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姚珊覺得樂易應該是中邪了。
一連三天,天沒亮就把面館掃得一層不染,熬好牛肉湯,切了一整碗姜末,還腌了泡菜。
“你不去診所了?”平時九點多就跑得沒影了,眼瞧着快到中午,還勤勞地像只小蜜蜂似的,姚珊閑得可以回房睡大覺。
樂易守着一大鍋面湯,楞楞地問:“我去幹嘛?”
姚珊被逗樂了,倚在牆上沒好氣地笑:“問你自己呗,我也想知道你以前都去幹嘛,當護士?”
樂易一怔,記憶不受控制地回放他在診所裏的片段,癡迷迷地看程煙景工作,背拗口的西藥名字,換着花樣做一桌好菜,學煮柳橙蛋羹。
他們還做過幾次愛。
在狹窄的裏屋,他掐住程煙景的腰,把自己擠進狹窄又濕熱的甬道,程煙景像小鹿一樣嗚咽,把他夾得緊緊的,讓他有一種被愛的感覺。
樂易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望向街對面,陽光柔和,綠蘿葉子像小手掌,在秋風裏揮着,說,來呀,來呀。他鬼使神差地邁開步子,走到門簾下,窗前緩緩出現一個身影,白色的、纖細的、熟悉的,那人站在窗臺前,像以前那樣雲淡風輕地看着翠柳街的車來人往。
樂易猛地站住了。
“不去了。”
他為什麽要過去?憑什麽是他過去?程煙景也騙了他不是嗎?樂易一屁股坐在門檻上,苦悶地點了根煙。
煙嗆進胃裏,攪得胃壁痙攣,一股股酸水湧到喉嚨。喬南趿着拖鞋,還沒踏進屋先踩了一地煙頭。
“你這是幹嘛,給國家肺癌研究做樣本?”
樂易迷蒙地擡起頭,露出一張被熏幹的臉:“吃什麽?”
“得了吧,你這苦大仇深的表情,再好的面都被你煮難吃了。”喬南瞅着一地狼藉,大喇喇地坐在樂易旁邊,兩個大男人并排杵在門口:“老耿想來看你,又怕你還在生氣。”
樂易搖搖頭,他犯不着生耿青城的氣。
喬南寬慰地摟了摟他肩膀:“最近怎麽樣?”
樂易咧嘴,踢着一地煙頭,喬南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要是好的話,還用得着坐這兒給肺癌研究做樣本麽?
喬南試探着問:“沒和好?”
樂易啧了聲:“我們又沒吵架。”
“怕的就是沒吵架,” 喬南語重心長:“除開你倆的過去,程大夫人不錯。”
“除開過去?除得開嗎?”樂易怔怔地望着街對面,窗前的程煙景靜默宛如雕像。
“我母親的死和他家脫不了幹系,而他的眼睛……和我也脫不了幹系。”他掐了煙,狠狠地戳在地上,把水泥地烙出一個黑印:“我都不知道我是該恨他還是該道歉。”
喬南搭上樂易肩膀,安慰道:“老耿和我說,他一開始想勸你來着,看你态度堅決,一副不可阻擋的樣子,才打消了念頭。”
“和耿警官沒關系。”是他愣頭愣腦撞上去,不管不顧只想愛那個人,誰也阻止不了。
喬南輕輕嘆氣:“那現在……分了?”
樂易一僵,像被潑了大桶冰水,渾身涼透。分手?沒想過,他腦海裏沒有這個詞。追程煙景的時候,就是一直往前,追得到就相愛,追不到就繼續,他的愛是一條單行道,沒有分支,更沒想過會在兩情相悅後撤退。
等等……他們真的是兩情相悅嗎?程煙景一直在騙他不是嗎?
“我不知道。”樂易淡淡地說,“他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我只要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巴心巴肝的我像個傻子。”
秋風吹拂,散亂的煙頭呼呼翻滾。喬南長呼了一口氣:“戀愛的人哪個不傻?我第一次見我家老耿就捅了他兩刀,差點把他捅死了。”
樂易吃了一驚,只聽說喬南坐過牢,其他的知道的并不多。
“後來我跟他說,我喜歡你,他說我有病,指着警局裏的一顆大樹,勸我一頭撞死。”喬南心酸地笑了笑,陷入回憶:“我當時就在他們警局裏跪了,後來想想簡直瘋了,一院子監控攝像頭呢。”
“好不容易遇到喜歡的人,總不能因為放不下過去,就這麽看着他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吧。”喬南說:“我那時就想啊,這世上除了這個人,我沒什麽想要的了。”
樂易嘆氣,迷惘得像陷入一團濃霧,愛、恨、遷怒、悔意糅雜在一起,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回到店裏給喬南煮了碗牛肉面。喬南拍了拍他肩膀,嘴裏嚼着面,口齒不清地說,別急着決定,好好想想。
夜裏,樂易躺在床上當挺屍,一閉上眼,程煙景就站在他眼前,白衣翩翩,攪得他心神不寧。他像是逆生長的人,過早地成熟了,年少時的輕狂、放歌、縱意都沒能體會,反倒是現在,二十八歲,又像沒成長過,變成了毛頭小子,憑直覺迷戀一場,肆無忌憚。
樂易煩躁地把手枕到腦後,手指碰到一處冰涼,某個小東西卡在枕頭縫裏,摳出來一看,是一枚一元硬幣,猛地想起他和程煙景唯一一次争吵,程煙景用幾枚硬幣輕輕松松地化解了。那時的他,心志前所未有的堅定,過去和将來都無足輕重,只有程煙景最重要。
他慵懶地躺着,把硬幣抛在空中,攤開手接住,又閉着眼抛起,再接住。
如果是正面,明天就去見他。
如果是背面,就再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