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尋羽篇(一)
風尋羽,羽随風飛,風追羽吹,便是羽在風中,風終不得羽。
我姓風,這姓氏是所有風家人的驕傲。在這個異靈繁雜的世界裏,能夠誅邪除祟之人,便是百姓的希望。風家人,便是站在這群異士之首的人。風家嫡傳人,有靈劍入體,可虛空凝靈劍,靈劍可斬盡害人之物。
我不知道風家傳了有多久,只知道,所有相關記載不管是多麽的古老,風家都是人間的守護者。妖者,殺之;鬼者,殺之;怪者,殺之。
風家人天生靈力強大,道術也是世人弗及。只是人數稀少,即使是巅峰時期也不過二三十人。風家人多鳏寡,偏又生得專情,子嗣稀少偏又結怨無數,到師父往上三代,都已餘一人嫡傳風氏血脈了。
雖然風氏一脈人數稀少,但是嫡傳一脈代代都是男子。因為風家強大的靈力,常人是承受不住孕育這樣的生命的。每一個風家人,都是沒有母親的。
我破了風家的先例,一個嫡傳的女子。不過我卻不是第一個破這先例的人,因為其上,還有我娘。除此之外,再破的先例,便是誅盡邪祟的家訓。這件事,我仍不是第一個破例的,因為其上,還有我娘。
我娘,是個随性的人,師父偏又是刻板之人。風家人是靈力強大,但這不是風家人能一直站在人間之巅的原因,實力從不是憑空而生的。這是師父總教我的話,這話我也不是第一個整天聽的,因為最早,是師父教娘的。
風家的嫡傳血脈出現了女子,這是風家從沒發生過的事情。師父自娘出生,心裏的坎就一直沒消過。這預示着什麽,師父關了自己旬月都沒能算出什麽來。師父自師娘去世,娘出生後,便穿上了道袍。他能做的,就是嚴格訓練自己的女兒,告訴她是非,告訴她倫理,做着一切自己所能做的,教着一切自己應該教的,即使如此,心裏仍有不安,而且一天比一天巨大。
看管甚嚴,修行繁重,卻仍是沒有讓師父的不安與擔心落空。娘最後跟着一只羽狐走了,臨走時,留下了我。
與妖相戀,這不要說是風家,即使是尋常人家,有此事發生,那也是天地不容的。師父氣極了娘,奈何那羽狐是上古神獸又已修煉近仙,師父看着娘跪在自己面前斷骨削肉然後被那羽狐抱着帶離,激得一口黑血噴出,只差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
我從小便跟着師父過着雲游四海的生活,遇妖斬妖,遇怪除怪,遇鬼誅鬼,帶着人們的尊崇膜拜又伴着枯燥繁重的修行長大。
師父總說,風家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風家唯一成仙的先祖,時間已經久遠到查無詳情,歷代的風家傳人,雖傳承着血脈和道法,卻不是都有求道之心的。雖鳏不再娶,身在紅塵的也不在少數,反倒是求道之人較之略少的。師父說,這是因為風家出了一位先人,風流倜傥,才情卓越,行為随性,行事随心。他給風家人留下了一句影響最深刻的一句話,就是,風家人,修心不修身。這樣的思想已經在風家人的心中根深蒂固,這也是風家少有古板、求道之人的原因。似師父這般的,我想若是沒有娘的緣故,他也不至如此。
他總覺着,是因為他風家才會遭此滅族橫禍。他甚恐我覆了娘的路,一心要我求道問道行修仙之路,一邊又四處誅殺異靈,保民安得心安。少時我确實按部就班地走着他給我鋪将好的道路,卻不知有些事,是命裏注定的。師父求了半輩子的道,卻端不透這最淺的道理。
我還記得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巍峨聳立的宮門,第一次看到金碧輝煌的宮殿,第一次看到富麗堂皇的布置。可是夜乾國權利最高的人,那個穿着一身明黃,年輕卻威嚴,俊朗又憂郁的男子,看到師父時和旁人也無甚區別。雙眼裏的恭敬,即使是帝王,也無法改變。
