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代魔神
回了北溟後，莫翎軒的內心是平靜的，目光是純淨的。
雖然溫子揚離開了她，但這并非是什麽看不開的事。
這世上，有些人注定只是過客，有些人注定有緣無分，有些人注定能夠長相厮守，這些人來來去去，與我們分分合合，便是人生。
梳好發髻，理好妝容，她走到窗邊，感受着陽光透過窗的溫暖，目光卻注視着海的另一邊。北方的太陽總是那麽珍貴，連片刻的享受都是奢侈。她喜歡這難得的溫暖，珍惜眼下的每一刻，将頭貼上窗子，寒冷一下子襲上她的額頭。
窗子本身是冰冷的，但它傳導的陽光是溫暖的，在沒有接觸它時，以為窗子本就是溫暖的，貼近它，才發現它寒冷刺骨。這就好比與人相處。當徹底明白一個人時，有時便沒有原本的溫暖了。我們一開始喜歡的只是那人的言談舉止，他傳遞的溫暖，而非他本身，只是漸漸地，在喜歡上他的言談舉止後，也喜歡上了他這個人。
莫翎軒想着這些，無非又想起了溫子揚。
在海天的對面，他可曾想到她？
哦，她差點忘了，他現在應該已經喝下了鳳凰淚，忘了她這個人了吧！
不過這樣很好，也好讓她在壽終正寝時，安心地離開。
人總是緬懷過去，她不禁也入了俗套。
思緒飄到了遠方，身邊卻傳來一句聲響打斷了她的沉思。
“莫姑娘，魔尊請你到鑄劍爐走一遭。”一個身穿紫衣的女子上前道。女子叫做紫玉，是姜寒吩咐來伺候她起居的，但眉目生得高挑，一見便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莫翎軒對她沒什麽好感，不明白姜寒為何派她來。
“他要我過去做什麽？”莫翎軒淡淡地問道。
紫玉擡頭，眼中帶着挑釁道：“這，魔尊沒說，你過去不就知道了嗎？”
莫翎軒不想與她計較，正要往前走，紫玉卻攔住她，盛氣淩人道：“莫姑娘，我在這裏可要警告你，魔尊這一生最愛的女子只有我主人東方瞳，別看他現在寵愛你，但你在他心裏根本就沒有一點點位置。若是想纏着我主人，享受榮華，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有沒有位置，那還不是你一個丫鬟說的算。”莫翎軒不甘示弱，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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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紫玉冷笑，“即便我是個丫鬟，那也比你這個憑容貌上位的狐貍精強吧！你不過是魔尊手上的玩物，等他玩厭了，怎會容你活在世上？你不過是個賤人……”
話說到一半，“啪”地一聲，一個巴掌猛地拍在紫玉臉上，将她拍倒在地。
莫翎軒看到眼前怒氣沖沖的姜寒，卻是興趣索然，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一臉茫然無措的紫玉，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東方瞳死後，姜寒可謂對這個丫鬟極好，不管是什麽重要任務都交給她全權處理，即便她犯了錯，也睜一眼閉一眼，不說什麽，但這次，卻為了莫翎軒出手了。
這是為什麽，答案顯而易見。
姜寒對紫玉冷冷道：“你給本座退下。”
紫玉揉着生疼的臉，悻悻然地退下，離開前卻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莫翎軒。
這梁子怕是就此結下了。
不過當知道紫玉曾是東方瞳的貼身丫鬟時，莫翎軒也明白了一件事——他對東方瞳用情之深。若一開始東方瞳是莫翎軒的替代品，現在不如說，莫翎軒是她的替代品。
一萬年前，瑤姬離開姜寒，忘了他，或許也預示了他們再也回不到最初。
姜寒向她伸出手，莫翎軒沒動，只是看着他的眼，語氣清冷：“寒，你守了她萬年，念了她萬年，你的心裏還是有她的吧！”
他的身子怔了怔，伸出的手不禁放下了。
