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耕讀傳家
庭院裏到處都有自動點亮的白燈籠,但是稀疏錯落。
白燈籠最多、光線最亮的地方,是正對着大門的正堂。
跨過兩道門,走到正堂前時,紀慕夏看到堂屋門口貼了白色的對聯,但是對聯被利器刮花,一條條的,連着牆壁一起被破壞。
殘留在牆壁上的白紙黑字只有一些只言片語的殘留,看不清楚全文。
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堂屋,正對門口的就是堂屋最中央的黑底金字的匾額。
“耕讀傳家。”
銀發紳士看着匾額,很難得的竟然認出了上面狂草的繁體字。
“看來是個傳統的文人家族。”
紀慕夏認真地看了對方一番。
白發的中年白人并不蒼老,他的一頭白發泛着銀白的光澤,穿着灰色的長風衣,顯得十分儒雅,一口華夏語十分流利。
唯一的黑人青年留着長卷發,在腦袋後面紮了一個小辮,穿着的是黑色的對襟長衫,有點武俠範。
他左右四顧一番,誇張的聳聳肩:“玩游戲竟然沒有NPC,我們來做什麽都不知道。”
紀慕夏默默看了說話的黑人一眼,确定他大概第一局玩家裏有引路NPC。
他回到現實後,在研究所裏與衆人交流過,也在星網上特意看過交流帖和攻略,了解了不少信息。
比如第一局游戲的難度有難有易,似乎是根據玩家的個人能力來區分。
有他在阿茲特克那樣經歷人祭的血腥場,有他哥在秦始皇陵被兵馬俑們追殺的逃殺場,也有單純猜謎解密的懸疑場,分組對抗考驗人性的對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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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目前的文化環境來看,這一局似乎比上一局要簡單。
紀慕夏再次看了看牌匾,心中稍稍安定。
至少,這一次是在自己國家的主場,他了解的更多,更有優勢。
雖然,有優勢的不止他一人。
正對着匾額下方的桌案上,放着一本藍色封皮的手工線裝書。
模樣老舊,上面的字體更是9109年少用的繁體字,還是很明顯的手寫體。
紀慕夏沒忍住,職業病發作的欣賞起來書法,裝幀,紙張的藝術。
“這是文物啊!好珍貴的文物!”
珍貴的紀慕夏都舍不得用手碰了。
謝秉言哭笑不得。
然後,一只黝黑的大手在紀慕夏眼皮底下把線裝書拿了過去,還順帶在封皮留下幾個血色的指紋。
紀慕夏:!!!
心痛!
“嘿,這裏有本書,放在這麽醒目的位置。”黑人青年眼疾手快的拿在手裏翻閱起來。
“嘿!好巧,上面有我的名字,難道這個家族有人跟我同名?”
紀慕夏木着臉,看着黑人青年翻書時,手裏的血液挨個污了每張紙,那些紙分明是手工紙,還是手工裁剪的,更讓他窒息……
黑人青年絲毫沒感覺到紀慕夏的怨念,大大咧咧念了起來。
“蘇傑克,又名傑克·盧西恩,年二十又一,夷方洲人士,擅碾草,居主屋……”
“哦不,這不就是我的信息?”
黑人青年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這不是巧合,這就是他的全部信息。
謝秉言眼神詭異:“蘇傑克,誰給你取的中文名?”
“我室友,他說這是象征好運的名字!而且跟我的名字也相關!”
謝秉言微笑:“沒錯,好名字。”
秦椒捂嘴:“嘻嘻~”
畢竟是男主角,當然好運。
“我可以看看嗎?”銀發紳士禮貌地詢問道。
“當然。”傑克同學很大方的把家譜遞給銀發紳士。
後者特意拿出手帕墊在手上,接過那本家譜。
“抱歉,我上一局的游戲是毒藥公爵,到處都是毒藥陷阱,現在還有點陰影。”
“哇哦,毒藥公爵,聽起來真有趣!”
