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夜晚的G大是宋雅致最喜歡的，過去與江城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愛拉着他的手在夜間的校園小路漫步。只是，多年後，當他已經不在她的身邊，當他下定決心終于要遠離她的世界，當她再一次回到大學校園的時候，滿身的傷感，滿心的苦澀，已無從前的甜蜜。
與安曉楠坐在露天體育場的高高座椅上，座位旁的塑料袋裏放着的是幾罐啤酒。宋雅致打開啤酒，與安曉楠笑着幹杯，“曉楠，還記得我們軍訓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們和田绮她們關系還很好，休息的時候最喜歡在體育館後面的小路上坐着看星星。”
“怎麽會不記得？那會兒晚上集訓，除了看星星，最期待的就是聽到隔壁H大的鐘聲響起，然後徹底解放。”安曉楠笑笑，耐心陪着身旁的閨蜜好友追憶往事。
夜晚，總是孤獨寂寞的，也是宋雅致每每失控自我放逐的時候。
“那時候真開心，沒有吵架，沒有江城。”
安曉楠轉身，身旁的女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一手握着啤酒罐子，一手托着下巴，眼神迷離。那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宋雅致，這樣的宋雅致總是讓她忍不住嘆息。
安曉楠已經不記得最初見到宋雅致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也忘記了第一句與宋雅致說的話是什麽。她只知道，這個看似張揚，看似驕傲，看似不好相處的女孩實則單純而脆弱，實則願意為了朋友兩肋插刀。
她承認，最開始的時候，她是羨慕宋雅致的，羨慕她活得灑脫，活得驕傲，活得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她更慶幸，自己能夠成為宋雅致最好的朋友，所以後來，她們與田绮鬧翻的時候，很多人都以為是因為宋雅致的霸道，是宋雅致的大小姐脾氣才讓寝室最終鬧掰。但其實大部分的原因不過是宋雅致看不得田绮對待她的态度，宋雅致，在為她出氣，為她抱不平啊。
這就是宋雅致，為了朋友無所顧忌，為了朋友兩肋插刀。
別人誤解她，別人避着她，她都可以不在乎。
只有江城，只有江城是宋雅致心底的刺，不願拔除，也無法徹底拔除。
“芽芽，你不是最讨厭喝啤酒嗎？你總說啤酒苦，怎麽今天非要拉着我重返校園來看夜景喝啤酒？”安曉楠攬着宋雅致，順着宋雅致的目光看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圖書館。
六月就是考試月，大抵如今的學弟學妹都湊到圖書館開始預習和臨時抱佛腳了吧。
當年，她們就是這麽走過來的，即便宋雅致不愛學習，然而到了期末，卻總是複習最認真的那一個。
這大概也是田绮最看不上宋雅致的地方，明明一整個學期都不曾用功聽課，明明是最不愛學習的，卻總是在期末臨時抱佛腳拿到獎學金，愣是大學四年從未挂過科，還能無憂無慮考上本校的研究生。
宋雅致笑了，又喝了一口啤酒，滿嘴的苦味，她說：“我覺得自己已經過得夠苦了，再喝點苦的，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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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頭，再也看不見軍訓時滿天星星的情景，再也回不到那時最無憂無慮的時候。
将近八點，整個操場顯得空曠，微風吹過，宋雅致卻感覺到了冷意。包裏的手機開始響個不停，屏幕上，“媽媽”兩個字閃得她眼疼頭疼。
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接起電話，勉強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無異，“媽媽，怎麽了？”
“芽芽？怎麽還沒有回來？”
宋雅致“嗤”得一笑，卻仍舊回答：“我跟曉楠在一起，媽媽，跟曉楠在一起你總該放心了吧？”
