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子洛篇(一)
我叫夜子洛,夜是國姓,我是夜乾國唯一的皇嗣,唯一的的公主殿下。
這是多麽尊貴的身份吶,多少人在羨慕着我?錦衣玉食的生活,萬萬人之上的地位,這是多少人渴望的幸福。可這樣就算是幸福了嗎?
我的母後,除了是夜乾的皇後外,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備受尊崇的修道士。但關于她,以及她與父皇的諸般往事我知曉的并不多,因為我從未見過她。
她有孕在身,卻遭了以往結怨的邪祟報複,仙藥難救。父皇除了要面對自己一生唯一的摯愛要在自己面前月墜花折,赍志以殁,還要強收起那份無力和悲傷,頒下聖旨,重酬醫技者,舉國尋找靈藥,然後請最好的醫師,用最珍貴的丹藥讓我平安降生。
母後拼盡所有護住了我,最後只能給予我生命,卻不能再為我留下一個健康的身體了。從我有記憶時起,病痛就伴随着我,又或許,是在更早些。因為若我不是夜乾國的公主,我可能連來這世上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父皇從沒有說過他為了讓我活下來,遇到過多少艱難挫折,但我清楚自己的身體。想我活着,那其中要耗費的心血必定是難以想象的巨大。
父皇曾說,我幼時就只兩種情況,醒着時不停歇的哭鬧和哭累後斷斷續續的淺眠。說是哭鬧,其實只是些細細的□□聲,帶着不安分的哭腔。睡也是睡不安穩的,常常是哭得疲憊到脫力才會睡上片刻,要說是睡不如是昏睡更貼切。消瘦單薄得像片小紙人兒,脆弱易破,不堪輕負,仿佛一不留神就要随着風飛走,抛棄了這身凡胎後再成為這天地間的一只精靈。
父皇說這些時,總喜歡用他寬大溫暖的手掌輕撫着我的頭頂,帶着幸福欣慰的笑容,滿眼慈愛地望着我,在透過我的身後,又變成了另一種更加深沉無言的愛,帶着如潮水般瘋狂湧動又壓抑刻骨的思念。
在我心裏,父皇才是最痛苦的那個人。他是一個君王,沒有侍妾嫔妃紅袖添香,卻把自己困在充滿回憶的皇城裏空守着睥睨天下的權利,連個分享這權利,甚至是訴說喜怒哀樂的人都沒有。曾經的愛人已經逝去,只為他留下一個也随時可能離他而去的女兒。
其實,失去和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和空待。愛人在自己面前歸于塵土,能做的只有無能為力的等待面對,即使他是所有人都該臣服的君王,也不能改變這樣的結果。這樣的絕望乏力如今要再來一遍,更要時時做着希望的泡沫在陽光下化成零星碎片點點消于虛無的準備。這樣的折磨,殘忍無望,父皇卻依舊甘之如饴,将這份不安和絕望盡自己的所有延長着。
他對我的珍惜,盡到了極致。父皇除了公事外,剩下的時間都用在了我的身上。為我找尋各種續命的辦法或是只在我身邊簡單地陪伴着。
從小在藥罐中長大,身體的效果甚微,倒補在了腦上,讓我靈智早成。我自小便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也明白父皇的堅持是一種徒勞。可我時時承受着這生不如死的折磨,也沒有将那句放棄說出來。如果人生的意義、活着的目标和希望在自己咬定堅持的時候支離破碎,那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卻是我最溫柔和藹的父親。他說,我是他生命最後的意義,他不想一個人被囚在這空曠冷清的宮殿裏,他不想皇城只是權利的象征,他想讓這裏有個家的樣子,他只有我了。所以我想,不管結果怎麽樣,只要我努力地多活一刻,這裏就會多一刻家的溫馨,他就會多開心一刻吧。讓他多一刻的快樂,是我在那座冰冷的宮殿裏,在病痛的折磨下,堅持下來的唯一信念。