莫翎軒走到他身邊，盡量壓制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我們青丘山有個秘術，若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是真心的，那麽，只要女子不是完全魂飛魄散，便可将她救回。”
“不可能。”姜寒重重地搖頭，“她已經死了。”
“一個人真正的死亡，是這個世間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她能為你死，她那麽愛你，又怎會忍心離開你？你那麽想念她，她便還在。一個人生命的延續不一定是子孫的延續，也是因為有人還記得他。”莫翎軒閉上眼睛，強忍眼眶中的淚，若東方瞳複活，那她算什麽？可她又怎麽忍心欺騙他？
姜寒也知道九尾狐族有此秘術，卻從未見過，有些難以置信道：“你這話可是真的？”
莫翎軒點了點頭，肯定道：“我娘沒能活下去，是因為爹爹沒有真心愛她，我姥姥能長生不死，便是因為一個男人愛她愛到可以用性命換她的性命。”
姜寒的嘴角不經意間揚起一絲笑容，卻立馬掩飾過去，拉起莫翎軒，道：“複活瞳兒的事日後再議，你先随我去趟鑄劍爐，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
“好。”莫翎軒回答地幹脆。
去往鑄劍爐的路并不遙遠，但經過魔宮時竟沒見到厲雲天，這着實令人奇怪。
厲雲天最為忠心，從不擅自行動，總是守在魔宮外，若非姜寒下令，他定不會離開。
莫翎軒不禁問道：“你手下厲雲天呢？”
姜寒似乎要隐瞞什麽：“我命他去辦件事。”
她大膽猜測道：“是去臨安了，對嗎？”見他沉默，大抵是猜對了，“為何？那裏不是沒有你留戀的東西了嗎？”
沒有什麽能夠躲過她的眼睛，她明顯注意到他的目光向南方看了一眼，便大膽猜測道：“是因為趙郡主之死嗎？在幽都，她将一切都與我說了，你到底是顧念舊情，沒有殺她。”
“可她還是死了。”姜寒撇過臉去，不願讓人看見他此時的表情。
三年前，他第一次遇到趙晴，是在西湖畔。
她正值韶華，不懂男女之情，卻對他一見傾心，并不知他只是利用她，或許知道了，也并不承認，女人若傻到這個程度，前腳也差不多在鬼門關了。
利用她，讓敖沁附上她的身，然後接近溫子揚，他要的只是溫子揚離開莫翎軒。
現在他已經成功，卻沒有成功後的喜悅感。
站在魔界的高峰，看過江山的沉沉浮浮，他對權利和功名早已看淡。有時，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一味的殺戮根本無法滿足他。
來到鑄劍房外，他們都停下了腳步。
莫翎軒明白了什麽，道：“你是讓厲雲天去查誰殺了趙郡主？”
姜寒冷漠道：“我只是想找出幕後主使，他在我的眼皮底下殺了我的人，我怎會放過他？”
這難道不是他的借口嗎？她不太相信地問：“是不是你對她動了情？”
姜寒不屑地大笑：“我若是這麽容易動情的人，這世間便不會有這麽多人死了，饒她一命，已是我最後的仁慈。”說着，推開了鑄劍房的大門。
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兩尊巨石像，一左一右，一男一女。
男子折一把折扇，眉目含笑，卻是笑裏藏刀。
女子執一把寶劍，眉目清冷，更是冷若冰霜。
不知為何，莫翎軒看着他們，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石像後是一個方形爐子，裏面火焰沸騰，靠近一步，一股灼熱感撲面而來。
一把黑色魔劍伫立在鑄劍爐上，威嚴肅立，赫然正是姜寒所用的冥劍。
走到鑄劍爐旁，莫翎軒突然發現石壁上刻着一首詩。
詩名為《念》，刻着：
孤鳥獨歸巢，
翠蔓蒙洛搖，
挂念晨曦日，
卻是夕陽遲。
相思之苦寄紅豆，
纏綿之淚載滿舟。
此詩很明顯寫得是某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相思之情。
低下頭，莫翎軒看見落款人是“姜洛謠”。