銀發紳士翻閱着家譜,用流利的華夏語念了出來。
“晁代成,又名科瑞斯·晁,自由聯邦人氏,年四十有六,擅碾草,居東廂梅字間。”
晁代成也是個黑發黑眸的溫和中年人,沒想到國籍是自由聯邦。
……
“紀慕夏,年二十又五,華夏人氏,擅撈紙,居東廂菊字間;”
“謝秉言,年二十又七,華夏人氏,擅撈紙,居東廂菊字間;”
紀慕夏和謝秉言神色微動,銀發紳士便看出二人對應的消息全對,含笑沖他們點了點頭。
……
“秦椒,年二十又八,自由聯邦人氏,擅曬紙,居西廂桃字間……”
……
“蒙博書,又名阿奇博爾德·蒙蒂,光輝同盟人氏,年四十有七,擅試紙,居東廂竹字間。嗯,這的确是我的信息。”
等到蒙博書把上面的所有信息念完,幾乎也把十八個玩家的所有老底揭開了。
真實名字,真實年齡,還有真實國籍。
“不是巧合。”紀慕夏淡淡說道。
“這一局跟文化圈有關系,諸位也都會華夏語言,應該對華夏傳統文化比較熟悉?”
銀發紳士蒙博書并不掩飾地承認了:“是的,我是漢學家。”
黑人青年蘇傑克也點頭:“我是留學生,專業是漢語言文學,我非常喜歡你們的武俠小說……”
紀慕夏默默看着他的對襟長衫:兄弟,不用你說,看出來了。
“安排的是兩人一組的工作,白天或許會有人來接應。”
曬紙,撈紙,碾紙等,是制造紙張的工序。
古代不少文人世家會自己掌握一些制作紙張和書籍的工序,即使在重農抑商的年代,紙張與書籍的商業也屬于清貴,為文人服務。
從線裝書上對玩家的工作安排,結合這個家族正堂牌匾上所寫的“耕讀傳家”,不難想象,這個大家族也有自己的造紙工坊。
當然,大晚上的無法工作,已經淩晨了,玩家都需要休息。
“晚上在哪休息,在這?”
說話的是窪田友江,嫌棄地掃視了一番落了堂屋裏塵土的椅子。
回答他的是博學的漢學家蒙博書。
“不,上面已經寫了。”
東廂有梅蘭竹菊四個廂房,西廂有桃李杏梨四個廂房,線裝書上兩兩安排,已經全部住滿人。
除了兩個例外。
一個是最先念出自己名字的黑人留學生蘇傑克,一個是那位一身白、氣質憂郁、右手小拇指缺了一截的藝術家。
“窪田友江,年三十有一,自由聯邦人氏,擅曬紙,居主屋;”
這兩人被安排在了主屋。
紀慕夏心中,驀然想到了在門口看到的血手印。
他眉眼微垂,再次看向二人的手。
“主屋在哪?”窪田友江身上的氣質越發陰沉了。
“出去看看。”蒙博書拿着線裝書沒有放手,悄悄折了折放進了大衣口袋。
玩家一起走出正堂,走到待客的堂屋後面,便是內院。
內院左右的方位,挂在走廊上的白燈籠前院有所不同。
前院的白燈籠上白底黑字寫着“奠”,現在在不同廂房門口寫了對應的“梅蘭竹菊”等字體。
而主屋,就在這堂屋正後面,繞過堂屋直走就能看到。
在主屋卧室的方向,有一盞紅色的燈籠。
紅色的燈籠是長橢圓的,放在室內的桌上,看那位置,與其說是燈籠,不如說是燈罩。
主屋的紙窗被紅色燈罩映照成一片醒目的紅色,在一片慘淡的白燈籠裏,仿佛是血案現場。
其餘的廂房,只有室外有白燈籠用字體提示着房間的位置,只有主屋的紅燈籠,是室內亮着紅色。
這仿佛是雪地上的一灘血跡,醒目而不詳的讓人一看就心生懷疑。
“我不住那裏!我寧願在堂屋這裏睡一晚上!”窪田友江強烈反對道。
“看起來有點可怕……”蘇傑克勉強笑了幾聲,環顧一圈後,選擇了跟他搭過話的紀慕夏二人。
“我可不可以跟你們擠一晚上?就一晚上。”
窪田友江見狀看了過來,嘴唇動了動,眼神裏有了期待。
紀慕夏認真地搖了搖頭:“最好不要違背游戲規則。”
“不就是怕我們連累你。”窪田友江的反應比蘇傑克還要強烈,他憤憤地怒罵一聲,往堂屋的方向返回。
“我今晚就住堂屋,誰也不連累。”
走了幾步,窪田友江退回,走到銀發紳士面前:“把書給我。”
蒙博書愣了愣,手按着風衣口袋:“那個,我看你還是按游戲規則住主屋比較好……”
“呵呵,難道你想獨吞?”窪田友江伸出的手又往前探了探,“我們所有人的信息都在上面,誰知道你可不可以塗抹做手腳。”