我的臉上時常帶着笑容,不是因為我幸福,而是因為他需要我幸福,有了我的幸福,才能讓他寬心和幸福。父皇的擔憂和憂愁我都看在眼裏,盡管他在我面前永遠都是那樣的自信和寬心。我的身體,不止我清楚,可父皇從未提起。汐兒,最近恢複得很好呢,這藥管用,不用省着,哪裏不舒服都要立刻說出來,我不在,就告訴那些醫師,千萬不要大意,知道了嗎——這是他經常對我說的話,我也常常附和着他,這藥喝起來已經沒那麽苦了、最近身體真的有好轉,藥很管用,不怎麽疼了。說得多了,好像真的能說服自己,情況真的會好起來。事實,變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此,我該幸福嗎?其實在我人生的前五年中,我從未探究過這個詞語的意義。因為對于一個随時都會死去的人來說,活着已經是生命全部了。這樣的人生,是不能想象和描繪未來的。那麽,就沒有思考的價值了。就如同拿起筆來,大腦放空,在宣紙上劃着一條直線,不知何時,就會墨盡線斷。沒有意外,沒有起伏,靜靜地等待着墨盡的那一刻。所以我生命的前五年,一直都在等待,等待着死去。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想法大錯特錯。我的等待,不是為了離開,而是為了讓我明白,什麽叫做幸福。不因為我是公主,不因為我能平安成長,只因為遇到了一個對的人,這就是幸福。
我在禦花園裏,還是一樣的午後,一樣的陽光。那地方溫暖,花也鮮豔,讓人慵懶放松。我微眯着雙眼,感受着園中的生氣,念着今日又換了藥方,不知新的藥湯喝起來會如何?又轉念自嘲,不管是什麽藥方,熬出的藥都是苦澀的吧。就在我晃神間,卻見花深及近兩人,是父皇身邊的侍女,後面那個,是我沒有見過的,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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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風尋羽,是父皇讓她來暫做我的玩伴的。我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年幼的人。父皇沒有嫔妃,除我之外再無子嗣,我的情況,即使招臣嗣入宮也是多此一舉。第一次見到她,我的心裏是雀躍和期待。她紮着小小的發髻,看不出喜怒,穿着緊袖的長衣,打着綁腿,透着幹練和靈動。她沒有因為我的身份露出恭維的表情,身子挺得筆直站在我面前,反倒毫不掩飾地盯着我看。看着她發呆的樣子,我心裏只覺得有趣,暗想着,這該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雖然那張清秀俊俏的臉上隐隐地透着疏離,可那看我的目光中又帶着幾分呆傻,應該是個有趣又別扭的人吧!我想着,又覺得她實在可愛得緊,便笑出了聲。
身後的瑾俞呵她不懂禮數,見她并不慌亂,倒是表情變得嚴肅了些,她收回了看我的目光又板正了表情,我看得出,她不高興了。我制止了瑾俞,心裏卻越加想要了解她了。瑾俞本再想說些什麽,我卻先不争氣地咳了起來。她一定會覺得我很沒用吧……心裏這麽想着,反倒咳得更厲害了些。守着我的醫師們紛紛圍了上來,我已經習慣了。不過,卻看到了她變了表情,哦?皺眉了?還是覺得我太小題大做了呢?稍不舒服,就有一大群人上來伺候。我還在胡思亂想着,卻見她幾步跨到了面前,看不清都做了什麽,便讓那些圍在我身邊的人通通散開了。她給我吃了一粒丹藥,手掌放在我的肩頭,我只覺得渾身湧過一股暖流,丹藥入口即化,身體輕了許多。她在給我輸送靈力?她沒有讨厭我。還不等我升起欣喜,那些侍從卻吓壞了,瑾俞要侍衛将她拿下,我心中一急想要張口制止,好不容易緩下的氣又激起,咳了起來。她如法炮制将侍衛散開,接着又是一股熱流潺潺進入身體,撫平了胸口處的不适。她說,讓他們都退下吧,人多太悶。我終于能開口了,第一次意識到了那些侍從的存在,覺得嘈雜了起來。
自那天起,她便時時陪在我身邊。我沒有猜錯,她果然是個有趣又別扭的人。她會講許多有趣的故事,會練武給我看,或者是好玩的小道術。她喜歡把我抱在懷裏,然後在皇宮裏四處游賞。因着她,我開始懂了,不想讓這裏只是皇城,想要讓這裏是家的意思了。
我不用再如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一般過着日複一日的生活了,我會開始或開心,或難過,思考,分享,傾訴衷心。
