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抵達蠻城醫院已是深夜,醫院紛亂嘈雜,聞訊而來的院長親自帶着狗子進了眼科室,從石壕村到蠻城,狗子一路靜得像個塑料玩具,任人擺布,不說話,不啜泣,連呼吸都是靜的。
“縫了幾針?”耿青城斜靠在眼科室外,瞥了眼謝明峰。
“9針,縫針那小護士手藝不錯。”謝明峰揉了揉手腕,黑溜溜的細線浮在手臂上,傷口醜陋如一條被拉長的蜈蚣。
“怎麽沒讓她給你縫個蝴蝶結?”
耿青城從口袋裏掏了包煙,剛遞過去,瞅到對面牆上赫然印着「禁止吸煙」幾個大字,尴尬地僵着。
“忘了,回頭去補。” 謝明峰咧嘴,抽了一根捏在手裏細細揉攆。兩小時前,他們還在荒山裏,靜得連飛鳥煽動翅膀的聲音都像是鬼哭,現在被嘈雜籠罩,耳邊盡是護士的腳步聲和病人的哀嘆,恍如隔世。謝明峰看向眼科室,把臉深深埋進手掌。“把小孩卷進案子裏,我也真夠爛的。”
耿青城心跟着一沉,謝明峰看上去鐵骨铮铮,沒想到心思這麽細膩,安慰道:“不會有事的。”
謝明峰重重嘆了聲,抹了把臉,問:“你的呢?”
“嗯?”
“你帶來的那個。”
“樂易啊……誰知道呢……”耿青城仰着頭,天花板白得如兩人的臉色,一只飛蛾黏在燈罩上一動不動,像是已經死了。
他閉上眼:“你說的對,我們真夠爛的。”
強烈的燈光刺得他頭暈,耳邊也鬧哄哄的。走道人來人往,一個挂着吊瓶的孩子吵着要喝可樂,被母親狠狠地訓斥着,哭得山崩地裂。耿青城捏緊煙盒,錫紙發出嘶嘶地聲音。
“我在這兒守着,你先回酒店吧,警車在外面。”謝明峰說。
“謝了。”耿青城瞅了眼眼科室,起身朝外走去,比起狗子,他确實更不放心樂易,也不知道張斌把人看住了沒,一顆心七上八下,忍不住加快腳步。
謝明峰仰在座椅上,看不出表情,眼科室的門半敞着,幾個醫生圍着狗子,像一堵圓牆,把他掩沒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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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突然一暗,他敏銳地擡起頭,卻是耿青城走了又回,朝他抛來一瓶可口可樂。
“給狗子的,我想那孩子應該沒喝過這個,你可以跟他說……”耿青城聳了聳肩,“一瓶50,以後記得還我。”
細長的瓶身裹着紅色塑料紙,液體咕咚咕咚冒着氣泡。謝明峰扯了扯嘴角,或許是面部僵硬太久,本該是微笑的表情抽搐得像肌肉拉傷。
耿青城摁了摁謝明峰的肩膀:“我們沒能阻止他們經歷什麽,或許,我們還能引導他們今後相信什麽。”
深夜,酒店內靜得針落可聞,耿青城蹑手蹑腳地推開門,屋內昏黃,樂易蜷縮在被窩裏靜靜睡着,張斌守在旁邊,眼皮一閃一合,臉上都是疲憊,見耿青城進屋,輕輕站起來,指了指聳成一團的被子。
“辛苦了。”耿青城做着口型,示意張斌回房間休息。
耿青城拉亮床頭燈,就着孱弱的光脫了上衣,回頭猛地對上一雙黑黢黢的眼睛,吓得差點掏警棍。
“醒了?”耿青城喘着大氣。
樂易撐起身子:“沒睡着,被人一直盯着。”
耿青城緩了緩:“說明他工作認真,是我讓他盯着你的。”
樂易輕輕哼了聲,不滿地嘟哝:“小孩找到了嗎?”
“找到了。”
“他也害死了我媽嗎?”
“樂易……”耿青城摁下開關,房間倏地亮了,白茫茫的,刺得樂易瞳孔一縮。
樂易掀了被子,面紅耳赤地站起來,搶着說:“你說只要我認了……屍,就會告訴我真相。”
“我是說過,但你看看現在幾點,淩晨三點半,就在一公裏外的蠻城警局,十幾個警察沒吃沒睡,還在審人查案,他們從接到這個案子起就沒停過,他們也是人,”耿青城坐到床邊,輕輕嘆了口氣:“樂易,把你卷進來,我們每個人都很抱歉,也很想為你做些什麽,張斌為了看住你,守在這張椅子上尿都不敢撒,你能不能就當是體諒,乖乖休息,好好地睡一覺再說這些?”
日光燈嗞嗞地響,仿佛房屋裏的空氣被看不見的火引燃,噼裏啪啦地炸開,樂易站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耿青城,耿青城打着赤膊,肩膀上還沾着黃沙。
“我……我睡不着。”樂易洩氣地坐下來,“我試過了,但……”
他睡不着,一閉上眼,眼前就會泛起白恹恹的日光,他站在黃土中央,青色的手臂像浮腫的蛇從土裏鑽出來……
“對不起。”耿青城嘆氣,把人摟在懷裏,樂易垂着頭,嗚嗚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