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宋維斌問:“石哥,局裏讓我重新徹查1993年南二飯店殺人案,你說,我是查,還是不查?”
樓道裏,雨聲纏綿,宋維斌腳下氲開一小窪深色;石故淵把毛巾遞給他,漫不經心地說:“你的工作你問我?”
宋維斌急了:“石哥,我就等你一句話,你讓我查我就查,你不讓我查,我回去就給推了。”
石故淵笑了笑:“讓你查你就查,我又不是你們局長。”
“可是——”
“我知道你什麽意思,”石故淵用聲音将裹着碎冰的溫柔制成外衣,穿在宋維斌被雨水浸透的心上,“該怎麽辦就怎麽辦,誰也不能攔你。”
“石哥——诶呀,” 宋維斌的腦袋像個泡發的面包,稀松八懈,蔫頭耷腦,嘆口氣能讓花枯萎,“你就跟我說句實在話,你到底有沒有……有沒有……?”
石故淵閉上眼,微笑着一晃頭,說:“沒有。”
“那我查……還是不查?”
“查,讓你查你就查,”石故淵笑意漸深,可他仍閉着眼,遮住了眼瞳深處的症狀,“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宋維斌憂心忡忡地說:“不是怕,石哥,我是想告訴你,你自己當心點,我懷疑是有人要對付你。你生意做這麽大,難免得罪誰……”
“行了,”石故淵說,“我還用你教?”
宋維斌抓抓頭上幾根濕漉漉的毛,不确定地說:“那我真查了?”
“查吧,反正你查也查不出什麽結果,完全是浪費時間。”
“這……”
“對了,”石故淵說,“前陣兒我去東區菜市場,看見許萍了,你們怎麽回事,你知不知道她在市場當清潔員?”
宋維斌尴尬得手腳不知擺在哪裏順當,在石故淵咄咄逼人的氣勢中,連反抗都提不起來,舉起白旗一五一十地說:“電廠下崗裁員,把她給裁了,離家近邊兒的不是沒有輕巧活,就她要臉要面的,非得大老遠跑東邊去,怕遇上熟人……”
“那你還當着孩子面,跟人家吵架,”石故淵緩和了口氣,淡淡地責他,“你不食人間煙火,許萍就得張羅柴米油鹽,過日子沒那麽容易,許萍抹不開面兒,你也不懂事兒?”
宋維斌在這七拐八拐的話語裏,破解出了石故淵婉轉的深意;他很欣喜,又有些憂慮,說:“石哥,你還不知道我,我從不跟你客氣,回去我問問她吧,她以前在電廠做文員,還學了電腦,幹個行政沒啥問題。”
石故淵“嗯”了一聲,說:“有什麽困難,盡管開口,不看你們,小晗還是我幹兒子呢。”
宋維斌終于釋懷,露出了整晚以來第一個笑臉:“诶,行,那石哥,我先走了。”
“等着,”石故淵回屋給他拿把傘,說,“大晚上就不留你了,回去注意安全。”
宋維斌心滿意足地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石故淵目送他下樓,面無表情。
石故沨這時候才知情識趣地湊上來,好奇地朝樓梯口探探頭,問:“哥,怎麽了?”
石故淵沖她寵溺地笑笑:“進屋去,外面冷。”
“你冷,我又不冷,”石故沨拽他進屋,又問了一遍,“你們聊什麽呢,匆匆忙忙的,斌哥也不進來坐坐。”
“沒什麽,”石故淵說,除此之外他也無話可說,“我還有事兒,小沨,你早點兒睡,別總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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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劉勉風風火火闖進辦公室,門都忘了敲;石故淵瞥他一眼,沒有在意,轉而繼續跟秘書交代買三張到兩江市機票的事兒;秘書離開後,劉勉定定神,說:“石總,監獄那邊說,徐立偉翻供了,他們沒壓住。”
石故淵點上煙,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劉勉揣摩着他的心思,又說:“石總,您看這事兒……?”
“本來還打算今天去看看他,”石故淵有些遺憾,撣了撣煙灰,他頭也不擡地說,“六年了,徐立偉不可能突然心血來潮,說翻就翻……近期有誰見過他沒有?”
劉勉猶豫了一下,石故淵見了,安慰他:“沒事兒,你說。”
“最近一次,是三個月前,同一天來了兩個人,登記本上寫的一個是鄭稚初……”
石故淵抿着嘴,慢吞吞地把手邊一摞書推到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劉勉低眉順目,噤若寒蟬,識相地閉上了嘴;直到石故淵對這個名字進行了充分的咀嚼、品味、消化之後,才繼續說:“還有一個……”
這次劉勉更猶豫了。
“沒事兒,你說。”
“……是池羽。”
石故淵倏然擡眼,目光淩厲如箭,直将劉勉插個對穿;劉勉不由一抖,趕忙說出早準備好的借口:“也有可能是重名……”
這個名字打亂了石故淵的呼吸,噎住了他的喉管,讓他消化不良;石故淵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俯瞰車水馬龍的街道,一時辦公室裏安靜得能聽到空氣的流動。
半晌,石故淵波瀾不驚地說:“你怎麽辦事兒的,不會調監控核實一下?”
劉勉低着頭說:“調監控看了,小公子那個,監控給關了,估計是他特意吩咐的;至于池羽……看上去和咱們認識的這個有幾分相似……”
石故淵擡了下手,堵住了劉勉刻意留出的三分餘地:“什麽相似,從你嘴裏說出來,那就是他了。”
劉勉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偷眼去瞧石故淵的臉色;其實就算偷眼也偷不到,石故淵背對着他,面向着窗外龐大的世界,窗戶映出的單薄倒影,一如在夢中的霧中,模糊不清。
石故淵吸完一根煙,說:“去查查他,我要知道他和徐立偉的關系。”
劉勉說:“诶,我這就去。”
石故淵揮手讓他出去,忽然提點他一句:“他們倆都是高崎人,你叫人去高崎看看。”
劉勉應了下來,順手關門的時刻,鬼使神差地,他再一次看向石故淵的背影;石故淵攏着肩膀,低低地咳嗽着;陽光照進來,可是他連影子都蟄伏在牆壁的陰影中,就好像,他沒有影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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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軍從一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混到如今公司副總的高位,多虧社會這個好大學教會了他練達的人情和油滑的脾性;得了京城鼎鼎大名的依家資助,緩去燃眉之急後,他深谙知恩圖報是人品的體現,也聽過“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戲詞——攀了高枝的麻雀不一定變鳳凰,正如狐假虎威的狐貍一輩子變不成老虎,但他們都不會輕易放爪——于是鄭小公子這棵大樹、這枝高枝、這頭老虎,自然而然成了唐軍重點巴結的對象;又蒙鄭小公子指點,助了他一臂好大之力,唐軍順勢抱住這只強壯的手臂,死乞白賴要請鄭小公子一塊兒快活快活。
他以為鄭稚初一個毛頭小子,成年人的新鮮沒玩過幾樣,他不知道名門公子都早熟,所以鄭稚初真如大佛一尊,端坐家中,擤着鼻涕,不為所動。
然而這一天,大佛主動下凡,而且人家住雲彩上的思想境界和住在黑土地上的當真是雲泥之別:鄭小公子不約歌廳,不約夜總會,人家約去了政府今年新規劃的一片商業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