我想告訴她很多很多的事,想要告訴她,其實我的身體一直沒有好轉過,不管什麽時候都會很痛,那些藥湯不管喝了多久,換過幾次配方,都是苦澀得難以下咽。我很怕,很怕那樣的未知,怕我會突然地死掉,父皇一個人坐在皇位上,連個能心裏話的人都沒有。我很不甘,就這樣地死掉,皇城外是什麽樣的世界?我很羨慕,我擁有一雙腿,卻不能奔跑,連站起來都是奢侈。我其實,只想有個可以說說話的人,說出了,就好多了,就是死掉,也沒有遺憾了,因為起碼,這世上有人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麽樣子的,我也算是,真正地來到過這世上了。
她是個很溫柔的人呢。總是嚷我亂講,說她師父一定會有辦法醫好我。那副自信滿滿,毋庸置疑的模樣,我想任誰都不會拒絕這樣一個帶着滿身陽光的人吧。
我央父皇任她胡鬧,一再保證她看似大膽,實則是個細致入微的人,雖然遣退下人,可有她在,絕不會出現差池。我想,是因為風道長的原因,還有初見時見識了她的醫術,父皇這才默許了。
我不知道父皇為什麽會請風道長到皇城,卻知道他因此便得忙碌了起來。他甚至會離開皇城,月餘不見,即使是在皇城裏,也只是偶來看望我,小坐片刻便又匆匆離去。這從未有過的狀況,讓我心中帶上了一種惶惶不安。阿羽對此事也半點不知,我卻開始患得患失起來。和阿羽在一起,日子過得實在太快。我不知她來到皇城的原因,可我知道,她是不屬于這裏的。
我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日子,如果我下一刻就會死去,那麽生命的前一秒能見到她也好。第一次感嘆,為什麽時間過得這麽快?
終于,在父皇與風道長又一次歸來時,所有的事情都變了。後來我聽說,風道長仙去了。阿羽自那晚風道長回來後,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寝殿中閉不見人,等到宮人傳報來,她暈倒在床榻上時,我壓了多日的不安終于爆發,慌亂着遣人,去見她。
知道她只是疲憊脫力才會昏睡過去,吊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亂糟糟的頭發,緊皺的眉頭,明顯憔悴的模樣讓我心中泛起疼惜。我将人都散去,守在她床前,也不敢讓人退得太遠,只是把內室的人都遣到了外室。就這麽看着她,想要撫一撫她的臉頰,告訴她還有我在,卻又自嘆,我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又如何讓她依靠呢。
我就這麽看着她,看了她太久,只想把她的樣子印在心裏,刻在骨中。可那不争氣的身子卻撐不住了,讓我只得靠在輪椅上淺息着。
她醒了,我感覺得到,卻沒有起身。她又是怔怔地看着我,卻不再是因為我。我睜開了眼睛,她似乎緩過了神來,也移開了目光。我喚她,阿羽。她的目光因着這個,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卻只是短暫又出神的停留,随即便又躲開了。
她要走了,我聽到她親口說了出來。她扭着頭,不敢面對我,真是個傻瓜。我明明告訴過自己不能哭泣,可是那一瞬間還是泉水湧上了眼睛,順着臉頰再落下。她一定怕聽到我的挽留,狠不下心走,所以才不敢面對我的吧?我心裏想要笑她的傻,卻被一股更強的酸澀埋在了深處。我努力把聲音中的哽咽平複,本想将我最美的一面留做最後的紀念,卻沒想到這淚水無論如何也止不住。我只能挂着滿臉的淚水,笑着然後說好。
看得出她的驚訝,她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羅盤,遞給了我。我接下了那羅盤,看到她眼裏的不舍和那副強迫自己狠心的模樣,還真是個別扭的人吶。她說,這羅盤,可以讓我找到她。我因着這話,擡頭看了她一眼。去找她嗎?我從未想過,也不敢去想。可是,有個念想也是好的,人活着總要有些希望的,即使是我這樣一個随時都可能迎接死亡的人,不是嗎?