這姜洛謠到底是愛上了誰，對他的思念能如此深，令她的淚載滿舟？
“這詩是赤練聖母寫的，姜洛謠是她的名字。”姜寒對莫翎軒解釋，“你剛才看見的石像，男的是永樂冥王，女的是赤練聖母，他們是姐弟，也是我們魔界的上一代魔神。”
“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麽？”莫翎軒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告訴她這個，他一定是話中有話。可她竟也猜不出他話中的真正意圖。
“曾經，魔界差一點被正道人所滅，赤練聖母只能鑄造冥劍，來抵禦神、仙、人三界。但鑄造冥劍不僅需要無數怨靈，還必須要用自己至親之軀，不得已，她犧牲了自己的親弟弟。”
莫翎軒感慨一聲：“真是殘忍！”
姜寒不以為意：“永樂冥王犧牲了自己，化作劍靈，幫助赤練聖母，贏得了戰争的勝利，但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她到底還是被一個男子騙了，最終死在那人手裏。為了這個男人，聖母生下了一個孩子。”他故意頓了頓，接着道：“其實，這個男子還有這個孩子，你都認識。”
莫翎軒吃了一驚，卻還是沒有完全理解。
姜寒提點道：“當年姜黎的師父——廣漠真人，你還有印象嗎？”
“那個糟老頭！”莫翎軒想起那個廣漠真人便想笑，說起來，他就是個瘋老頭，頭發與胡子都已花白，修為道行極高，說話做事卻像個孩子。
萬年前，她還是天界的瑤姬，卻為了一個蟠桃，和廣漠真人争吵不休。
她還記得，這蟠桃是她帶給姜黎的，但廣漠真人定說這是給他的。
他當時笑嘻嘻，沒個正經樣地對她說：“丫頭，你真是太好了，還給我帶吃的來，你這麽好，我真該好好教你！”
她并不領情：“這桃子呢，是我送給姜黎的，他每天練武這麽辛苦，還要受你的欺負，這是給他補身子的，你快将桃子還我。”她想拿到蟠桃，無奈年紀尚輕，修為不夠，哪是廣漠真人的對手。沒幾下，便被他甩的遠遠的。
“丫頭，你這樣就不好了，我吃了你的桃子，就教你的姜黎更高深的法術，這樣，不是一舉兩得嗎？”怕她再來抓，張開一大口咬住了蟠桃，吃得像極了一只貪吃的猴子。
見他吃了要送給姜黎的桃子，她自然生氣，定要他還她一個。
可他卻搖頭晃腦道：“不還，不還，就不還……”
這種事屢見不鮮，但她又實在拿他沒有辦法。不知為何，總感覺自己與他甚為投機。
說他是個瘋子，完全沒錯，但說他頭腦清醒，更是沒錯。
姜寒娓娓道來：“其實，赤練聖母當年愛上的人就是廣漠真人，也給他，生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後來被人偷偷送進了天界，只為報仇，所以他就是……”
莫翎軒并沒有仔細往下聽，因為她已明白他想說什麽了。只是她真沒想到赤練聖母竟會愛上姜黎的師父，廣漠真人此人如此不正經，也不知赤練聖母是愛上他哪點。可愛情總是毫無理由的。
莫翎軒雖沒再仔細聽他的話，但最後聽見他說了一句，不禁令她大為吃驚。
他竟然說的是“赤練聖母生的是個女孩”！
心不禁一涼，莫翎軒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你不是說姜黎和你的身份對調，所以他才應該是魔族後裔嗎？”莫翎軒問。
“本來我也以為他便是赤練聖母的孩子，但穴居怪被你殺死的那天，她還跟我說了件事。她告訴我，赤練聖母生的其實是個女嬰，她是唯一一個還活在人世的當世人，只有她知道這件事。”姜寒盡量掩飾自己痛苦的神色，“穴居怪法力不低，卻輕易地死在你手上，我當時便覺得奇怪，但很快我便完全明白了。赤練聖母曾對她有恩，她不會傷害……當年，不是我和姜黎對調了身份，他的确是炎帝後人，而我并非魔神之後，真正和我身份對調的人其實是……”
莫翎軒苦笑，早已明白他的意思，打斷他道：“那人是我。”雖然內心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她卻沒有過分傷心。
若說種下瓊花之籽，可以掩蓋一個人的真實身份。