他瞧了我一眼,本皺着的眉,不知是因為師父還是因為我,舒展了起來。他說,這就是小羽吧,汐兒也是這般大的,想必是合得來的。他作勢是要撫我的頭的,我卻側了一步,躲開了。國君該是沒有料到,會有人敢拂逆自己,不過也只是頓了一下,笑容便重新回到臉上,他狀似無事,收回手後就讓人帶我下去了。我瞧了師父一眼,見他點頭,我才随那宮女離開。
我那時不知,國君這般的安排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若是重來一遍,我定會收回那一步的,不管他後來又對我做了些什麽。
Advertisement
因為,因為他初見時的一句話,我才能遇一人,找到了自己的道且不至于一生伴一孤獨。
那日的午後,姹紫嫣紅的嬌花滿園,我循着宮女的腳步,走到那處陽光伏照的地方,看到了坐在絨毯上,包着披風,眼睛微眯,被陽光曬得雙頰帶紅的人兒。
我聽到那宮女跪拜施禮,輕聲地說道,禀岚汐殿下,這位是風雲道長的高徒,風尋羽風姑娘,奉陛下之命,暫陪殿下。
像是被驚擾的蝴蝶翩翩起舞般,那個漂亮的小人兒顫着長長的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我确定她看到我時,是開心的。因為我看到那無甚表情,又帶着蒼白的臉上,帶出了一絲笑意。柔和得如那撫在身上的陽光一般讓人暖到心尖兒裏,然後湧向四肢百骸。
她說,替我謝謝父皇。
她聲音十分輕柔,細不可聞,和她窩在輪椅上羸弱的身體一樣,仿佛随時都會被風吹散。
我一直沒甚感情的心裏,仿佛突然被針紮了一下,疼得快又去得快。
或許是從未見過似她這般精致如娃娃又虛弱如雛兒般的女孩兒,我有些發愣,竟連那宮女離去都不知。倒是她看到我毫不掩飾直愣愣的目光時,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雖然很輕,卻足夠我醒神了。卻不想,醒來就被旁人呵斥了。
那個在她後側的年輕宮女,極惱我這無禮的舉動,她道,風道長便是這樣教導徒弟的嗎?見到公主殿下,不僅不跪拜,還敢如此無禮地直視殿下!
我心中頓時生起不喜,看着四周圍着的宮女侍衛,繁多礙眼。那坐着的小人兒替我說了話,她說,她是父皇帶來與我做伴的,又何必在乎這些虛禮?
那宮女嘴唇動了動還是不滿的模樣,卻沒等她話說出口,那小人兒卻眉頭皺了起來,一口咳出鮮血一片,灑在了她坐前的草坪上,十分紮眼。
我心頭一跳,那宮女嘴邊的話通通吃回了肚子,換成了一堆帶着藥箱的官服男子圍了上去,一陣手忙腳亂。那孩子沒給他們忙亂的時間,一陣急促的輕咳之後,又是一口血順着嘴角流出,她身上包着的雪白披風瞬時綻開朵朵紅梅。
我第一次皺起了眉頭,不是因為自己負傷,不是因為修行繁重,不是因為前路艱難,只是因為這個見面不過一注香長的小娃娃。對那些禦醫的醫治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使了個手段将他們推到了兩側,三步并兩步地走到那小娃兒面前。我将師父的丹藥喂給她助她化開,又輸了不少靈力過去,她才止住了那咳喘。借着醫治的功夫我已經将她身體情況探得清楚,我又皺起了眉頭,實在難以想象,眼前這個年幼嬌弱的身軀,卻一直在伴随着巨大的痛苦與折磨。
我這番舉動吓壞了她周遭的人,那之前呵斥我的宮女反應過來後就要命旁邊的侍衛将我押下,我看那小人兒雙頰緋紅,不過不是因為陽光,而是因為劇烈的咳嗽,她聽到那宮女的命令後,本想阻止,發出聲來卻又是一陣輕咳。我再看不下,将那上前的侍衛通通逼開,守在她身邊又為她輸了些靈力,才使她舒服了一些緩和下來。
我看着她,說,讓他們退下吧,人多太悶。她因為之前的咳喘眼眸含水,眼角挂着晶瑩眼裏閃着亮光楚楚地看着我,對我點頭,然後讓那周圍的人散去。那呵斥我的宮女仍要說話,卻被身邊另一個年長些的宮女拉住,人群這才慢慢散去,這片天地就餘下了我們兩個。
她說她叫岚汐,可是卻讓我悄悄地叫她子洛。我認真的瞧着那個瘦小的娃娃,明明只比我小一歲,卻看着如此嬌小,整日與輪椅為伴,重病纏身,羸弱不堪,偏偏笑容又和煦如暖陽,眼眸閃亮璀璨如星辰。