她又是傻傻地看着我,然後将自己頸子上挂着的玉墜系在了我的脖間。那玉墜帶着她的溫熱落在胸前,她的表情極認真,動作極溫柔,那帶着涼意的手指如羽毛般輕掃過後頸後,又迅速地撤了回去。她的目光卻躲閃着,不再言語。
上一次這樣坐着是什麽時候了呢?已經記不太清了。記憶裏她總有話說的,夾雜着書語,帶着些幽默,說着大海和山川,山林和荒野,經歷和趣事,和她在一起時,總是笑着的呢。
遠處的一聲犬吠,讓我的思緒收了起來,是萬裏來了。它搖着尾巴進來,繞着我轉了起來,不過一會兒功夫,又垂下了尾巴,趴在了我的輪椅前。萬裏,很聰明呢。我想,即使她要走,能多留一刻也好的。可她拒絕了我,拿起外衣,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就這麽看着她一陣風似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讓我覺得自己恍然如夢。萬裏咬着我的褲腳嗚咽催促着,似是想要拉我去把她找回來。我想彎腰把它抱在懷裏,卻連摸都摸不到它。我只能再重新窩回輪椅裏。沒有她,沒有那些侍從,我什麽都辦不到。
我是個随時都會死,連一只小狗都抱不起來的廢人。我又有什麽資格讓你留下呢?你是風家人,是守護着天下的風家人。你背負的責任是我無法分擔的,放手讓你離開這裏,離開我,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只是有些遺憾,多了那些不争氣的眼淚,沒有為你留下純粹的笑容又讓你為難了。你是無處不在,人人追逐的風,不會也不能停留在這方寸之地。而我只是一潭死水,靜靜地等待着幹枯的那一天。我不能挽留,不能告訴她,我會在這裏一直等着你,有空回來就看看的話。我什麽保證都給不了,我只能看着她走,什麽都沒有地走。除了父皇,我唯一在乎的人,在她最需要溫暖和依靠時,我什麽都給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卻是放手讓她離開自己。這般諷刺,這算是,什麽公主?我終于切身體會到了父皇的心情,無能為力。生死有何難?最怕無能為力。
萬裏似乎懂了我的意思,明白她不會再回來了。不甘地又趴在了我的腳邊,和我遙望着同樣的方向。與她在一起一年零一百一十七日,讓我找到了幸福的答案。幸福是什麽?幸福就是和她在一起。這下,死掉,也沒什麽了吧?雖然比之前,對這世間多了一絲不舍和留戀。
我又回到了日複一日的生活中去,只是心情已經變得不同了。皇城內,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記憶中的身影。我不再只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在禦花園的角落瞌眼歇息了。我開始喜歡這周圍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了。我常命人推着輪椅,慢慢地走過皇城內的每一寸土地。是在這裏她第一次抱着我躍到了樹梢上,是在這裏她摘禿了全部的花束只為了做出一頂花冠,又是在這裏她撫着我的臉認真地誇着我說好漂亮。那枚帶着她體溫的玉墜一直埋在胸間暖着心房,一如她手掌中的溫度。那小巧的羅盤也在我的手中安了家,總讓我有種錯覺,覺得我還能再見到她。
父皇終于告訴了我都發生了什麽。一年前,風道長來到國都,告訴父皇,有大妖出現,是連他都沒把握打敗的大妖。随後,便從宮外不斷傳來了妖孽橫行的事,百姓惶惶,民不聊生。風道長掐算了消滅它的最好時機,然後在這一年的時間裏做好準備。風道長直言需要父皇的幫助,親自外出考察風水,搜集那大妖的消息。風道長不得已才将她留在了皇城,所以,我才能遇到她。
