會享受。是不是應該叫你矛盾的綜合體?”
“總要有點信仰,人才能活下去。”
顧顏殊不再說話,伸手為她倒了一杯桂花酒。陸遺珠看了他片刻,接過去喝掉。
“我從不喝酒,但是很久沒人這樣子陪我說過話了,我今天很願意陪你喝這杯酒。”
“你沒有朋友嗎?”
“沒有。”
“你其實不該這樣,沒有人能夠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島。”
“不是不該,”喝了一杯酒陸遺珠的臉就開始發燙,可是她盯着他的眼睛,卻越來越亮,賽過天上的星光。“是我不想。感情這東西太吹彈可破,投入太多難免要難過。那麽我就不要開始。人一批批換得太快,我不想白費心思。”
“你太極端了……小心!”顧顏殊眼疾手快,扶住她軟掉的身體,陸遺珠一頭栽進他懷裏。他僵着手虛虛環住她,卻又不敢真的接觸。她呼出的熱氣呵在自己胸口,将那一塊熨貼出燙人的溫度。顧顏殊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一頓,然後開始劇烈跳動。他漸漸地收緊雙臂,把她擁進懷裏。他聞到她發上桂花油的香氣,看見她發間步搖上,搖晃的珍珠。
他已飲醉,卻不自知。
顧顏殊慢慢加大手勁,緊緊箍住她。他聽見自己宣誓一般的話語,那麽輕,那麽輕。“遺珠,是你自己撞過來的。既然來了,就不許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