紀慕夏和謝秉言同時對了一個眼神。
這一局的玩家都有了小心思。
最開始玩家彼此比較謹慎,蒙博書念信息時有意無意都湊過去看過。
但因為線裝書是手寫體,這一局所有玩家都會華夏語,甚至可能都會書法,想要塗改不是難事。
尤其,蒙博書還是個精通華夏文化的漢學家,做手腳的機會太多了。
他看出那是個重要道具,特意藏在口袋裏,現在窪田友江又有了借口,把線裝書要了過去。
誰都不是傻子。
“希望它能保佑你今晚平安度過。”蒙博書把線裝書取出來,交給窪田友江時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窪田友江冷笑一聲:“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檢驗一下這到底是不是重要道具。”
說完,他帶着線裝書幹脆的走回了堂屋,沒去管同一屋子的蘇傑克。
蘇傑克撓了撓後腦勺的小辮子:“我記得看過的武俠小說裏說,門派有門派的規矩,不可違反,不然就要大刑伺候,我怕挨打,還是按要求做吧。”
庭院內,突然響起了打更的聲音。
“梆梆梆”三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但是沒有人聲。
“古代有宵禁,宵禁時候在外面晃蕩叫做犯夜!快,回房間!”紀慕夏神色一變,催促道。
秦椒向來是溜得最快的,聽到這話,抱着肚子,腳底抹油沖在了最前面,看到其他人目瞪口呆。
謝秉言聽到後,辨別方位拖着紀慕夏就往菊字間跑。
在他們後面,玩家作鳥雀散,跑的一個比一個快。
“媽呀犯夜要打屁股,我看過的!”蘇傑克誇張地叫一聲,也顧不上害怕,直直的沖進亮着紅燈籠的主屋。
紀慕夏:……
謝秉言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問:“真的要打屁股嗎?”
“犯夜有的是杖刑,有的是笞刑,也差不多吧。”
菊字間就在眼前。
——盡管這個“菊”字讓紀慕夏十分看不順眼,盡管室內黑漆漆讓人十分不安,此時已經顧不了許多,迅速推門而入。
紀慕夏聽到,守夜人的木魚聲越來越近。
當房門打開,桌上的殘留的白蠟燭,無聲無息地自己亮了起來!
木魚聲更近了。
門檻太高,謝秉言進門時絆了一下,上衣挂在了木門凸出的木刺上。
紀慕夏急匆匆把門口的謝秉言迅速拉進門,“撕拉”一聲,謝秉言的襯衣被挂破了。
紀慕夏風風火火,“砰”地一聲關上門,迅速鎖上門栓,拉着謝秉言往雕花床上一撲,顧不上被子的潮濕,随意拉上來蓋住面孔。
紀慕夏完全不敢動,壓在謝秉言的胸口,聽着他的心髒砰砰砰跳得極快。
連着他的心髒也跟着一起,如戰鼓齊鳴。
窗戶似乎被從外面揭開了一條縫,燭火被吹拂的搖了搖,又無聲無息地熄滅了。
紀慕夏感覺到有莫名的視線從窗口投來,落在他的身上,冷冷的,如同寒冬臘月,還有冰塊敷在背上。
好半晌,紀慕夏感覺自己的背已經被凍僵了時,聽到了窗戶輕輕落下的聲音。
然後,木魚聲漸漸遠去。
等到人走遠了,紀慕夏悄悄爬下床,先看了看桌上的白蠟燭,沒有動靜。
然後湊到窗前,用口水打濕手指,戳了一個洞往外看。
庭院外白燈籠照的一片慘白,但是依然沒有任何人。
他換個角落,順着聲音看向遠方。
一盞白燈籠,一對木魚,就那麽空蕩蕩的漂浮在空中。
上上下下,起伏有致,仿佛有看不見的人在使用。
紀慕夏輕輕松了一口氣。
謝秉言幽怨地躺在床上嘆氣:“脫了我的衣,睡了我的人,拔腿就走人……”
此時,他上衣殘破,胸口還殘留着被壓的紅痕,背後還有強勢床咚的疼痛感,偏偏始作俑者無情地下床偷窺別的“野男人”去了。
謝秉言感覺,自己就像個被抛棄的怨婦。
紀慕夏翻個白眼,正要回話,剛一轉身,看到桌上的白蠟燭無聲無息地再次亮了起來!
白色的火苗甚至還有轉為紅色的傾向!