那麽，種下瓊花，并不是姜黎一人做的，還有她。
姜黎想要保護的人——是她。一旦她的真實身份被揭穿，她一定會慘遭衆仙殺害，到時，姜黎也難以保她。
她突然明白，為何她十歲時，還學不會将楓葉變紅的簡單術法，只是有人在她出生後施了封印，封印了她原本的黑暗力量，能使她體內的魔氣不被人察覺，令她能像個公主般生活在天界。
莫翎軒閉上眼，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不得不承認。
原來萬年前，她不是天帝之女，而是上一代魔神赤練聖母的孩子，也應當是新一代魔神。
姜寒本不該入魔，他才是天帝的孩子，卻被人偷天換柱，成了現在的魔尊。
怪不得，天帝從沒有兒子，因為他唯一的兒子已經入了魔道。
若說為何這偷天換柱的事情能夠完成，當然要屬赤練聖母的本事了。
莫翎軒雖然不認識這個女子，但也感受到那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或許手段殘忍，不為正道所容，但她的确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姜寒繼續道：“你還記得，我上次問你，你的白狐玉墜是怎麽來的嗎？其實，早在那時，我就發現這玉墜并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塊璞玉那麽簡單。我想是上官钰澤在上面施過咒，所以它保護你，不受煞氣侵襲。”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莫翎軒大聲質問。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真相。”姜寒的語氣十分平靜。
這一刻，莫翎軒突然感覺他十分陌生，眼神是那麽冷漠，竟不像曾經相識。
“你到底是誰？”她立即抽中腰中劍，卻被他用食中二指輕易扣住。
“我是姜寒，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姜寒笑，卻是笑裏藏刀。
莫翎軒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怒喝道：“你是永樂冥王。”
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臭丫頭，怎連你親舅舅也不記得了？”說着，從姜寒的身子裏蹿出一股黑氣。黑氣飛到滾燙的鑄劍爐上，如蜻蜓點水般停在冥劍之上，慢慢形成一個男子模樣，但那副容顏甚是熟悉，赫然正是趙瑞，趙晴的哥哥。
當永樂冥王從姜寒身上離開，姜寒不禁暈了過去，她立馬将他扶住。
“怎麽是你？”莫翎軒問。
“你這丫頭，怎這麽多問題？這幾千年的歲月怕是白活了。若不是本王附身在他身上，就他那殺戮之軀，怎能抵禦冥劍的煞氣，怎能向你說出心裏話，你又怎會活到現在？他用情太深，到底不是本王附身的最佳人選，趙瑞極度追求完美，愛自己甚過一切，憑他的身份與地位，才是本王最中意的人選。”永樂冥王輕舞折扇，嘴角帶着陰笑。
“是你殺了趙晴。”莫翎軒怒道。
“殺她怎需我出馬。本王不過派了雪女去罷了！”
莫翎軒吃了一驚：“你說雪女？”
永樂冥王雖笑着，卻比萬丈寒冰更冰冷：“沒錯，是不是想不到，她最終還是背叛了你？誰讓她想要的，你無法滿足她呢？找一個強大的靠山，總比跟着你去死，好吧！莫翎軒，你到底是本王親姐姐的女兒，最終還是要入我魔界，到時本王稱霸天下的時候，你最好學乖一點，跟着本王才是最好的選擇。”
莫翎軒斬釘截鐵道：“我不會與你為伍。”
永樂冥王似乎早已猜到她會這麽說，不以為意道：“就算沒有你，本王的大業也一定會完成。這把魔劍就算本王送給你身邊這個人了，讓他成為本王手上最為鋒利的殺人工具吧！”
毛骨悚然的笑容寒透人心，他最終在這陣陰冷笑聲中，消失了蹤影。
莫翎軒抱着懷中沉睡的人，心裏不禁有種從未有過的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