我是第一次對一個人如此上心,也是人生第一次難得的空閑。師父自來了皇宮便少見他了,我除了日常的修行外,餘下的時間都花在了那小人兒身上。
時間長了,我也知道了國君待我的不一般。她是夜乾國唯一的公主,皇室唯一的血脈,國君最愛的女兒。她天生病弱,是國君不惜一切代價才能偷活于世,靈丹妙藥便是常飯,脆弱易碎如凝脂白瓷。如此身份,有我初見時的唐突舉動,國君卻沒甚說辭與我,倒是那日呵斥我的宮女再沒見過了。
我知道自己得了國君天大的縱容,對她也越發地放肆起來。每每見她便要散盡随從,或是使個道術哄她開心,或是講一講雲游時路上的趣事,偶爾還會仗着身手躲開皇宮內的侍衛,抱着她翻牆頭,坐房頂,踩樹冠。
仔細想想,那該是我活那麽大,笑得最多又心疼最多的時候了。那時我還信誓旦旦地過告訴她,說師父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他一定有辦法醫治好她。我只記得她又挂着那樣溫暖的笑容,輕輕地點頭,似是真的信了我的話。我卻還不知道自己這話在她聽來,是有多傻多天真。
時間不會變快不會變慢,人卻總是容易受心緒感染,覺得它跑得時快時慢。那樣的日子一晃眼就是一年多,我時時仍只覺得還在昨日。
難得一見的師父回來了,告訴了我許多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恍然間只覺得一直信仰的東西全數崩塌了。可是師父依舊是盼着我能得道成仙的,他殷切的眼神,我卻已經顧不上看了。
他望着我得道,以慰祖輩,以贖其罪,又掏出一本書給我,是風家的道法真傳,他對我說,若是靈劍易主,便自行離去吧。
我渾渾噩噩地在宮殿裏待着,等來的不是師父,是閃着銀光的靈劍如閃電一般刺入我胸前,沒入了身體之中。在那時起,這世上便只剩下我一個姓風的人了。在我還沒有辦法面對自己的身世之時,又失去了唯一的親人。靈劍入體的那刻,我眼前閃過的是師父與妖邪戰鬥的場景,師父的道袍已經破碎,和一只巨大的黑色蟒蛇激戰着,最後被還是不敵被其吞入腹中,師父發髻已散,花白的頭發擋住了他的表情。在他被吞入腹中的瞬間,周遭金光閃爍,我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伴随着一聲驚天巨響的爆炸聲,再睜開眼睛時,已經一切都消散了。我身子一軟,靠在了身後的牆頭上。失去意識前,我想的是,只剩我一個人了。
再睜開眼的時候,是那個熟悉的小人兒在身邊,正靠在身後的輪椅上閉眼歇息着,殿裏點着安神的檀香袅袅絲絲,我只看着她,腦海裏卻是師父自爆內丹的畫面。
許是我的注視驚擾了她,她睜開了眼睛,扶着輪椅坐直了身體。她叫我,阿羽。
只是輕輕的一聲,讓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她身上。我又想着,若她知道,我是妖的孩子,該要如何看我呢?我還能在那雙眼睛中再看到這樣關切的眼神嗎?我躲開了她的目光,告訴她,我要離開了。
不去看,我也知她神情如何的,一年多的朝夕相處,我太了解她了。
我明明聽到她細微的抽鼻聲,可靜默了許久後,還是緩輕柔軟的語氣,說着好。
我從懷裏摸出師父留下的羅盤給她,才看到她含淚帶笑的模樣,那一刻心裏似乎是被人重擊到了一樣,悶疼地說不出話來。
她慢慢擡手擦去那些不聽話自顧自要淌下的冰涼淚水,又笑了起來,伸手接過了我手中的羅盤。
它能找到我,我告訴她。因為我這話,她擡頭看我,神情帶上了驚訝和複雜。我不知哪裏來的想法,鬼使神差地将頸上的玉墜也解下給她系上。那玉墜是我自小帶到大的,師父從未有過對它的說辭,但是我能感覺到那玉墜上的力量,或許,它可以幫到她。