是怕她又去找江城嗎？還是又怕她去酒吧喝酒？或者，是怕她會夜不歸宿？
宋雅致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每一次面對爸媽的時候漸漸開始不耐煩，在每一次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時候會這麽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每一次，她都有想要撕破爸媽和自己僞裝的沖動。
明明他們三個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親人，然而，卻每天戴着面具，假裝親密，假裝他們之間不曾有過江城，不曾有過她沒有爸媽在身邊的童年。
時光，是最要人命的東西，偏偏，在她宋雅致過去的時光裏，與爸媽之間的感情，除了金錢，除了永遠見不到面的疏遠，就只有一次次無力的争吵。
她羨慕安曉楠，羨慕于梓萌，甚至是羨慕田绮，因為她們有爸媽的愛，她們與爸媽親密無間，而她不能……
“好，我知道了。”
挂了電話，宋雅致莫名的煩躁，“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間覺得我的人生怎麽這麽沒意思。現在每天，除了和爸媽扮演着親密關系之外，好像根本就沒有什麽了。曉楠，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失敗？你說，我怎麽就過得這麽坎坷呢？”
一口氣喝完整罐啤酒，用力捏扁了啤酒罐子發洩內心的不滿，宋雅致很無力。明明知道自己很幼稚，卻無法控制心底的煩躁和隐隐的不安。
“你坎坷？芽芽，如果你還坎坷，那大概就沒有什麽真正所謂坎坷的人了。”安曉楠接過被宋雅致捏的變形的啤酒瓶扔進袋子裏，安慰道，“芽芽，其實比起很多人，你已經很幸福了。至少你父母雙全，至少你可以無憂無慮一邊玩樂，一邊念完研究生。比起很多為了生活每天奔波，每天折騰的人而言，你本就已經是幸福了。只不過，芽芽，你一直鑽着牛角尖，走在江城這個死胡同裏不願意出來。”
“曉楠……”
想說什麽呢？宋雅致又開了一罐啤酒，眼前的燈火有些模糊。
“芽芽，都過去了，別鑽牛角尖。”
坐在高處，宋雅致遠遠的看到兩女一男在操場上拉扯，女孩們似乎在争吵，而那個男人，站在中間大約是在勸和。不知道為什麽，宋雅致突然很想靠近聽一聽他們在說些什麽。
放下啤酒罐子，宋雅致起身，一步步走下臺階，趴在觀景臺的欄杆上，緊緊盯着下面的身影，認真聽着他們的對話。
“看不慣我你可以當面告訴我，憑什麽在背後說我？”
“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說你了？”
“哼？沒說嘛？你丢不丢人，壞事傳千裏這句話你聽過嗎？我最讨厭你這樣虛僞的人。”
“……”
男男女女的聲音宋雅致已經不想理會，曾幾何時，這樣的一幕也曾發生在她的身上。那個與田绮吵架的夜晚，她一氣之下跑出寝室，來到寝室前的肯德基，一坐就是半個小時。
那時候的她想不明白，也難過原來她自以為關系好的田绮是這樣看她，覺得她脾氣大，覺得她目中無人，覺得她從來不顧別人的感受，覺得她為了幫安曉楠出氣就看不起田绮。
可是，她們關系不是很好嗎？可是，她不是一直幫着田绮打包外賣，幫她應付阿姨查勤嗎？為什麽在田绮的眼裏，她成了從不會顧及別人感受的人？
她想不明白，所以一個人傻傻坐在肯德基不知所措。
後來是怎麽樣的來着？
是江城在肯德基找到她，默默坐在她的身旁，就這麽陪着她傻坐着。然後，他告訴她：“沒關系的，不愛跟她們玩就不玩了，以後我陪着你吃飯逛街。”
那時的她感動，那時的她覺得江城一定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
他還說：“不要緊，反正你也不求着她什麽，只要你高興就好。”
那時的她真的以為江城是寵着她的，所以才能說出這麽毫無原則的話，只是要她高興而已。
可是，今日再看到這樣的一幕，她心底很疼，為何當初江城沒有勸着她呢？為何當初的江城真的只會一味順着她？
盡管她知道，即便當初的江城無論勸說些什麽，她都聽不進去，但她此刻就是這麽矯情。矯情到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幕，矯情到“埋怨”當初江城絲毫沒有底線的一次次縱容着她，才讓她如今在失去他之後這麽難過，這麽無法自拔。