想起她說起自己的師父來一副驕傲滿滿的模樣,她大概不知道,我的藥方和丹藥一直都是風道長贈予的吧?可是就是這樣無所不能的風道長,她最敬愛的師父,最後還是沒有能從與那妖孽的戰鬥中活下來。她一定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吧?是想傾訴自己的心情還是想要趴在那裏大哭一場呢?她一定很孤獨,很害怕吧?一個人在這世上闖蕩。
不知道為何,父皇在這事結束後,反而比之前更忙碌了。我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關注宮外的消息了。她是一道挂掃邪祟的罡風,是百姓的希望。市井茶餘飯後的談論都是關于她的。她今日去青離滅了惡鬼,昨日去艮山誅了虎妖諸如此類的。每日都有這樣的消息傳來,她在夜乾國內聲名鵲起。說她小小年紀卻道術了得,說她正直無私,嫉惡如仇,是風家的驕傲,是百姓的福音,是修道士的楷模。
我卻一點都不開心。那個傻瓜,一定有很多心事吧?這樣下去,即使是她,也會吃不消的。她會好好吃飯嗎?沒有人管着,她定是又不會去吃了吧!她都會睡在哪裏呢?晚上會冷嗎?夜乾那麽大,她趕路一定很頻繁,禦劍飛得肯定會很快,染了寒氣怎麽辦?這樣冒冒失失地哪裏有邪祟就去哪裏,若是遇到些難纏的怎麽辦?她再怎麽厲害,也還只是個孩子啊……她,會在閑暇的時候偶爾再想起我嗎?
夜乾安寧,家家夜不閉戶,邪祟不出。他們尊奉着的那個人,卻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姑娘。我日日看着那羅盤上旋轉的指針,我與她,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父皇知道我在意的,常在我身邊誇贊着她。他不知道,我在意的,不是她有多優秀,而是她開不開心。
我喜歡抱着萬裏,告訴它我的擔心。父皇本是不願讓我養着它的,是阿羽說它靈性十足,能通人性,風道長也點頭肯定下,父皇才勉強同意的。阿羽帶我坐在皇城的圍牆上,眺着遠方說要帶我行萬裏,看千山,躍滄海。她說的好美,是我無法想象的美。我心裏勾勒着那副畫面,她帶我禦劍在藍天之上,碧波連白雲,山河映青巒,我會抱着那團子似的小狗,窩在她單薄的懷抱裏,一起讓清風輕撫,遍游夜乾的萬裏疆土。我将心裏的期望,給了那小狗,叫它萬裏。
我是個連站起來都困難的廢人,若是我死了,它也可以去替我完成心中的夢了吧。
萬裏真的很懂事,它本是個活潑的性子,卻因為我,安靜得不像話。陪着我聽宮人們說着外面的事,或只是趴在我的腳邊靜默着,有着和她一樣的溫柔呢。我與它說話,絮絮叨叨的,它也從未不耐過,偶爾還會伸着溫熱的小舌頭舔着我的手心,是在安慰我吧。
父皇依舊忙碌個不停,見我的時間越來越少。萬裏卻一天天地長大,轉眼三年時間,它站起身子已經和我的輪椅一般高了。我不用再讓宮人幫忙也能摸到它了,只是已經抱不動它了。
我想告訴那人,萬裏都已經長這麽大了呢。三年了,我還活着,你是否,已經忘了我呢?
是我的想念傳到了她的心裏嗎?否則她怎麽會從我的心裏走了出來呢?我向來淺眠,因為這時時受着折磨的身體。可若不是這樣,我又怎麽知道,她回來看我了呢?
她撫着我的眉毛,帶着薄繭的手指在眉間摩挲着,刮擦着心中一陣漣漪。她拍着我的肩膀,輕輕地哄着,我忍着鼻酸,貪戀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這人,終于舍得回來看一看了嗎?
她蓋上了我的手,卻見我頸間的玉墜發出了耀眼的光芒,緊接着她便趴在了我的床邊,睡了過去。我睜開了眼睛,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那人此時與我近在咫尺。她跪坐在我的床邊,握緊了我的手,沉沉地睡了過去。那玉墜的光芒已經暗淡下去,我想要看她仔細,卻不知何時也睡了過去。等手上的溫度失去時,我才醒了過來。微眯着眼睛,看她慌亂地撐起身子,胡亂地抹掉臉上挂着的淚水,倉惶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