空氣一時間陷入了凝滞,我沒甚言語,本就是硬着氣說出的離別,在見到她的神情時,氣力全部潰不成軍,再說不出別的話來。氣氛正僵的時候,卻在殿外傳來一陣犬吠。
那只小狗轉眼就出現在了眼前,它吐着舌頭搖着尾巴,繞着子洛的輪椅打轉。那是國君送給子洛的小狗,靈性十足,因為我說過,要帶她行萬裏,看千山,躍滄海,她便給這小狗取了萬裏的名字。
它似乎感到了什麽,從最初的歡愉變成了低吠咽嗚,搖擺的尾巴也垂了下去,靜靜地蹲坐在子洛的旁邊,歪頭看着我們。
子洛看了看它,又說道,即使要走,也要先養好身體,何必急在這一時呢?萬裏,也很舍不得你呢……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面對那個自己既想要逃離又想要依靠的瘦弱身影。怕再多待下去一分,不該說的話就險脫口一分。心裏只告訴自己,我不配與她一起。我硬着心腸,不再去看她,也不顧萬裏的呼喚,起身拿起外衣,便朝着殿門大步跨去,我只怕再晚些,自己會轉身趴在那條絨毯上,打濕那件雪白色的披肩。
那時到底是年幼,縱然跟着師父四處雲游,經歷頗多,縱使我道法精湛,受人尊崇,那也不過是個七歲大的孩童。離奇的身世和師父的離去讓我很久一段時間都是行屍走肉般地活着。曾經讓我驕傲的姓氏如今如一座大山壓在心口處,讓我無法透氣成了我最重的負擔。我心中充斥的只有孤獨、害怕、迷茫、彷徨、不知所措。對自己的厭惡讓我只能遵循着記憶裏師父除邪的做法,甚至比他更雷厲風行。四處禦劍絞邪,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找到我存在的意義,也只有這樣,我才可以安慰自己還能姓風。
邪祟也有不凡者,我也是數次身陷險境。不過都憑着那把靈劍和風家得天獨厚的能力,一次次地僥幸活了下來。我每每深夜都會回憶起師父的話,還有那場轟烈的爆炸。我是風家的傳人,卻又是妖的孩子。我始終解不開心裏的結。
就是在某個午後,我坐在一處山林的空地處,林間飄着的花香和地上灑落的星星柔和陽光讓我記憶深處有所觸動。一如第一次遇到某個人一般,聽到了心髒跳動的聲音。撚指算了算,原來已經離開了三年。想起記憶中的那張蒼白又精致的臉,還有那輕柔的聲音和煦的笑容,我頓時生出了急切來,想要去瞧瞧她,哪怕一眼也好。
三年後再到乾陽,城中一切還是與別處無異,城中那座金光熠熠的皇城依舊巍峨聳立。只是比起三年前,這冰涼的建築讓我除了熟悉之外,又多染了些舊日思緒。
近鄉,情更怯。這感情實在來得奇妙又無法言語。我站在那座宮殿之上,卻遲遲不敢去見那個記憶中的孩子。看着宮中的一草一木,和那孩子在一起的點滴都被勾起,歷歷在目。看着月挂枝頭,我才翻身躍入宮院內,輕車熟路地到了她的寝宮,再聞到那股熟悉的檀香,我有一刻的恍然。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步步地走近那個床榻上的身影。
絨被輕挂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單薄瘦弱的身子,發絲柔順地散開,讓那張精致的小臉兒籠罩在暗處,趁着皎月,只能看到依稀的輪廓。
我慢慢走近,蹲在她床前,才看清楚她的模樣。三年不見,她長高了,面容也越發美麗了,安靜柔和得像怕被人驚擾的仙子。只是此時睡夢中的小仙子卻眉宇緊蹙,面色驚慌,睡得并不安好。
我伸手拍着她的肩膀,柔聲地哄着,另一只手輕輕地撫平那雙秀眉。大概在她身上,有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溫柔。同時也在想,幸好我夜能視物,否則深夜前來又錯過了這副睡顏,實在遺憾。又想着,為什麽不早些來瞧瞧她?轉便再想起那難以啓齒的身世,手上的動作都停下了。
暗處,墨發入夜更添漆黑,她頸間乳白的物什散發出的微弱瑩光即使被她用手握住,也顯得十分顯眼。不用細看我也知是什麽。三年前我親手幫她帶上的墜子,她一直沒有取下呢。心裏想着,我不自覺地伸手,覆上了那只握着玉墜的手。