他可以說走就走，他可以說結婚就結婚，他可以毫無留戀離開她的世界，而她，卻仍舊傻傻停在原地，說着恨他怪他怨他，但心底，最想念的卻還是他江城。
“曉楠，江城有沒有在群裏說他什麽時候請同學參加婚禮？”很奇怪，宋雅致很奇怪自己會用這樣看似已經平淡的語氣問出這個問題。
安曉楠一愣，略一思索，終是不明白宋雅致，“說了，6月8號。”
6月8號，還有十二天啊。
“我這到底是自虐還是自虐？”宋雅致眼底浮現一層水霧，眨眨眼，試圖将眼底的水花憋回去，終是無能為力，只能任其滑落，“他都要結婚了，真快啊。曉楠，我是不是很傻？還是我真的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我這麽努力，結果還是這樣？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現在很糟糕，每天喝酒，每天不高興回家。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喝酒我根本就睡不着，不喝酒，不讓自己失去意識，我根本就無法控制住自己。每一次，每一次跟我爸媽吵架，在他們眼裏是我喝醉酒的胡話，可我知道，我壓根就沒有醉，我只能借着醉酒在他們面前發洩我的不滿。我很害怕，害怕在我清醒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己對他們口不擇言，會讓他們更傷心。”
其實，她都知道，知道自己早就因為種種狠話傷了爸媽的心，每一次清醒，每一次回過神來，都自責，都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麽說話。可是，當她憤怒的時候，當她看到爸媽的時候，她仍會想起童年時候的孤獨，想起是他們親手逼走了她最愛的人。如此循環，一次次，一遍遍。
“芽芽，其實叔叔阿姨也許也是為了你好。”
“是啊，為了我好，可我已經不稀罕這樣的好了。”宋雅致哽咽，只能一口一口喝着苦苦的啤酒，任淚水爬滿臉頰，“曉楠，如果6月8號我去，你會陪我去嗎？”
“可我不想你去。”安曉楠嘆氣。
電話又一次響起，宋雅致一看屏幕上跳躍仍舊是不久前剛打過電話的媽媽，心底更是煩躁，本不想再接，本想放任免得再一次出現争執。然而，似乎她的媽媽真的锲而不舍，一遍一遍，接連打了三個呢。
“喂，媽，還有事嗎？”
“哦，其實沒什麽，就是媽媽想問問你，你今天面試的怎麽樣？”
“就那樣啊，面試還能怎麽樣？”她伸手胡亂抹了把眼淚，一次次深呼吸壓抑着心底又一次的沖動。
“這樣啊，那芽芽，你今晚要早點回家，不要再喝酒了，還有……”
“媽，夠了，能不能不要再把我當成小孩子了？能不能就像從前那樣，不要再管我了，能不能不要管我喝不喝酒？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為什麽喝酒嗎？你……”
還想再說什麽，安曉楠卻已經緊緊抓着她的手，眉宇緊皺。
呵，看，她又一次失控了。
終于還是挂了電話，宋雅致丢了還未喝完的啤酒罐子，蹲在地上，将臉深埋雙膝間哭了，“曉楠，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看到了嗎？我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曉楠，我是不是有病？是不是真的有病？才會這麽暴躁，這麽無法自控，才這樣讓人讨厭？”
“曉楠，我不想這樣的，真的不想的，可我沒有辦法。”
“曉楠，你表哥是不是心理醫生，我是不是真的要去看病？”
“曉楠，我該怎麽辦？”
依然是那個她喜歡的校園，依然是不變的景色，高高的觀景臺上，長發女孩哭得傷心，哭得絕望……
宋雅致，你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腫麽辦，芽芽以為自己有病？
文中有點慢，下章就會讓男主繼續出來晃悠了，請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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