恍惚中,又是那種光影流梭的感覺,和靈劍入體時的情景一般。靈劍承載着師父最後的遺志,這玉卻讓我看到了許多不曾想過的事物。
大雪紛飛,滿目純白的山林中,青衣少女逆風而行,依着靈巧的身手,順着懸崖落下,得了一方避風的天地。
那山洞口小空大,在這漫山風雪的山林中實在難得,卻被人捷足先登了。進了山洞青衣少女才發現洞內的顏色與山林別無二致。若不是那溫熱的氣息,少女都會以為這山洞是被堆滿了積雪。細看之下,才看清楚,那是一個龐大的身軀,一只羽狐先占據了這山洞。此刻它正閉眼休憩,盤成一團,對于意外的闖入者沒有任何表示。青衣少女只是驚訝片刻,最後忒自跳上羽狐毛絨雪白的身體上,鑽入一支溫暖又巨大的翅膀下,動了動身子,竟然是睡着了。羽狐微眯開眼睛,淺藍色的眼眸如寶石般波光流彩,只睨視了那少女一眼,又重新閉上。這一切都來的順理成章,山洞裏轉眼只剩下綿長的呼吸聲,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畫面一轉,是那青衣少女跟着一個白衣女子在山中穿梭着,一起修習道術,或追逐獵物,或嬉戲打鬧,盡是日常瑣碎之事。看那兩人相處融洽自然,彼此眼中的快樂幸福讓我心裏有個答案在呼之欲出,但卻遲遲不敢相信這一切。
再變換了畫面,我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第一次看到那張面容如此年輕,周遭氣勢洶洶,與記憶裏那個平淡如水,鬓發花白的人出入甚大,即使與他朝夕相處,被他撫養長大,我還是緩了些時間才認出他來。他寬大的巴掌在青衣少女的臉上印下紅紫的痕跡,一道血痕自她嘴角流出。青衣少女只是直起身體,擦掉那血跡,發絲淩亂,跪得筆直,她身後,是之前的那白衣女子,一雙藍眸中,滿是疼惜。師父恨極,又揚起了巴掌,白衣女子走上前了一步,卻被跪着的少女攔下。只見她自懷中抽出一把銀光閃爍的匕首,刀鋒朝裏,一刀揮下,時間如凝滞了一般,三人都停止了動作。少女咬着下唇,将那匕首拔出,又揚手揮下,不斷地重複着那動作,不多時,青衣浸血,滿目暗紅,觸目驚心。
待那少女支撐不住後跌時,白衣女子一把攬住了她,前視着藍眸乍寒,低頭時又柔惜溫和。她将那浴血的少女抱在懷裏,如獲珍寶般小心緩慢,散發出的氣息卻讓人望而卻步。她轉身輕輕一躍,便帶着那人消失不見。師父緊攥的雙手一拳打在桌上,實木的方桌應聲而碎,然後努着的嘴裏吐出一口殷紅,頹然倒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心裏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可是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還是難以接受的。就在我心中一團亂麻的時候,眼前的畫面又發生了變化。
燭火搖曳,溫暖的燈火襯得那間小屋格外安心。之前的白衣女子只穿了一件中衣,鼻尖滴水,發絲帶汗,面色蒼白卻笑容洋溢,她的懷裏是一個皺巴巴,黑黝黝的小嬰兒,看着那雙淺藍如天空的眸子,咧着張沒牙的小嘴笑得開心。那青衣少女換了一身素色,她坐在床前,一手窩着白衣女子,一手輕輕地摩挲着那咧着小嘴的小嬰兒。兩人眼光相視,那其中的情愫太深,即使我是那懵懂無知的年紀,也能感覺到那種氛圍中的溫馨和幸福。白衣女子左掌攤開,掌心中躺着的,就是那枚吊墜。
這孩子本就來得兇險,你又要耗了半身妖力去凝這墜子!不要命了嗎?!
我聽到那少女狀似斥責,卻滿眼疼惜,語氣裏的柔情将嘴裏的話盡數化成了嗔怒。
我下意識地擡手去摸頸間的玉墜,卻是一空。我放下了手,心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